第98章 探病（1 / 1）
卢卡恩的目光落在阿瑞斯那只完好如初的手臂上，继而转向他的脸，发现那上面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上一次见他落泪，已是遥远的过去。但此刻，卢卡恩却能感同身受。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瑞斯。”
阿尼·杜拉坦紧紧抱着病床上的阿瑞斯，像是在虔诚地祈祷。
她仿佛将这当作自己的喜事，泪流满面，却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那么，现在结束了吗？”
那位施展奇迹的伟大魔女，脸上显出一丝疲态，顺势在旁人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安德丽娜则抿着嘴，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阿瑞斯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手，而安德丽娜凝视着他，心中同样翻涌着别样的情绪。
卢卡恩想起来，安德丽娜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被阿比盖尔追杀时，阿瑞斯抛下她独自逃命。
虽然这事不能全怪阿瑞斯，但站在安德丽娜的立场，恐怕很难对他产生好感。
“卢卡恩，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认识这样的魔法师，人脉挺广的嘛。”
一直留在病房观察的艾莉丝，悄无声息地凑到卢卡恩耳边，低声说道。
从魔域森林一路回到埃尔格里德，艾莉丝一直耐心等待着自己，卢卡恩心中充满了感激。
“算是一点机缘巧合吧。”卢卡恩回答。
“这种事，连精灵女王大人都觉得棘手呢。”艾莉丝提议道，“我会和这位女士聊一会儿，卢卡恩，你去别的病房看看吧。”
“呃……”
卢卡恩本想问她不一起去吗，但艾莉丝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然而，那笑容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仿佛在说：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后果你可担待不起。
卢卡恩只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转身准备离开，但在出门前，还是顿住脚步，走到了阿瑞斯的病床边。
阿瑞斯的手臂似乎还不能活动，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卢卡恩仰头看着他，坦然地低下头，诚心道谢。
“为了我姐姐，你没有逃跑，选择了战斗。真的……非常感谢你。”
阿瑞斯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
这件事，到此也算告一段落。
卢卡恩没有再多做停留，径直走出了病房。阿瑞斯将如何接受这一切，就看他自己了。
刚踏出病房，一个声音便传了过来。
“什么啊，你还真来了？”
“我不是说了嘛。”
走廊上，塔娜和伊芙正聊着天等他。
果然是她们。一见到这两个熟悉的身影，卢卡恩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都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你们俩，还好吧？”卢卡恩问道。
“当然啦。”塔娜爽快地回答。
“我可不好。”伊芙却撅起了嘴。
卢卡恩和塔娜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她。只见伊芙高高举起一只手，气鼓鼓地噘着嘴，大声宣布：“卢卡恩，我要奖励！”
“……奖励？”
卢卡恩有些疑惑。他知道伊芙最近像脱缰野马一样胡闹，心里正犯嘀咕，也隐约明白了艾莉丝为什么让他一个人过来。
不过，伊芙的要求比他想象中简单得多。
“摸摸我的头就行。”
“呃？”
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
卢卡恩依言伸出手，伊芙那深蓝色的柔软发丝便顺滑地从他指间穿过，带着一丝凉意。
她缓缓闭上眼，随着他的抚摸，舒服地晃了晃小脑袋。
“嘿嘿嘿。”
伊芙咧开嘴，傻笑起来。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卢卡恩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是啊，偶尔失控又如何？伊芙还是那个伊芙。永远是他的小伊芙。
摸完伊芙的头，卢卡恩瞥了一眼旁边的塔娜。
塔娜立刻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夸张的干呕表情。
“你想让我要求你点什么？算了吧，请我吃顿大餐就行。”塔娜说道。
好吧，这家伙果然还是老样子。
卢卡恩笑着点头答应，随后走向最里面的一间病房。
塔娜和伊芙说会在走廊等着，没有跟进来。
病房里摆着两张床，分别靠着两侧墙壁，让伤员能有足够的空间休息。
一个是褪色白发的少女凛，另一个是短发女剑士夏昀。
两人平日里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此刻见到卢卡恩，脸上竟都漾开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卢卡恩正犹豫着先去谁那边，夏昀便朝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于是，他走向凛。
“身体怎么样？”卢卡恩问道。
“还好，马上就能出院了。在‘清道夫’的时候，比这更重的伤也受过。”凛平静地回答。
尽管“清道夫”的烙印淡化了许多，但这枷锁般的身份，显然仍在凛的心中留有残影。
“真的谢谢你。不过，明知道‘斗犬’那么危险，你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我有点惊讶。”
卢卡恩没想到，凛会带着那点有限的战力，去硬撼“斗犬”。
凛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淡然地回答：“是任务。”
嗯？
