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地脉脓疮(1 / 1)
净光草甸边缘的焦黑坑洞,像大地被剜去的一块腐肉,狰狞地镶嵌在流金溢彩的新绿之中。阳光慷慨地洒落,却无法驱散洞口蒸腾而起的、丝丝缕缕的灰黑色寒气。
那寒气并非水雾,而是肉眼可见的、凝聚了纯粹怨念与冰冷恶意的实质气息。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扭曲着攀附在坑洞边缘新生的净光草叶上,所过之处,翠绿的叶片迅速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叶脉间流淌的金芒也黯淡下去,发出细微的、如同被腐蚀的“滋滋”声。
坑洞深处,隐约传来细碎而持续的刮擦声,仿佛有无形的手指在冰冷坚硬的岩壁上反复抓挠,又似无数冤魂在深渊底层的窃窃私语,带着永不满足的贪婪和刻骨的怨恨。这声音不大,却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草甸上重建家园的喧闹,清晰地钻进每一个靠近者的耳膜,带来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烦躁。
杨卓和林雪瑶站在距离坑洞十米外的一处断墙上,目光凝重地注视着那片不断渗出死亡气息的黑暗。两人掌心的婚契印记微微发烫,传递着清晰的悸动。这悸动并非来自彼此,而是源自更深层、更沉重的连接。那道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世界裂痕。
此刻,裂痕烙印正清晰地“感知”着坑洞下方的一切。
那里,灰域被摧毁后残留的、由忆噬者冰冷恶意与黄泉污秽余烬混合的邪恶能量,并未真正消散。它们如同剧毒的脓液,在生命精华和婚契力量的联合压制下,被强行封存在地底深处。然而,压制并非净化。
这些污秽的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癌变组织,在地脉的滋养下正疯狂地汲取着周围逸散的怨念碎片。那些属于杭城废墟的、无数牺牲者残留的恐惧、痛苦与不甘。
在杨卓和林雪瑶的“视野”中,坑洞深处的地脉能量流动呈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原本代表生机的、温润的淡金色地脉流光,在流经坑洞下方区域时,如同遭遇了污秽的礁石,被强行扭曲、染黑。
无数细小的、灰黑色的怨念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从四面八方的土壤、岩石缝隙中渗透出来,汇聚到坑洞正下方一个不断搏动的核心点。
那个核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它不再是被摧毁的暗紫色肉瘤形态,而是凝结成了一枚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不规则晶体。晶体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灰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搏动流转的暗红色纹路。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更强烈的灰黑色寒气喷涌而出,伴随着更清晰的、充满恶意的刮擦低语。
更让两人心头沉重的是,这枚怨念结晶如同一个邪恶的引擎,正源源不断地将汲取的污秽能量,化作无形的侵蚀波纹,持续冲击着覆盖在坑洞表面的、由婚契金光和生命精华共同构筑的封印光膜。光膜虽然暂时稳固,却在每一次冲击下微微震颤,光芒也随之黯淡一丝。
“又长大了…”林雪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每一次感知那枚怨念结晶的搏动,都如同有一根冰冷的针扎进灵魂深处的裂痕烙印,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沉重的负担。“这样下去,封印撑不了多久。必须定期清理。”
杨卓沉默地点点头,下颌线绷紧。他比林雪瑶承受着更直接的裂痕压力,那道烙印每一次传递来的、来自世界屏障本身的沉重脉动,都因为这地底“脓疮”的存在而变得更加滞涩、更加痛苦。
他抬起右手,掌心的婚契印记亮起温润却内敛的金光。金光并非外放,而是顺着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根系,深深扎入脚下的大地,连接上那道覆盖坑洞的封印光膜。
嗡…
封印光膜得到婚契力量的补充,光芒重新变得稳定,表面流淌的荆棘婚契纹路也清晰了几分,暂时压制住了下方怨念结晶的侵蚀冲击。但杨卓的脸色也随之白了一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注入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枚贪婪的怨念结晶和不断汇聚的污秽地脉能量快速消耗着。这绝非长久之计。
“三天。”杨卓收回手,声音低沉沙哑,“最多三天,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净化压制。否则,封印会被冲破,这东西…”他指了指那不断渗出寒气的坑洞,“会彻底爆发,把这片新生的草甸重新拖回地狱。”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议论声顺着风飘了过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和猜疑。
