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道身铸就孤寒生(1 / 1)
又是悠悠十载,白驹过隙。
南疆的风,似乎比二十年前更加潮湿、更加燥热,也更加敬畏。
这敬畏,并非源于高高在上、常年闭关的教主洛九渊,而是源于那座如今已是五瘴教权力中枢的圣子峰,源于峰顶那位年岁不过半百,已是大权在握的五毒圣子——秦轩。
这十年,秦轩一改往日那般锋芒毕露、杀伐酷烈的行径。
他手中的五毒炼神幡,已有数年未曾痛饮强敌之血。
他不再是那柄为五瘴教开疆拓土的利刃,反而像一块沉稳的基石,开始精心打理起这座日益庞大的宗门。
圣子峰的主殿,早已不是单纯的居所。
每日里,都有各堂各舵的执事、管事,在此进进出出,汇报事务,聆听号令。
秦轩往往只是端坐于主位,身着一袭绣着暗金色五毒纹的玄色常服,不发一言,仅凭一个眼神,或是一个轻叩桌案的动作,便能决断一桩足以影响数千人生计的纷争。
他的威望,便是在这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裁决中,如春雨润物般,渗透到了五瘴教的每一个角落。
这十年来,秦轩亲自提拔了八大堂主中的三位,皆是教内底层出身、能力出众的青年才俊,这些人视他为恩主;
又以重利拉拢了性情贪婪的左护法,使出雷霆手段,清洗了桀骜不驯的右护法麾下的几个心腹,一打一拉之间,令两位金丹初期的护法也不得不暂时俯首听命;
甚至连四大法王这等级别的元老,也默契地在教中大会上,率先附议他的所有决策。
这般几乎等同于篡权的惊天大动作,背后自然是教主洛九渊的默许。
这位金丹后期的南疆雄主,似乎真的将一切都押在了秦轩身上。
他心安理得地将所有教务抛开,选择常年闭关,只为冲击那虚无缥缈的元婴大道。
如此一来,秦轩虽为圣子,实则已代行教主之权。
久而久之,教内上上下下,从长老到新晋弟子,都已将他视作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教主。
甚至连秦轩自己,在白日里处理那些繁杂教务,享受着万人之上的权柄之时,偶尔也会恍惚,以为自己的人生,便会如此一直走下去。
但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盘坐于那间幽暗的静室之中,面对着那盏跳动不休的栖魂灯时,一种刺骨的寒意,便会从神魂深处涌出,提醒着他——他究竟是谁。
他,是天阙宗埋下的一颗棋子。
他,是一缕神魂被扣在宗门命灯之上的囚徒。
只要这道神魂枷锁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得真正的安生。
所有的一切,权势、地位、威名,都不过是镜花水月,随时可能被那高悬于头顶的利剑斩得粉碎。
这十年,秦轩将大部分精力都倾注于经营五瘴教,修为的进境,反倒因此耽搁了下来,依旧停留在筑基中期,未能突破。
而五毒灵宠,虽因出手次数锐减,得了休养生息,但当年征伐留下的本源暗疾,依旧如同附骨之疽,难以尽除。
秦轩并未因此焦虑。
他清楚自己的道在何方。
这十年里,他真正没有丝毫松懈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时刻以心神温养“道身”秦昭,确保其成长万无一失;
二则是在无数个深夜,以自身法力,苦苦凝练那五枚寄托着未来道途的法种。
前者,关乎他能否补全神魂,摆脱天阙宗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
后者,则决定了他金丹大道的根基。
既然早已舍弃了《五炁五毒真经》那条献祭灵宠的绝路,那么《五气朝元秘录》所需的五行法种,便必须在结丹之前,凝练到极致。
圣子峰后山,一处灵气最为浓郁的火系灵穴密室中。
秦轩负手而立,看着身前盘膝而坐的少年。
那少年,正是已然十五岁的秦昭。
他继承了秦轩挺拔的身姿与俊朗的轮廓,又融合了洛秋芷眉眼间的清丽,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是一位足以让任何怀春少女都为之倾倒的美少年。
只是此刻,他紧闭双目,眉头微蹙,正按照秦轩的指点,全力运转功法,冲击修行路上的第一道门槛。
按照南疆惯例,十二岁便可开蒙修行。
秦轩却足足将此事压后了三年。
只因这三年里,他一直在用秘法引导,让那道分魂与这具肉胎进行最深层次的融合,直至再无分毫瑕疵,方才罢休。
今日,便是他苦等十五年,即将收获果实的日子。
秦轩为秦昭选择的功法,正是当年得自炎羽散人的《赤心熔玉诀》。
此法堂皇正大,与秦昭天生便极为突出的火灵根完美契合。
更何况,秦轩手中还有那件下品灵器百鸟朝凤幡,以及那根神秘的神鸟尾羽。
只要秦昭筑基功成,便可将此幡炼为本命法宝,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也算是,全了当年对炎羽散人的一份承诺。
“轰——”
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灵力波动,自秦昭体内猛然散开。
