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玉符传讯忆前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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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云谷,名中带“云”,实则常年被山间瘴气所笼罩,是一处三不管的偏僻坊市。

此地龙蛇混杂,往来的多是些刀口舔血的散修,或是被仇家追杀的亡命之徒,秩序与规则在这里是奢侈品。

一间临街的简陋棚屋下,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书“莫氏医馆”四字。

棚下,一个面容普通、气质沉静的青年正低头为一名断臂的修士处理伤口。

他便是化名“莫离”的秦轩。

这一个月来,秦轩凭着一手远超此地水平的一阶上品医道之术,以及沉默寡言的性子,倒也勉强在此地立足,成了一个无人深究来历的游方灵医。

这一日,坊市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天阙宗的通缉令!又是天阙宗!”

“快看快看,这次悬赏的是谁?乖乖,下品灵器一件,筑基丹药三瓶,灵石五千!好大的手笔!”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坊市中央的公告石壁。

秦轩包扎好最后一圈绷带,对那修士低语几句,收了几块碎灵石,也混在人群中,缓步走了过去。

秦轩拨开前方的人,抬起头。

石壁之上,一道由法力凝成的光幕,正清晰地投射着一则金边赤字的通缉令。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秦轩的瞳孔之中。

而通缉令下方附着的,正是他自己那张未经《虚元敛息决》修饰俊美异常的面容。

周围的议论声,叫好声,贪婪的揣测声,都在此时瞬间远去。

秦轩的耳中只剩下自己那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血液冲上头颅的轰鸣。

秦轩缓缓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几乎要噬人的凶光,转身默默地挤出人群,回到了自己那丈许大小的棚屋。

他的心,却在瞬间回到了半月之前,那个让他彻底认清现实的夜晚。

半月前,落云谷客栈,一灯如豆。

秦轩盘膝于榻上,正默运功法,调理着连日奔逃所耗损的元气。

就在此时,置于一旁的乾坤袋,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道清光。

是那枚属于天阙宗的传讯玉符!

秦轩猛地睁开双眼,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死死地盯着那枚玉符,恨不得将其捏成齑粉。

但他知道,他不能。

秦轩伸手,指尖微颤地将玉符取出。

光华涌动间,玄寂真人那张看似平和、实则蕴藏着无尽威严的虚影,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秦师侄。”

玄寂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仿佛猫在戏耍爪下的鼠,

“离了家族,在外奔波,如今可还安好啊?”

这句问候,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秦轩感到屈辱。

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沙哑地问道:

“玄寂师叔,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玄寂真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眼神却变得冰冷,

“秦轩,莫要以为宗门与真君,不知你心中那点小算盘。

卧底五瘴教,事关我天阙宗未来百年大计,不容有失。

你那些自作聪明的小伎俩,只会为你日后潜入南疆,埋下致命的破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丹真人的威压,如重锤般敲在秦轩的心神之上。

“莫要怨宗门不给你提前招呼!你所谓的‘寻得借口脱离家族’,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想彻底断了与正道的牵连!

可你莫忘了,你拿了真君赐下的多少资源好处,才证得这人人艳羡的上品道基!

得了天大的好处,却不愿为宗门倾力赴死,世间哪有这般两全其美的好事?”

“如今,宗门替你将首尾都‘处理’干净了,将这出假戏,做成了真真切切的血海深仇!这,才是你该有的身份!”

“此前所言,给你一年时间抵达断龙径,如今已过去半月,你好自为之,抓紧时间吧。”

说到这里,玄寂真人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长者姿态:

“关于你的通缉令,老夫已经私下打过招呼。

天阙宗的门人弟子,不会刻意兴师动众地搜捕你。

但是,你也必须做好一个真正的、被天阙宗通缉的叛徒该有的一切准备。

这一路上,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玄寂真人的每一句话,让秦轩彻底明白了。

从一开始,从崇渊仙城分别的那一刻起,不,甚至更早,从自己表现出对家族尚存一丝情面开始,这位玄寂真人,乃至其背后的璇玑真君,就已经为自己布下了这个天罗地网!

为何给自己一年时间?

从崇渊仙城乘坐飞舟,再转陆路,前往断龙径最多不过三月。

原来,他们早已算定,自己会被逼得如丧家之犬,上不得飞舟,入不得仙城,只能靠法器百足遁地梭在荒山野岭中跋涉!

还要时时刻刻提防那些被悬赏吸引而来的贪婪修士!

这一年时间,不多不少,正是掐算着自己拼尽全力,九死一生才能抵达的极限!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啊!

不愧是金丹真人与元婴真君的谋划,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

自己那点所谓的“小聪明”,在这些活了数百上千年的老怪物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幼稚!

极致的愤怒过后,秦轩的心中,反而涌起了一股荒谬的、冰冷的平静。

秦轩脸上的怒容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屈服,没有顺从,只有一种看透了一切之后的森然。

秦轩对着传讯玉符上玄寂真人的虚影,竟是深深一揖,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

“多谢玄寂师叔、真君教诲!弟子明白了。

此番是秦轩自作聪明,险些误了宗门百年大计,实在该死!

弟子接下来,定然抛却一切幻想,按照宗门的要求,在一年之内,抵达断龙径!”

玄寂真人看着秦轩这般“幡然醒悟”的神情,满意地抚须笑道:

“孺子可教。看来你是真的想通了。聪明人,就该做聪明事。好好为宗门办事,他日功成,宗门必不会亏待于你!”

“是!”

秦轩垂首,声音铿锵有力,

“弟子,定为宗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光影散去,玄寂真人的虚影渐渐消失。

客栈房间内,重归寂静。

秦轩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恭顺”如面具般寸寸碎裂。

先是低低地笑,肩膀微微耸动,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扭曲的面容,显得无比癫狂!

棋子?蝼蚁?肆意操弄的消耗品?

这就是我秦轩在天阙宗眼中的价值吗?

秦轩猛地抬起头,一把推开木窗,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他黑发狂舞。

遥望着南方,那里是南疆的所在,是宗门为他选定的道路,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秦轩的眼中,癫狂褪去,只剩下如深渊般幽邃的冷静与一簇熊熊燃烧的野火。

“说得对!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

秦轩低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却又重得如同金石之誓。

“但你们似乎忘了,棋子有朝一日也是可以掀翻棋盘的!”

“我永远不会只是筑基。南疆……呵,当真是个好去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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