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被推来推去（1 / 1）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卢卡恩低哼一声，抬手用力按压着酸胀的眼眶。
但一股完成使命的满足感，仍支撑着他迈向下一个病房。
转动门把手时，他还有些后悔，早该叫上魔女们一起来的。
可推开门，他却愣住了。
大魔女、安德丽娜和艾莉丝，她们竟然早就到了。
“……姐姐。”
黛娜独自住着一间病房，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拥挤。
此刻，她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看见卢卡恩进来，苍白的脸上漾开一抹浅笑。
那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就像在家里等着弟弟回来的姐姐。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她额上那对刺眼的尖角，以及收拢在背后的龙翼上时，那份温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心痛。
“卢卡恩，来啦？”
黛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仿佛她才是那个最该被安慰的人。
她拍了拍床边的椅子，示意卢卡恩坐下。
“身体……还好吗？”
这个问题，卢卡恩今天已经问了不下百遍。
“嗯，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黛娜依然挂着那抹熟悉的微笑。
习惯了什么？她没说，卢卡恩也没有勇气追问。
他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大魔女，声音有些干涩：“能治好吗？”
姐姐会变成这样，全是拜魔女们制造的17号所赐。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以大魔女深不可测的实力，治好姐姐应该不成问题。
“恐怕很难。”
大魔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卢卡恩的心上。
“为什么？”卢卡恩的情绪瞬间失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们肯定有办法的吧！研究了那么多年的魔法，难道连自己弄出来的‘材料’都处理不了吗？！”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
是黛娜。
她轻轻摇头，示意他冷静。
艾莉丝也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无声地安抚着。
大魔女平静地开口解释。
她嘴里吐出一连串关于魔法、人体与魔物能力高维度融合的艰深词汇。
卢卡恩听得头昏脑胀，一个字也没钻进耳朵里。
安德丽娜见他一脸茫然，便换了个更简单的说法：“卢卡恩，这就像在一杯清水里滴入了颜料。我们或许有办法把颜料分离出来，但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纯净了。”
“……”
这意味着，黛娜姐姐将永远被困在这副龙人的躯壳里。
这个念头如同一柄重锤，砸得卢卡恩喘不过气。他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
“暂时，我会大量制作能隐藏龙类特征的魔法药剂。”大魔女开口道，“听说你快毕业了？”
黛娜闻言点了点头。作为学院五年级的学员，她剩下的在校时间已不足半年。
“嗯，现在只需要准备毕业考核，不用再去上课了。”
“是吗？那更好。”
“什么叫更好？”
大魔女的每句话都像针一样，刺得卢卡恩神经生疼，他忍不住尖锐地反驳。
“卢卡恩，你先别急。”艾莉丝及时插话，打断了他，“我会去找治疗方法的。”
“艾莉丝，你？”卢卡恩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阿努阿兰德那边，也有孩子变成了龙人。而且，我们俘虏了龙之边界的异端审判官，或许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些线索。”
“……我也去。”卢卡恩毫不犹豫地说。
“当然不行。”艾莉丝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卢卡恩还是学员吧？学员就该待在学院里。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光是我，上次你见过的杰格尔先生和霍特辛先生也会和我一起。”
如果是那两位……卢卡恩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虽然相处不长，人品如何不好说，但他们显赫的身份至少是一种保障。
“我也会同去。”安德丽娜微笑着补充，“我们魔女，同样责无旁贷。”
卢卡恩还想争取，但握着他的那只手却悄然加重了力道。
“我们能一起待在学院的日子，也没多久了。”黛娜轻声说，“陪陪姐姐吧。”
卢卡恩长叹一声，终究还是妥协了。他对艾莉丝说：“……我之前放跑了一个长着老虎耳朵的兽人。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会有线索。”
这已经是此刻他唯一能做的让步。
之后，卢卡恩和姐姐聊了很久。
出乎意料的是，话题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这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
聊到口干舌燥，卢卡恩便起身说要去透透气。
刚走出病房，他就看见凯瑟琳倚在走廊的墙边，正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
“凯瑟琳？”
听到声音，凯瑟琳回过神，露出一抹体贴的微笑：“和姐姐聊完了？”
卢卡恩立刻明白，她显然一直在门外等着，就是为了不打扰他们姐弟说话。
他脸上有点发烫，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嗯，还行吧。”
“嘻嘻，看你害羞的样子。”
知道就别说出来啊……卢卡恩在心里腹诽。
“你没受伤吧？”他岔开话题。
“嗯，因为你保护我了呀。”凯瑟琳的笑容明媚得晃眼，像一幅生动的画。
卢卡恩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就是被这样的笑容所吸引的。
“那个承诺，算是兑现了吧？”
“……”
世界树下，他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的话语，又在脑海里回响。
卢卡恩的脸颊更烫了，正想找个借口开溜，凯瑟琳却跟了上来。
“怎么了？”
他回过头，却见凯瑟琳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我呢？”
