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5章 一一五三章 轻取天元(1 / 1)
郢州城头的硝烟尚未散尽,血腥气混合着初春的湿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岳飞立于残破的城楼上,目光扫过城下狼藉的战场和正在清理尸骸的士卒。京超力战投江的刚烈,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一些人对于「伪齐皆乌合」的轻慢幻想。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因连日嘶吼而沙哑,却依旧清晰冷峻,「厚葬京超尸首(若寻得),以将军礼。其余阵亡齐军,一并掩埋,立碑标记。我军阵亡将士,登记造册,妥善收敛,骨灰寄回原籍。」
「另,严令各部!入城之后,秋毫无犯!敢有劫掠民宅、欺凌百姓者,斩立决!郢州已归王化,此间百姓,皆是大宋子民!」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岳家军军纪素来严明,加之新胜之余对统帅的敬畏,入城后虽满身血污杀气腾腾,却对普通百姓秋毫无犯,只是迅速接管城防、清剿残敌、扑灭余火。
岳飞步下城楼,在亲卫簇拥下巡视疮痍满目的街道。不时有士卒押着垂头丧气的伪齐俘虏经过,也有百姓从门窗缝隙中偷偷张望,眼中混杂着恐惧、麻木和一丝细微的期盼。
「父帅。」岳云快步走来,年轻的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兴奋,「城内已基本肃清!缴获粮草、军械颇丰!尤其是府库中,存有大批伪齐仿制的震天雷、火毯,虽不及明军犀利,却也堪用!」
岳飞点点头,并未显露出太多喜悦。郢州是拿下了,但付出的代价远超预期。京超的顽抗,让他看到了伪齐军中亦有死硬之辈,北伐之路,绝不会一帆风顺。
「伤亡几何?」他更关心这个。
岳云神色一黯,低声道:「初步清点,我军阵亡两千七百余人,重伤五百余。背嵬军…折损近四百。」
岳飞闭了闭眼。这些大多是跟随他转战多年的老卒,尤其是背嵬精锐,每一个都是心血。首战便付出如此代价,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抚恤务必到位。伤者全力救治。」他沉声道,随即睁开眼,目光已恢复锐利,「伪齐援军动向如何?」
「探马来报,襄阳徐文已闻讯,正调兵遣将,加固城防。邓州、唐州方向亦有兵马调动迹象,但似乎畏我兵锋,行动迟缓,似在观望。」
「观望?」岳飞冷哼一声,「传令牛皋,前军不必休整,即刻拔营,做出直扑襄阳态势,但行军速度放缓,广布疑兵,虚张声势,迫使徐文不敢分兵救援邓唐!」
府衙内,血腥气尚未散尽,岳飞已端坐于原本属于京超的公案之后。烛火通明,映照着诸将染血征袍和疲惫却兴奋的面容。文书官呈上功绩簿,岳飞亲自执笔,逐一录写此战有功将士姓名。
「岳云率先登城,破敌锐气,记首功!」「张宪勇猛突阵,手刃敌酋,记大功!」「徐庆、王贵力战阻敌,牛皋东线牵制得力,皆记上功!」「宇文护卫力战殉国,追赠官爵,厚恤其家!」……
他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赏罚分明,乃治军根本。此战虽胜,却折损了不少兄弟,每一个名字,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乱军之中折了宇文重庆,更错失京超这等良将,然终究光复重镇,斩敌七千,士气正盛。
录功既毕,岳飞掷笔于案,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郢州已下,然伪齐未平。我军当乘胜进军,不可使贼有喘息之机!」
「伪齐断我一指,我当还其十拳!」岳飞目光扫过堂下诸将,声如金铁,「张宪、徐庆听令!」
「末将在!」二将踏前一步。
岳飞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划过:「今分兵两路:张宪、徐庆!」
「命你二人率本部兵马,并增调三千步卒,向东北攻取随州!扫荡沿途残敌,切断襄阳与信阳军联系,而后固守待命!」
「得令!」张宪、徐庆抱拳领命,神色凛然。
「其余诸将,随我亲率大军主力,向北直趣襄阳!」岳飞的手指重重落在襄阳位置上,声如金石,「拿下襄阳,则江汉门户尽在我手,北伐根基可定!」
「谨遵帅令!」牛皋、王贵等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翌日,岳家军拔营起寨,兵分两路,如两条出岫蛟龙,扑向既定目标。岳飞自引主力北进,一路旌旗招展,士气高昂。
大军开拔,旌旗蔽日。行军路上,探马频报襄阳守将仍是老对手徐文。岳飞闻之,不由与并辔而行的众将笑道:「襄阳府是徐文所守,此人本事,诸位皆知。他本不是我岳家军敌手,屡败于我手。此番镇守重镇,我原以为他经历战事颇多,必然有所长进,勤练兵马。不想天助我也,其布阵竟依旧蠢笨如猪!此番克复襄阳,如探囊取物!」
