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一〇七三章 淮北之「桥」(1 / 1)

加入書籤

最后一声爆炸的余音在亳州城上空不甘地嘶鸣,混杂着血腥、焦糊和硝烟的恶臭,狠狠灌进孙大刀的鼻腔。他随手抹了把脸上黏糊糊的血污和汗渍,粗粝的大手在深蓝色呢料军服上留下刺目的红印——这身皮是刚扒下一个伪齐军官的,暖和,比他那件破袄强多了。

祠堂里,摇曳的火把将几个身影拉得老长。地上,伪齐守将张宗辅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正用空洞惊骇的眼神瞪着房梁,像件最野蛮的战利品。孙大刀看都懒得看它一眼,狗官,死有余辜!

「干得漂亮!孙头领,陈医仙!」说话的是雷霆营校尉阮良,年轻,但那双眼睛鹰隼似的,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他一身笔挺的深蓝制服,肩章上闪电徽记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跟孙大刀这群浑身浴血的泥腿子站一块,画风诡异又和谐。「炸坝阴谋破了,张贼伏诛,狗头旗也烧成灰了。但……」他话锋一转,手指重重戳在摊开的简陋地图上,「亳州,还是个火药桶!」

陈妙贞一身素净的医袍也染了血污和尘土,疲惫让她清丽的脸上带着倦容,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的星子。「阮校尉,孙大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回春营的姐妹已经开始设防疫点了,可粮食!城里的存粮,撑不过三天!伪齐的官仓早被蛀空了!」

「粮食?」孙大刀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像受伤的猛兽,「俺知道张贼几个心腹藏粮的耗子洞!城外迁界带里,还有早年乡亲们偷偷开垦的‘黑地’,能刨出点薯根野菜!但这点玩意儿,塞牙缝都不够!刘三刀那狗日的黏竿处,肯定还捂着大把搜刮来的粮食!」

阮良的手指在地图上亳州的位置画了个圈,眼神扫过两人:「硬来?寿春的下场就在眼前!明国淮南财力被拖在颖州和寿春,短期内指望不上。我们得在大军真正踏进来之前,给亳州搭个‘棚子’,遮风挡雨!一个由我们自己人说了算,财务司只在背后递家伙的‘涡河临时安民会’!」

「安民会?」孙大刀愣了一下,这词儿文绉绉的,不如砍人痛快。但看着陈妙贞眼中燃起的亮光,他瞬间懂了——这是救命的筏子!

「中!只要能救乡亲,俺孙大刀豁出去了!俺的兄弟,一部分继续清剿伪齐的渣滓,一部分听陈大妹子调遣,维持秩序,运粮送药!」

陈妙贞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回春营全力防疫救治!同时组织妇孺烧水、照顾孤老!我立刻去召集可靠的稳婆和识字的账房先生!」

「好!」阮良一拍桌子,气势陡然拔升,「雷霆营,就是‘安民会’的影子!我们在城外制高点盯着,刘三刀那些杂碎敢露头……」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用新式的‘雷霆步枪’给他们点名!那动静,那准头,够吓破他们的狗胆!颖州那边,我们保持联系,物资通道不断!」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叠粗糙的纸片,上面印着简单的图案、编号和几个大字——涡河安民会工分券!

「听着!安民会成立,立刻宣告天下!」

「一、伪齐所有狗屁税赋、跪拜规矩,统统作废!」

「二、杀人抢劫者,死!囤粮居奇者,抄家!散播瘟疫谣言者,重罚!」

「三、最重要的!」阮良的声音斩钉截铁,「以工代赈!有力气的,都给老子动起来!清理街道尸体(按回春营的规矩来!)、清理废墟、填埋瘟疫窝点!修隔离病房、挖厕所、通水渠!去迁界带‘黑地’抢收!挖野菜(得回春营点头能吃的)!协助巡逻维持秩序!干了活,就给你这个——工分券!」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片:「安民会设‘公仓’,存我们找到的粮、药,还有明国支援的‘压缩饼干’、‘净水片’!凭工分券,换口粮、换药、换净水!这纸片,就是你在亳州活下去的硬通货!陈医仙亲自管印制发放,谁敢造假,老子剁了他的手!」

理想很丰满,现实……一地鸡毛。

黏竿处副使刘三刀,这条阴沟里的毒蛇,果然没死!他带着最死硬的爪牙,像老鼠一样潜伏在废墟阴影里,散播着恶毒的谣言:「明军要屠城啦!一个不留!」

「工分券?骗鬼呢!擦屁股都嫌硬,根本换不到粮!」

「种痘?那是抽人魂魄的邪术!回春营那帮娘们是妖女!」

甚至,他们还想一把火烧了刚刚挂上「亳州希望学堂」牌子的临时学堂!可惜,刚摸到墙根,几声清脆得如同阎王催命符般的枪响——「砰!砰!砰!」——几个黑影应声栽倒,脑浆迸裂。雷霆营的暗哨,在几百米外的高处,用冰冷的雷汞步枪,宣告了他们的愚蠢结局。

伪齐的绿鍪军残兵也不消停。一股亡命徒冲击了一处正在登记发放工分券的安民会站点,想趁乱抢粮。混乱刚起,又是那标志性的、如同雷霆撕裂布帛的爆鸣声——「轰!」——冲在最前面、挥舞着鬼头刀的小头目,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炸开!红的白的溅了周围人一脸!剩下的匪兵魂飞魄散,腿肚子转筋,被埋伏在侧的孙大刀带着义军兄弟如猛虎下山,砍瓜切菜般拿下。

「明国的神铳手……在暗中保护安民会!」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惶恐的亳州城。工分券的份量,安民会的权威,在百姓心中蹭蹭往上涨!