“……嗯？”
“伊芙和凛，你摸了她们的头，”凯瑟琳扳着手指，一笔一笔地算着，“夏昀，你跟她击了掌。”
“等、等等！”卢卡恩慌忙想去捂她的嘴。
凯瑟琳却灵巧地向后一闪，促狭地继续说道：“奥莉薇雅，你吻了她的手背。梅娅，你抱了她。”
她故意“啧”了一声，双臂环在胸前，质问道：“那我呢？我这个青梅竹马，不但一个人端了斗犬的据点，还跟他们的头目打了一架，我呢？”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对？
卢卡恩一阵头大，应付女孩子这种事，向来是阿瑞斯的强项，他一窍不通。
“呃，要不……我请你吃饭？”他想起塔娜也提过这事，便试探着说。
凯瑟琳伸出手指，在面前比了个大大的“×”。
“重来。”
提议被无情驳回。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事要是不当场解决，后患无穷。
卢卡恩的大脑飞速运转。
幸好，凯瑟琳自己给出了答案。
“再做一次不行吗？”
“……做什么？”卢卡恩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凯瑟琳笑着又走近一步，吐气如兰：“在世界树下说过的话，再说一次，然后，抱抱我。”
我不想啊！卢卡恩在心中哀嚎。
那种话，当时是一时冲动，现在这光天化日的，他哪有那么厚的脸皮。
“快点，快点嘛。”
凯瑟琳拉开他挡在身前的手臂，直接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卢卡恩心里一慌，但想着走廊上也没别人，速战速决也好。他僵硬地环住她，飞快地说道：“我、我会……保护你的。”
“嗯，谢谢。”
凯瑟琳紧紧回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卢卡恩有些不自在，以为她在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然而，她接下来的低语，却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穿了卢卡恩的四肢百骸。
“我也会保护卢卡恩的。”
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让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
他惊讶得身体都僵住了。
可当他低下头，对上的却是凯瑟琳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眸。
‘是我的错觉吗？’
卢卡恩心想。
不，绝不可能。
“啊，好啦！我先走啦！”
凯瑟琳猛地松开手，掩着通红的脸颊，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跑远了。
卢卡恩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满心困惑。
就在这时……
“哼？”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虽然和刚才那股寒意不同，但这声音同样尖锐，像针一样扎在卢卡恩的后背上。
“关系真好啊？”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猛地转过身，看到那位精灵少女正一脸冰霜地看着他，赶忙解释：“不，不是那样的！只是因为这次她也很辛苦，所以简单感谢一下……”
“是吗？嗯，随便你。”艾莉丝的语气平淡无波。
啊，完蛋了。
卢卡恩心中警铃大作。
这绝对是真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我还一直记着某人的告白，傻乎乎地等着呢。看来人类的感情，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艾莉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
“不，不是的！”
“没关系，我当初的确是拒绝了。”艾莉丝打断他，“但我也说了，让你把那些复杂的事情都处理完之后，再来好好地向我告白。”
“……”
艾莉丝美眸圆睁，盯着他反问：“你该不会……真以为那是拒绝吧？”
“当、当然不是！”
卢卡恩猛然想起，夏昀也说过，自己不是没机会，而是机会很大。
“那，那就确认一下吧，卢卡恩！”艾莉丝忽然大声说。
卢卡恩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艾莉丝向前几步，径直站到他面前。
“我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会一直等着卢卡恩的。”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在森林里……做了很多准备……甚至跟族里都打过招呼了……说、说世界树的守护者，和人类……交、交往什么的，应该也没问题……”
“……”
卢卡恩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他知道，此刻的沉默，就是对她这份勇气的尊重。
“我知道你的情况很复杂！所以！那个，呃……”艾莉丝似乎有些语无伦次，脸颊也泛起可爱的红晕。
“总之，别让我等太久！”
她最后像是赌气般地说道。
***
阿瑞斯·赫利俄斯静静凝视着身旁熟睡的红发少女。
他的右手掌心，正轻轻覆在阿尼·杜拉坦柔软的发丝上。
这只手……他曾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握起剑了。
然而，卢卡恩带来的那个老妇人，却用奇迹般的医术，将他的断手重新接了回去。
老妇人说，再过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些天，他的手指已能微微活动，知觉也正一点点回归。
还有那枚深刻在手背上的赫利俄斯圣痕。
阿瑞斯的心情无比复杂。
如今，每当看到它，他就会想起那个怪物般的魔法师，和对方斩断他手臂时那张冷酷的脸。
“为什么……”
阿瑞斯低声自语。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力量，以为太阳神赫利俄斯已经抛弃了他。
对此，他虽有遗憾，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缓缓从被子下，抽出一直刻意隐藏的左手。
同样的赫利俄斯圣痕，赫然烙印在左手手背上。
就在右手被斩断的第二天，它便凭空出现了。
从那一刻起，阿瑞斯的心中就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斩断手臂，还是剥离圣痕，似乎都无法动摇赫利俄斯的选择。
神祇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祂到底……想让自己做什么？
恐惧如无底的深海，将阿瑞斯的思绪一寸寸拖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