他周身的火行灵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道细微的漩涡,尽数涌入他的丹田。
炼气一层,成了!
几乎就在秦昭突破的同一瞬间,秦轩的神魂猛然一震。
他感觉到,那道寄托在秦昭体内的分魂,仿佛挣脱了最后一层束缚,与那具年轻的肉身、与那新生的法力,彻底融为了一体!
《灵枢分魂化道身》,大功告成!
秦昭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间,整个密室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那双睁开的眼眸,不再是属于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清澈与好奇。
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漠然,以及与秦轩如出一辙的、对万事万物的审视与算计。
少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仿佛在适应这具崭新的躯壳。
他看向秦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几乎与秦轩一模一样的弧度。
“我是该称你为父亲,还是本尊?”
他的声音,依旧是少年的清朗,但语调,却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疏离。
秦轩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面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是计划成功的满足,是看到另一个“自己”的诡异,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秦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忘记你是分魂这件事。从今日起,你就是秦昭,也只能是秦昭。
你要像一个真正的儿子那样,去崇拜你的父亲,去孝顺你的母亲,去为了五瘴教的未来而努力。
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存在意义。”
“我明白了。”
名为“秦昭”的分魂点了点头,他深深地看了秦轩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我懂你的游戏规则。
随后,他闭上了双眼。
仅仅一刻钟之后,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份深藏的冰冷与漠然,已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应有的、清澈明亮的欣喜,以及对父亲发自内心的孺慕与崇拜。
这演技,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父亲!我成功了!我终于突破到炼气期了!”
秦昭几步跑到秦轩面前,激动地拉着他的衣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秦轩看着他,心中那股诡异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知道,这完美的表演背后,是与自己同根同源的、极致的冷静与算计。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抽回自己的衣袖,语气恢复了严父的威严:
“不得意忘形。这只是修行路上微不足道的第一步,未来的路,还很漫长。”
“是!父亲教导的是!”秦昭立刻收敛笑容,恭敬地垂首道:
“昭儿一定勤加苦修,绝不辜负父亲的期望,早日筑基,为您分忧!”
“嗯。”秦轩应了一声,转身向密室外走去,声音听不出喜怒,
“去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母亲,她等了你很久了。为父教中还有要务处理。”
“是,父亲!孩儿告退!”
秦昭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便兴高采烈地跑出了密室。
石门缓缓关闭,密室之内,重归黑暗与寂静。
秦轩独自立于黑暗之中,许久未动。
他成功了,他为自己创造出了一具最完美的“道身”,一把最锋利的“替死之刃”。
可当这把刀真正成型,并展露出与他一般无二的“锋利”时,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与寒冷。
从今往后,他将面对的,不仅仅是外部的敌人,还有一个活生生的、披着儿子外皮的“自己”。
这条通往长生的大道,注定要用谎言与利用来铺就。
而他,早已没有了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