粮食,依旧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孙大刀带人抄了几个窝点,挖了点黑地产出,加上空投下来的少量压缩饼干,依然是杯水车薪。有不开眼的粮商,想用旧银钱搞黑市交易,囤积居奇。安民会雷霆出击,在雷霆营无声的威慑下,当场锁了几个为首的,查抄粮食充公!孙大刀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声音洪亮如钟:「看见没?这就是想发国难财的下场!粮食,进公仓!工分券,才是硬道理!想活命,就干活!」

十几天后,涡河畔。李铁狗佝偻着背,把清理完最后一段河岸的凭证交给安民会登记点,换到了几块硬邦邦却散发着诱人麦香的压缩饼干,还有一小包珍贵的净水片。他面黄肌瘦,但眼中那层死灰般的麻木,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不远处,陈妙贞正耐心地教一群半大孩子辨认能吃的野菜。阳光落在她沾着泥土的侧脸上,竟有种圣洁的光晕。李铁狗又望了望远处城头,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的深蓝色身影——那是雷霆营的哨兵,不再是绿鍪军那些吃人的豺狼。

「陈…陈先生,」李铁狗攥紧了手里粗糙的工分券,声音带着迷茫,「这安民会…这工分…真能长久吗?俺听说…寿春那边…」

陈妙贞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没有直接回答。她指着河滩上,几个妇人正奋力挥舞着简陋的农具,挖掘着埋在土里的薯根,脸上带着久违的、为生存而拼搏的光彩。

「铁狗子,你看她们。」陈妙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十天前,她们或许躺在破屋里等死,或许为了一口吃的能豁出一切。现在呢?她们靠自己的力气,挣工分,养活自己,养活娃儿!」她的目光投向奔流不息的涡河,仿佛要看穿那浑浊的河水。

「安民会不是天长地久,它是一座桥。」她斩钉截铁地说,「桥这边,是亳州的烂泥坑,是饥荒,是瘟疫!桥那边,是大明国要帮咱重建的家园,是学堂里娃儿们识字学手艺的将来!」她看向李铁狗,眼神灼灼,「这座桥,得靠亳州人自己,先站稳了!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过去!工分券,就是铺桥的砖!清理废墟、挖土薯、学认字…都是在铺砖!明国的枪,」她指了指城头,「帮咱挡住了背后捅刀子的阴招!明国的药,帮咱别倒在半道上!但这条路,终究得靠咱自己的脚去丈量!等咱把这座桥铺得够宽够结实,稳稳当当走到对岸,咱就不是逃难的叫花子!咱就能挺直腰杆,当明国的百姓,凭自己的力气和本事,挣真正的工钱!吃真正的饱饭!」

李铁狗听着,低头看着手里那张代表着他一天血汗的纸片,又抬头望向那虽浑浊、却在无数人努力下一点点变清的涡河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从脚底板窜上心口。他喉头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工分券攥得更紧,重重地点了下头!

「狗头烧尽化飞烟,工分换来活命粮!涡河儿郎手不闲,修桥铺路向明天……」稚嫩却充满希望的歌声,从「希望学堂」的小院里飘荡出来,在硝烟未散的亳州城上空,倔强地盘旋。

祠堂里,阮良看着手中刚刚译出的、来自颖州前指的密信,嘴角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金陵电文递给孙大刀和陈妙贞。

「寿春的压力,国会已经知道了。国务大臣得陛下亲笔批示:‘涡河安民会模式,可为缓冲范例!’」阮良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第二批防疫物资和工程专家,三天后由精锐小队护送抵达!另外……」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明海银行的特派员,将秘密抵达!协助我们,把‘工分券’的信用体系,扎得更深更稳!为将来,平稳接入明国的银钞体系,铺好路!」

孙大刀看着金陵电文上那鲜红的批示印章,又看看阮良和陈妙贞,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娘的!有搞头!这破桥,老子铺定了!」

陈妙贞抚摸着电文,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压力,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坚定。她望向祠堂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依旧笼罩着亳州,瘟疫的阴影在角落徘徊,饥饿的威胁如影随形。

但在这片饱受蹂躏的焦土之上,一座由亳州人的血肉、义军的刀锋、回春营的仁心、雷霆营的科技与明国高层的远见共同构筑的「桥」——涡河临时安民会——已然在绝望的废墟中,顽强地、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它脆弱,处处是漏洞,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但它坚韧,因为它链接着最朴素的生存渴望和最卑微的尊严追求。

斩首的雷霆过后,是漫长而艰辛的疗伤与重建。这座「桥」,就是这生死之间,最关键的止血带与输血管。亳州的明天,就在这桥上,一步一步,踩出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