众将皆笑,气氛轻松。牛皋更是按捺不住,哇呀呀叫道:「鹏举!既如此,莫争!到得襄阳城下,俺老牛愿打头阵!定叫那徐文小儿尝尝俺新斧头的厉害!」
岳飞莞尔,众将亦纷纷笑应:「由你!由你!头功让与你这黑厮!」
不一日,大军兵临襄阳城下。但见城郭巍峨,汉水环绕,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雄城。然而城外,那徐文闻听岳飞亲至,竟不敢固守坚城,或许仗着兵力优势,或许欲报前仇,引兵出城迎战。于襄阳城外,背依汉水,摆开阵势。只见他左翼以骑兵列于江岸水际狭窄之处,右翼以步兵列于前方开阔平地之上,旌旗招展,倒也颇有声势。
岳飞立马于襄阳城外的高地上,远眺着那巍峨的城墙和密布的防御工事。身后,是经历血火淬炼、装备精良、士气如虹的得胜之师。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卷已有些磨损的《劝汴疏》。拿下这个「天元」,才是真正敲开了反攻中原的大门。
岳飞登高观望,只见徐文布阵:左翼骑兵竟悉数列于汉水江岸之畔,地势起伏,甚为逼仄;右翼步兵反而列阵于开阔平地之上,倒是舒展。
他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对左右众将道:「诸君请看!我原以为徐文屡经败绩,总该有些长进,不想竟还是如此愚昧无知,不通兵法至此!」
他扬鞭指向敌阵,声音朗朗,既是嘲讽,亦是教导麾下将领:「兵法有云:步兵利险阻,骑兵利平旷。须得因地制宜,方能发挥兵种之长。今徐文左翼骑兵,自缚手脚于江岸水滨,马匹如何驰骋冲杀?右翼步兵,却置于开阔平地,岂非等我铁骑践踏?如此颠倒错乱,自废武功,虽有十万之众,复有何能为?破之易如反掌!」
众将细看,果然如此,皆佩服元帅洞察,纷纷请战。
岳飞成竹在胸,当即下令,举鞭指王贵:「王贵听令!」
「末将在!」
「尔率长枪步卒,直击其左翼江岸骑兵!彼处地势狭窄,骑兵周转不灵,尔以长枪结阵步步推进,必可破之!」
「得令!」王贵领命,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了元帅意图。
「牛皋听令!」
「俺在!」牛皋早已急不可耐。
「尔率本部骑兵,以大刀破其右翼平地步兵!铁骑冲阵,大刀砍杀,将其步阵冲垮踏平!」
「哈哈!正合俺意!鹏举瞧好便是!」牛皋兴奋得满脸通红,提起新得的沉重钨钢板斧,大吼一声,「儿郎们,随俺老牛踹营去也!」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王贵、牛皋二将如离弦之箭,各率本部精兵,猛虎下山如两道铁流,轰然撞向徐文军阵!
徐文见状,亦挥动令旗,指挥兵马迎杀。然而阵型先天不足顷刻暴露无遗!
左翼江边,王贵率长枪步卒结阵而前,如墙而进。伪齐骑兵被地形所限,难以驰骋冲击,反而在江岸泥泞地带挤作一团。宋军长枪如林,密集刺出,伪齐骑兵人马应枪而倒,惨呼连连。后排骑兵被前军尸首与溃兵所阻,进退失据,慌乱之下,竟被生生挤落汉水之中者不计其数,溺毙者无算,江面一时为之染赤。
右翼平原,牛皋一马当先,手中巨斧挥舞如轮,如同劈波斩浪般杀入伪齐步兵阵中。身后铁骑紧随,马蹄如雷,刀斧翻飞。伪齐步兵列于平地,无险可守,正利于骑兵发挥,面对岳家军精锐骑兵的狂暴冲击,如同热刀切油般轻易撕开了步兵阵线,顷刻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刀光闪过,肢体横飞,死者枕籍。
徐文在中军看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布下的阵势,在岳飞眼中竟如此不堪一击!眼见两翼皆溃,中军动摇,败局已定,心知大势已去,他哪里还敢再战?慌忙拨转马头,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许多,慌忙带领少量亲兵,舍了大军,仓皇向北狂逃,连夜遁入新野县城,方敢喘息。
主帅一逃,伪齐大军顿时土崩瓦解,降者无数。
岳飞挥军掩杀,乘势夺取襄阳城。城头上绿色狗头旗被抛下,崭新的「岳」字大旗与「精忠报国」旗缓缓升起,迎风怒展。
至此,北伐首阶段目标,建炎元年邓州行在溃逃时丢掉的汉水重镇襄阳,时隔快六年,终于再度插上了大宋的旗帜。
岳飞入城,安民已毕,捷报传回江陵,再以八百里加急飞送成都。岳家军兵锋之盛,震动天下。
紫宸殿内,赵构看着岳飞一路高歌猛进的战报,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尤其是看到战报中提及「缴获伪齐军械粮草无算」、「新式甲胄兵刃效用卓著」等语时,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皱紧。汪伯彦、秦桧等人察言观色,再次进言,强调岳飞兵锋过盛,需防其尾大不掉,应严令其巩固已得地盘,不可再贸然进兵。
于是,又一道措辞严厉、重申「不得越界深入」、「稳固襄汉六郡为要」的圣旨,自成都发出,追向一路北进的岳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