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群体的信仰按在地上反复摩擦(1 / 1)
“北地那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苏锦儿盯着他,总觉得他们心里的衡量标准复杂得很。”
刘启丝毫没有着急回答她,他只是把苏锦儿的手握得更紧了。
拉着一同回到院子深处的石桌石凳旁。
赵含嫣在后面和赵如烟对视一眼,很快带着妹妹悄悄缩到周边树荫下。
给刘启不那么显眼地松肩捏背。
在两姐妹看来,接下来要说的那些东西。
似乎与她们这些年所知道的人情世故,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深水事。
“出身苏氏的你当然明白,那拨北方清议榜上的人,心头最珍惜其实只有三样。”
低声说话的苏锦儿迟疑片刻,她其实太明白这种氛围。
打小生在其中,自然看得到外人难以察觉的隐秘筋脉。
“毕竟,他们既没有兵权,手里没几个钱,所凭指的只有一纸些许清名。”
“不过靠唇舌跟纸上谈兵,竟真到了转动朝局的地步。”
“有时连皇帝的命运成败都捏在他们只言片语里。”
“所以名声这东西在他们看来比命还金贵。”
“谁的名声一旦坏掉,就等同于被整个圈子彻底抛弃。”
“说得不错,但还没到根子上。”
刘启先是赞许地点头,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名声风骨只是他们用来粉饰自己的外衣。”
“这些人真正赖以生存的,是对文化与道德的绝对解释权。”
“他们想让谁当忠臣,谁就是万古流芳的忠臣。”
“他们想让谁做奸贼,谁就得背上千秋万代的骂名。”
“这套游戏规则由他们制定,自己又顺理成章地当上了裁判。”
“任何想参与这场游戏的人,都必须无条件遵守他们的规矩,并且接受他们的评判。”
“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概莫能外。”
刘启的这番话,比刚才剖析那些门阀世家时,还要来得深刻见血。
他等于是直接撕开了“清流文人”那层光鲜的外皮。
将底下那套冰冷残酷的权力法则,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我杀了夏侯渊,他们就骂我残暴不仁。”
“我下令炮轰江州城,他们就指责我嗜杀成性。”
“我在南方营建新都,他们又说我劳民伤财,怀有不臣之心。”
“不管我做了什么,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没有一件是对的,没有一件是好的。”
“根本原因是我没有按照他们定下的游戏规则来。”
“我选择直接掀了桌子,用了他们最鄙视也最恐惧的力量,把他们彻底碾压。”
“所以他们又恨又怕,才会拼了命地想把我塑造成一个暴君、一个国贼。”
“妄图用他们最擅长的舆论武器,来将我孤立,最终将我毁灭。”
苏锦儿听得心头发紧。
她知道刘启说的这些全都是事实。
自从刘启崛起之后,民间舆论,特别是读书人圈子里的风评。
对他确实极为不友好。
各种攻击抹黑他的文章段子,就像潮水一样层出不穷。
虽然这些东西根本伤不到刘启分毫,可听在耳里确实让人心生厌烦。
“我当然可以把他们全部杀光,就像处理那些门atheist阀家主一样。”
“但这么做其实意义不大。”
“因为他们的根子,并不在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身上。”
“他们的根基,是他们所代表的那套传承了上千年的儒家道统。”
“我杀掉这一批人,很快就会有新的一批人冒出来。”
“只要这套道统的根还在,这群人就永远都杀不干净。”
“况且,治理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单靠武夫和商人是远远不够的。”
“我最终,还是离不开读书人。”
“我需要的是一套能够彻底取代旧道统的,全新的道统。”
“一套完完全全,只为我一个人服务的,新道统。”
刘启的眼神里,闪动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创造者才有的光芒。
苏锦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刘启的真正意图。
这个男人,他要建立的不仅仅是一个疆域上的庞大帝国。
他还要在思想领域,建立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精神王国。
他想做的,是秦始皇焚书坑儒,是汉武帝罢黜百家,都未曾真正完成的伟业。
他要的,是重塑整个民族的灵魂。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疯狂,疯狂到让苏锦儿都感到了一丝彻骨的恐惧。
“而崔莺莺这个人,就是我用来打造这个新道统的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刘启终于揭示了他最终的目的。
“崔莺莺算什么?”
“她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孙女,是当今士林公认的年轻一辈的领袖人物。”
“她的才华,她的人品,她的名望,在整个北方士人圈子里,就像一座不灭的灯塔。”
“可以说是他们那个阶层所有美好想象的集合体,是他们用来标榜自身,对抗我这个‘武夫暴君’的,最完美的道德牌坊。”
“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亲手把这个牌坊给砸了。”
“不对,不能说是砸了。”
刘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如同魔鬼般的弧度。
“我要让她,心甘情愿地,自己从那个神坛上走下来。”
“走到我的面前,匍匐在地,亲吻我的靴子。”
“然后再由她站起来,去告诉她所有的信徒。”
“他们过去所信奉的一切,全都是狗屁。”
“我,刘启,才是他们唯一的真理,永恒的真理。”
“你可以想象一下,当崔莺莺穿着侍女的衣服,恭敬地为我端茶倒水。”
“当她用那被世人称作天籁之音的嗓子,转而歌颂起我的功德。”
“当她用那支曾写尽风花雪月的笔,为我的‘暴政’,谱写出一篇篇赞歌。”
“那些将她奉为精神领袖的清流名士们,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苏锦儿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运转。
她仅仅是顺着刘启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画面。
就感到一股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极致的寒冷。
这早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了。
这分明是在用最残酷的手段,把一个群体的信仰和尊严,狠狠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来回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