卢卡恩闻言，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谁的任务？”
“当然是你的……”
凛的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噤声。
她刚刚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卢卡恩确信自己并未下达过这样的任务。
凛一脸困惑地看着卢卡恩，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卢卡恩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像对待伊芙那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种感觉，像是父亲看着女儿一样吗？他心想。
总之，很了不起。
“现在，你终于开始自己选择、自己行动了。”卢卡恩说道。
“自己……”
凛不安地抬起头，仰望着卢卡恩。
她伸出双手，紧紧按住那只停留在自己头顶的大手，仿佛生怕它会随时抽离。
“是我自己做的吗？”她轻声问。
“是啊。你为了我这个朋友，选择了与‘斗犬’战斗。”卢卡恩肯定地回答。
不安是理所当然的。
她就像一只刚刚在科里夫那个地方破壳的雏鸟，正颤巍巍地学着走路。
双腿无力，步履蹒跚，免不了会摔倒，会哭泣。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肯定会害怕。
但卢卡恩相信，她最终能做到。
他如凛所愿，用力地揉乱了她的头发，才松开手。
“我还以为在摸小狗呢。”
为了不让她尴尬，卢卡恩开了句玩笑。
结果，一只医院的枕头径直朝他脸上飞来。
“……”
卢卡恩没想到，这枕头还挺硬的。
他捡起枕头递回去，凛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气鼓鼓地扭过头，不再理他。
卢卡恩干笑一声，走向夏昀那边。
“身体还好吗？”他问。
“还行，没受什么大伤。”
夏昀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她似乎在医院里闲得发慌，膝盖上放着一团毛线，正在做些编织之类的活计。
“你在做什么？”卢卡恩好奇地问。
“手套。天冷了可以戴。”夏昀回答。
“哦？”
“怎么？想买吗？”夏昀挑了挑眉。
这种时候都不忘做生意，不愧是花样乞丐美少女。
卢卡恩说会考虑一下。夏昀微微一笑，随即压低声音悄悄问道：“所以，和艾莉丝相处得怎么样了？”
“……其实刚才有点怕。”
卢卡恩刚说完艾莉丝那令人发毛的气场，夏昀就拍了拍额头，长叹一口气。
“以后一定要解释清楚，那是误会。不过她信不信，就不知道了。”夏昀建议道。
“哈……”卢卡恩苦笑。
但他总不能不去感谢那些为了他和姐姐，拼上性命的孩子们吧。
“只能这样了。我先去跟其他人道谢，走了。”
卢卡恩说着，正要迈步，夏昀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嗯？怎么了？”卢卡恩回头。
“呃……”
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夏昀自己反而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住他。
她局促地摆弄了一下手指，然后伸出手来。
“辛苦了。”
虽然有些突然，但卢卡恩还是笑着和她击了个掌。
“你也辛苦了。”
简单击掌后，卢卡恩走向下一个病房。
这里同样有两张病床，躺着的，可以说是一对不共戴天的宿敌。
“梅娅和奥莉薇雅？”卢卡恩推开门。
“哦？来了！”梅娅眼睛一亮。
“啊啊！主人！”奥莉薇雅则发出了兴奋的尖叫。
光是这个组合就足以让卢卡恩头皮发麻，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关上门走了进去。
奥莉薇雅身为公主却住在双人病房，这一点让他有些不解，但眼下也顾不上了。
“主人！主人！快来占有我吧！”奥莉薇雅迫不及待地喊道。
“喂！你要是敢先去她那边，我真的会宰了你！”梅娅毫不示弱地威胁道。
看着她们俩在各自的床上吵闹不休，卢卡恩差点掉头就走，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这自制力，连他自己都佩服。
“主人！主人！主人！”奥莉薇雅还在不知疲倦地呼唤。
“啊啊！那疯女人，跟复读机似的！”梅娅不耐烦地吐槽。
最终，卢卡恩还是走向了看起来伤势更重一些的奥莉薇雅。
她立刻递过来项圈和绳子。
“主人！请用这个，让我再次意识到我是您的所有物吧！”奥莉薇雅双眼放光。
“不，我从来没拥有过你这种东西。”卢卡恩冷静地回答。
“啊哈！您说我‘这种东西’！”
奥莉薇雅听了，反而更加兴奋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卢卡恩发现，似乎越是粗暴地对待她，她就越亢奋，这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拜托了！我这段时间不是很努力吗？我可是为了主人您战斗才受伤的啊？”奥莉薇雅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暗示道。
“……”
卢卡恩沉默了。
这是什么情况？嘴上口口声声自称奴隶、所有物，转头就拿自己受伤这件事来邀功，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胁迫？
“真是胡闹。”对面的梅娅抱着手臂，满脸不耐。
卢卡恩心想，这不就像是被诅咒的人偶吗？就算扔掉了也会自己跑回家里来。
‘啊，见鬼。’他暗自叹气。
干脆就当是中了诅咒吧，这样反而更能理解，也就认命了。
奥莉薇雅正双眼闪闪地期待着卢卡恩对她做些粗暴的事情，但卢卡恩悄悄一瞥，发现她的伤势似乎比其他孩子都重。
‘唉。’
卢卡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听说她和凯瑟琳一起带领孩子们与“斗犬”血战，他想尽可能满足她的愿望，但是……
算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奥莉薇雅毕竟也是公主。
卢卡恩转了个身，挡住梅娅的视线，握住奥莉薇雅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如同骑士向公主宣誓效忠那般。
“仅此一次。我也会为你而战。”卢卡恩轻声说。
“……！”