“…看见没?杨先生又在对着那个坑‘发功’了…”
“每次他弄完,那坑就安静两天,可过不了多久,寒气冒得更凶。那声音…听得我晚上都做噩梦。”
“你说…那个灰域怪物,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身上的…那个什么‘锚点’引来的?以前杭城虽然乱,可没这么邪门的东西啊。”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不过…老李头家的小子,昨天从坑边过,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一直喊‘别抓我’、‘别吃我’…现在人还躺着呢。老李头眼睛都哭肿了,说就不该搬回来…”
议论声来自不远处正在清理碎石、准备搭建新居的一群幸存者。他们佝偻着腰,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杨卓和林雪瑶的方向,但那份恐惧和隐隐的排斥,如同无形的针,刺在两人心头。
“恐锚症…”林雪瑶低声重复着庞涛之前汇报时用的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她理解这些人的恐惧。灰域吞噬活人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而这不断渗出死亡气息的坑洞,以及他们两人身上那与世界裂痕相连、非人般的“锚点”身份,都成了恐惧滋生的温床。
守护者带来的不一定是安宁,也可能是更诡异莫测的灾祸。这种念头一旦生根,便如同野草般难以拔除。
杨卓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精准地射向议论声传来的方向。那无形的威压和灵魂深处裂痕烙印带来的沉重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扫过。
议论声戛然而止。
那几个幸存者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连手中的工具都差点掉落。他们惊恐地低下头,不敢与杨卓对视,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那不仅仅是恐惧,更是一种被洞穿心思的狼狈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疏离。
杨卓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收回了目光。那冰冷的注视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力。他拉起林雪瑶的手,转身离开断墙,不再看那议论纷纷的人群,也不再解释。解释是苍白的,行动才是唯一的答案。
三天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净光草甸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深蓝之中,只有草叶上的晨露反射着微弱的星光。然而,那焦黑的坑洞却如同苏醒的毒瘤,喷涌出的灰黑色寒气比白天浓郁了数倍,几乎凝成实质的粘稠雾带,在坑口上方缓缓盘旋、扭曲。刮擦低语声也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如同无数指甲在疯狂刮挠玻璃。坑洞边缘的净光草早已枯萎殆尽,覆盖着厚厚的白霜。
封印光膜剧烈地闪烁着,光芒黯淡到极点,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下方那枚怨念结晶的搏动透过地皮清晰传来,每一次搏动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杨卓和林雪瑶的灵魂烙印上,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不能再等了。
杨卓和林雪瑶站在坑洞边缘,神情肃穆。两人都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杨卓手中紧握长刀,刀身幽蓝的火焰被压制在刃内,只透出冰冷的寒芒。林雪瑶则双手虚按在身前,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开始。”杨卓低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前。
他右掌猛地按在坑洞边缘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掌心的婚契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这一次,金光不再温和内敛,而是充满了锋锐无匹的净化意志。金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向那剧烈闪烁、濒临破碎的封印光膜。
刺耳至极的消融声伴随着无数重叠的、怨毒无比的尖啸骤然炸响。金光与封印光膜接触的刹那,光膜上濒临崩溃的裂痕被瞬间强行弥合。金光顺着封印的脉络,如同奔涌的熔岩,狠狠灌入坑洞深处,直刺那搏动的怨念结晶核心。
