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3章 再也不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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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尚未完全散尽的烟尘与残留的邪秽气息,吝啬地涂抹在大地上。

远处那轮象征“常世之门”的血月裂隙,只得不甘地蠕动了几下,终究在天际渐渐消散,只剩下那黑色滩涂中崩塌的山体。

整片山林就像是被巨兽犁过一样,树木翻倒,裸露在外的树根攀附着岩体,还夹杂着未散尽的湿润泥壤。

空气中。

焦土、污血、碎石混合,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以及无法形容的腥甜恶臭……

“结……结束了?”

一个档案署干员瘫软在地,双手沾满了污秽。

那是难以分辨的巨婴血肉以及同伴的血,他茫然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又抬头望向那片终于清净的天空,声音干涩无比。

没有人立刻回答。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目睹非人之物的精神污染,让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只有伤员的呻吟、远处山石滑落的闷响,以及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陈岁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肺部火烧火燎的压迫痛楚,用所剩不多的法力催动背后双翼,从空中歪歪扭扭的降落而下。

一路上掠过歪倒的树木,碎石遍布的裸露山岩。

他身上三色氤氲的法袍已黯淡无光,遍布破损与焦痕,面具下露出的下颌绷紧着,汗水混杂着尘土和血痂流淌。

手指既酸痛又无力,险些连刀都握不稳。

直至双脚终于结结实实地踩到地面上,他才深深吐了口气,反手将沉重的长刀,“锵”地一声深深插入身旁的土地。

“听你的口音,从北方来的?”

然而还不等他把气喘匀,一个淡淡的声音便从他的耳畔传来。

陈岁猛地抬头,视线穿透尚未散尽的污浊烟尘,正正撞上了一双隐藏在老土镜片后的目光。

刘海柱站在他那头气势萎靡了不少的水蛟龙头上,手臂微微垂落,手中那掐了不知多久,维持着符箓洪流与虚幻河川的古老法印,终于如同燃尽的香灰般,缓缓消散。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复杂到了极致。

并非是惊疑,也并非全然的欣喜。

那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似乎想穿透陈岁脸上的六十甲子傩面,看清他躯壳里燃烧过的东西,看清在那绝境中爆发出的,让他感到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那股气息。

布豪!

陈岁下意识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猛然记起了眼前的这位是谁,以及对方跟陆炳的关系。

虽然对方在方才那场毁天灭地的战斗中看似并无雷霆出手,但他绝对不敢有丝毫小觑。

单凭那份掌控方圆百里江河湖海的恐怖伟力,以及那遮天蔽日的巨大水镜,这份实力便已不在刚才的花魁圣母之下!

绝非现在的他所能抗衡!

对方刨他根的原因,不用说他也能猜出个一二——这是要跟他算总账啊?!

心下微微一突,警铃大作,紧接着便听到对方继续问道:“燕州市来的?”

看到陈岁没有回答,刘海柱微微抿了抿嘴唇,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扫过陈岁手中握着的刀,继续笑了笑:“北边档案署的?”

“署长说笑了。”

陈岁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沙哑,拄着长刀摇摇晃晃站直身体:“我算什么档案署的,贵署的门槛,可不是我这等闲人高攀得上的,你也不用查我的底细了,我呢……不大不小勉强算是江湖小庙的头头。”

“群星,听过没?”

一阵裹着硝烟味和血腥气的山风卷过,卷起几片焦黑的树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刘海柱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站在水蛟龙首,居高临下,身形未动,气势却比刚才催动江河时更加迫人。

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逼视,带着档案署署长天然的威仪和对细节不依不饶的探究。

“群星啊……”

刘海柱的嘴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像是半笑非笑,似乎在这一瞬间想通了什么。

“群星。”

紧接着他呵呵一笑,重复着陈岁的话,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一种老道的,洞悉人情世故的玩味,仿佛在掂量这几个字的虚实:“有所耳闻。”

点了点头,刘海柱伸手推了推眼镜,仿佛是认可了对方的说法,没有过多追问:“有点意思,年纪轻轻,本事不小。”

“单枪匹马冲入玄牝深渊捞人,那搏命的架势,硬撼邪神投影的狠劲,都有我们当年的几分风采……尤其是最后那一刀。”

“那一刀的风情,很像我一个北方的故人,既然你从北方那边来,北档案署,人称火神,听过没有?”

老式眼镜的镜片在稀薄晨光中微微反光,滤出一层冷冽的光晕,将他深不可测的眼神遮掩得更加难辨。

陈岁喉头微微有些发干,不过并没有露怯,而是咽了咽口水,微微一笑:“火神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不过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罢了。”

刘海柱沉默不语,静静的凝视了对方片刻,微微一笑。

“那就这样吧。”

“再会……”

流水在脚下汇聚涌动,刘海柱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便没有废话,只是轻轻捏了个法印,脚下的水龙瞬间呼啸着奔向远方。

陈岁拄着刀,面具下的视线紧随着那道驾驭水龙,消失在山坳拐角的身影。

直至最后一抹翻腾的浪花也隐没在崩塌山体形成的阴影里,紧绷的神经才像是被骤然剪断的弓弦,猛地松弛下来。

“呼……”

陈岁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视线投向天边。

螺旋桨撕裂空气的嗡鸣由远及近,几架直升机如同钢铁巨鸟般迫近,掀起的强劲气流压伏了四周狼藉的草木。

看着从上面落下的档案署干员,陈岁面具下的眼神微微一凝。

再会?

伸手蹭了蹭下颌沾染的血痂,陈岁摇了摇头,反手拖曳着尚带余温的长刀,一瘸一拐地转身,身影逆着人潮,没入山坳另一侧未被战火彻底蹂躏的幽暗林翳:“还是,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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