然而，奥莉薇雅却愣住了。
与她所期待的粗暴截然相反的温柔，让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下一秒，她的眼眶竟微微泛红，一滴泪珠毫无征兆地顺着脸颊滑落。
“啊，啊啊……”她发出了不成调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
这下反而轮到卢卡恩担心了，生怕她有什么激烈反应，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奥莉薇雅却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说：“这样的，这样的也……真的很好。”
“是啊，稍微改变一下喜好吧。”卢卡恩松了口气。
奥莉薇雅看起来开心极了，她扭动着身体，忽然凑到卢卡恩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我……湿了。”
“疯了吧你！”
卢卡恩浑身一僵，几乎是吼出来的，猛地向后跳开，仿佛被蝎子蜇了。
梅娅似乎没听清，惊讶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卢卡恩现在可没心情回答她。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梅娅追问道。
“不行了。我这不是怕屎，是嫌脏。”
卢卡恩嘀咕着，正要走向梅娅那边。
突然。
嘶溜~~
“……”
又是一声。
嘶溜~~~~
卢卡恩感到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以前凯瑟琳闻他汗味时那样。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只见奥莉薇雅正伸出舌头，专注而虔诚地……舔舐着他刚刚吻过的手背。
那一瞬间，卢卡恩差点真的晕过去。
要说有多夸张？
大概到了能够理解死亡女神为什么要毁灭世界的程度。
“你给我过来。”卢卡恩沉声道。
“啊，不行啊！”奥莉薇雅还想反抗。
最终，卢卡恩掏出手帕，把她的手背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奥莉薇雅顿时哭丧着脸，委屈地撅起了嘴。
“呜呜。”
她发出呜咽声，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啧，被那疯女人牵着鼻子走，现在才来我这边吗？”梅娅不满地抱怨道。
“你没看到她刚才发疯的样子吗？”卢卡恩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嘴里虽然抱怨，但梅娅看到卢卡恩走近，还是咧嘴一笑，递给他一颗糖。
“吃吧。我不能吃，他们不让。”
“……”
卢卡恩接过糖，说了声谢谢，想放进口袋。
但梅娅非要他当面吃掉，他只好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是草莓味的。
“我可不会像她那样提无理的要求。”梅娅说道。
“但你还是有要求，对吧？”
卢卡恩太了解她了。
“嗯？当然啦，我可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吗？”
梅娅一把掀开被子，露出缠着绷带的腿给卢卡恩看。
话说到这份上，卢卡恩也无言以对，只好闭上了嘴。
“亲我一下。”梅娅直截了当地说。
“……”
“所以才让你吃糖啊。第一次接吻，有草莓味不是很理想吗？”梅娅理所当然地补充道。
卢卡恩听完，嘴里那颗还没化完的硬糖“咔嚓”一声被他咬得粉碎。
不是说不提无理的要求吗？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卢卡恩反问。
“啧。”
梅娅露出遗憾的表情，想了想，又说：“那亲脸呢？”
“我走了。”
卢卡恩作势要离开。
“啊，知道了！知道了！啧，我还以为这点小事你会同意呢。”
梅娅急忙挽留。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卢卡恩怀疑她是不是脑子也受伤了，仔细看了看她的额头上有没有缠绷带。
“那抱一下吧。”梅娅退了一步。
“唉。”
卢卡恩叹了口气。
这点小事嘛，朋友之间拥抱也很正常。
想赶紧结束这一切的卢卡恩，干脆地上前抱住了梅娅。
梅娅一开始似乎有些惊讶，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就伸出双臂，环住了卢卡恩的背。
在医院里应该没怎么好好洗澡，但她身上却意外地散发着甜甜的香味，让卢卡恩有点惊讶。
这也是糖果的味道吗？
“真好。”
梅娅轻声说着，感受着卢卡恩的体温。
“放开吧。”
卢卡恩想抽身。
梅娅却紧紧抱着他不放，直到卢卡恩又催促了一句，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其实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梅娅咂了咂嘴，重新坐好。
“嗯？”
卢卡恩不解。她让他抱，他就抱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时，对面病床一直看戏的奥莉薇雅，一脸不爽地开口道：“‘抱一下’这种话，在某些语境下，是发生性关系的隐喻。算是一种比较高雅的表达方式吧，虽然跟梅娅不太搭。”
“……”
卢卡恩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梅娅。
梅娅则摆出一副小恶魔般的微笑，抖了抖衣角。
“再来一次？”
卢卡恩觉得自己必须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他在心中默念了三遍艾莉丝的名字，正准备溜之大吉，梅娅却出乎意料地裹紧被子，转过了身去。
“虽然没能如愿，但今天就先放过你吧……没想到光是这样，就让我很满足了。”
梅娅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蚋般的低语。
她飞快地转过身，用被子蒙住自己，只留给卢卡恩一个连耳根都烧得通红的后脑勺。
那一瞬间，卢卡恩觉得她有点可爱，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去摸她头的冲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