怨念结晶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了非人的、混合了无数声音的凄厉咆哮。暗灰色的晶体表面,那些暗红色的血管纹路疯狂蠕动、贲张。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粘稠、充满了极致怨恨与疯狂的灰黑色能量洪流,如同被激怒的毒龙,从晶体中喷薄而出,悍然迎向灌入的金光。
两股力量在坑洞深处猛烈碰撞、湮灭。爆发的冲击波让整个坑洞周围的土地都剧烈震动起来。碎石簌簌滚落。
杨卓的身体猛地一颤。按在地上的右臂衣袖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撕裂,露出的皮肤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灵魂烙印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剧痛。那怨念结晶的反扑,远超他的预估。它不仅仅在抵抗,更在疯狂地抽取着被污染的地脉能量,转化为毁灭性的污秽洪流。
“雪瑶。”杨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额头冷汗涔涔。
早已准备好的林雪瑶立刻上前一步,双手结印,虚按在杨卓的后心。她胸口的婚契印记爆发出同样璀璨的金光。这金光不再仅仅是净化的力量,更融入了磅礴的生命气息和对新生的无限守护意志。温暖而坚韧的力量顺着灵魂连接,毫无保留地注入杨卓体内,再通过他的手掌,化为更加凝练、更具穿透性的净化洪流,狠狠灌入坑洞。
得到林雪瑶力量加持的金光瞬间暴涨。如同旭日东升,瞬间压过了怨念结晶喷吐的灰黑洪流。金光如同无数道锋利的金色锁链,缠绕、切割、净化着那枚搏动的暗灰色晶体。
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声响起。怨念结晶在双重金光的净化下疯狂地颤抖、扭曲、缩小。表面的暗红色血管纹路如同烧焦的蚯蚓般迅速断裂、焦黑。灰黑色的晶体本体被强行剥离、分解,化作缕缕腥臭的黑烟,从坑洞中逸散出来,又在接触到外界空气和净光草甸逸散的生命气息后迅速消融。
净化过程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当最后一丝暗灰色晶体在金光中彻底湮灭,化作飞灰,坑洞深处那股令人心悸的搏动和凄厉的尖啸终于彻底消失。喷涌的灰黑色寒气也如同被掐断了源头,迅速变得稀薄、消散。
覆盖坑洞的封印光膜重新变得稳定、明亮,荆棘婚契纹路清晰流淌。
杨卓猛地收回手掌,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衣衫。林雪瑶也消耗巨大,扶住他的手臂,身体微微摇晃。
成功了。又一次暂时压制了这地底的“脓疮”。
然而,就在两人心神稍松的刹那。
“呃。”
杨卓和林雪瑶同时闷哼一声,身体剧震。灵魂深处的裂痕烙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冰冷刺骨到极致的悸动。比怨念结晶的搏动更加深邃。更加古老。充满了纯粹的、冻结灵魂的恶意。
那悸动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在两人清晰的“锚点”感知中,就在怨念结晶被彻底净化的瞬间,坑洞最深处,那片被污秽地脉浸染的岩层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缩”了回去?留下了一缕比深田越美的怨毒更加冰冷、更加无法理解的…意志残留?
那残留的意志如同毒蛇的鳞片滑过灵魂,冰冷,滑腻,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杨卓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恢复平静的焦黑坑洞,仿佛要穿透岩层,看清地底深处那转瞬即逝的冰冷存在。
“刚才…那是什么?”林雪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
杨卓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枚因为消耗巨大而略显黯淡的婚契印记,又看了看坑洞边缘那些被霜冻枯萎、又被净化余波扫过、正艰难抽出新芽的净光草。
代价…这就是守护的代价吗?被世界裂痕束缚,被地底脓疮折磨,被所救之人恐惧…还要面对那深不可测的冰冷恶意…
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迷茫,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心头。
“值得吗?”一个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声音,在心底深处响起。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却无比坚定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紧握的拳头。林雪瑶没有看他,目光同样落在那片新生的嫩芽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要草还在长,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