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贼性未脱（1 / 1）
眼见叛军尽数崩溃，卫铉大放宽心，和段荣、陈元康、杜弼从瞭望塔下走了下来。
叛军正面都不是上党军对手，此刻乱得、散得实在利害，即便一些将领想要收拢溃兵、结阵死战，那也是垂死挣扎，根本改变不了杜洛周败亡的大势。
战后盘点，上党军此役俘虏七千多人，斩首六千余级，至于被踩爆头颅、变成肉饼的叛军士兵，自然是不算的。而己方伤亡的人数有三千七百多人。
此乃上党军今年东征以来最大的伤亡，不过相当于敌军，“勉强”算是一场辉煌大胜。
酉时初，战斗和追逐的五个半时辰的大军陆陆续续回报。
达奚武是甲具兵主将，他是甲具兵中追得最远的人，任他体魄惊人，却也有点承受不住了。然而达奚武悍将看着“五凤朝阳刀”刀刃上崩出来的大小不一的、二十多个多口子，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眼泪扑簌簌的滚落而下，双手高高捧着五凤朝阳刀。
他目视卫铉，一边流泪、一边哽咽道：“主公，末将无能，将宝刀打崩了。”
言罢，这位死都不怕的悍将竟然号啕大哭。
魏朝是没有跪礼的，卫铉看到心腹爱将猛然下跪，想都不想就跑上前去，打算将他搀扶起来。然而达奚武的放声大哭、以及这一番话，愣是让卫铉止住脚步；整个人在惯性的作用下，差点摔倒在地。
止住脚步，望着达奚武的卫铉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他来不及细想，双手将达奚武扶了起来；再从达奚武手中接过五凤朝阳刀。他也不说话，拔出腰间横刀敲落刀刃和刀杆连接处的几枚钢钉，拔出刀刃，然后把刀杆扔在地上，双手捧着长长的“刀刃”，递给愣愣出神的达奚武：“人命无价，区区五凤朝阳刀又算得了什么？此刃，今日赠送于你。望你好生收藏，谨记今日战事。”
五凤朝阳刀的刀杆是尔朱英娥从家里偷来的、有市无价的槊杆，代表了她无尽情意；若非如此，卫铉都要把整个“五凤朝阳刀”赠送出去。
傻了的达奚武在众所羡慕的目光之下，呆呆的接过残缺的“刀刃”。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他终于回过神来，感激零涕的拜谢道：“多谢主公。”
他不会说煽情的话，但是内心深处，誓要将这把陨铁打造的残缺不全的刀刃好生收藏，用以纪念主公隆恩以及这场战斗。
便在此时，骁勇军一名信使兴致冲冲来报：“主公，我军擒获叛军姚宗奕。”
不时，又有信鸽来报：“主公，我果毅军擒获贼将田兴华。”
对于姚宗奕、田兴华之流，卫铉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估计是叛军中低层将领。他客套一番，令其再探。而后，率神武军回营坐等各军消息。
刚刚回到中军大帐，卫泽来报：“主公，诸军未见杜洛周，应是趁乱逃跑了。”
“再探。”其实卫铉也不指望抓住杜洛周，然而不指望是一回事，当贼道走脱的消息传来，心中难免感到遗憾。
陈元康善于察言观色，见自家主公患得患失、郁郁不平，忍不住出声安慰道：“主公，我军大破敌酋，俘杀叛军计有一万五，已是大功一桩。至尊、太后闻之，定会大加褒赏。杜洛周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此番侥幸走脱，我等去上谷擒杀即可。”
卫铉闻言，释然道：“长猷提醒得对。却是我矫情了。”
半个时辰后，各级将领陆陆续续着兵回营，诸将兴高采烈、意气昂扬。
此番正面阵列破敌，比奇袭、伏击、用谋克敌要出彩得多，也正式打出了上党军的雄风，今后再也无人敢说他们只会搞阴谋诡计。
上党军长史段荣今年五十，也是军中年纪最大的人，他刚才回忆过，觉得这辈子经历的战斗都是奇兵袭之，而两军主力堂堂正正列阵对垒，一决胜负，却是生平首次。
卫铉兵力远超杜洛周，同时信心十足，可是他还是第一次指挥这种规模的战争；结果出来之前，心里终究比较忐忑。现在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而且觉得自己以后可以指挥十万大军作战，不过前提是指挥同心同德、军纪严明的上党军；若十万大军由多方面势力构成，怕是拿捏不住。
“主公，敌军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崔元献将军、常策将军率领麾下士兵以及屯田兵、辎重兵清理，今晚还是不要入驻了吧？”见主公和诸将一一交流完毕，姜衍上前说道。
卫铉忽然想到一事，连忙问道：“姜将军，崔元献、常策没有恶意杀俘吧？”
都是魏朝人，战场之上固然无所不用其极，大杀特杀。可是战争结束以后，上党军除了罪大恶极、穷凶极恶之辈，从未恶意杀戮良善。
上党各军都可以放心，崔元献、常策的士兵就不好说了，他们此前就在涿鹿城干了贼兵干的事儿，被卫铉一口气杀了三百多个。也不知崔元献和常策有没有长记性。
姜衍看了卫铉一眼，硬着头皮道：“主公，崔将军和常将军的士兵贼性未脱，一些人杀俘邀功，还有不少人击散叛军后，直奔仓营。”
“不少究竟是多少？”卫铉加重语气，不悦的问道：“崔元献、常策有没有作为？”
姜衍答道：“一千四百七十多人参加杀俘、掠夺。他们都被崔将军、常将军逮住了。”
“一千四百七十多人？看来涿鹿城杀得还不够多。”卫铉脸色异常难看。
陈元康一听，顿时意识大事不好，立刻劝道：“主公，人数太多了。不可杀啊！”
卫铉面沉似水，默不作声。
杜弼亦道：“主公，我等毕竟是客军，此时若是一口气杀掉一千四百多人，只怕崔、常二将麾下将士给我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走，随我去叛军军营。”说罢，卫铉起身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段荣最先反应过来，急着下令道：“快，尧将军、窦将军、卫将军（卫天），率骁勇军、果毅军、神武军跟随主公。”
。。。。。。。
叛军军营之中，参与杀俘、掠夺的一千四百七十多人被崔元献、常策集中关押。
卫铉在神武军簇拥下，走进大营。
看着一具具失去头颅的骨瘦如柴的尸体，卫铉怒意又一次上涌，连老人都不放过，贼军果然就是贼军、
欠宰。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魏朝的官兵比起贼军好不了多少。不过卫铉固然管不了别人，却管得了麾下将士。
崔元献、常策闻讯迎上前来，满面苦涩的行礼道：“末将无能，请都督降罪。”
他俩知道上党军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这也是他们愿意投靠卫铉而不是朝廷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明白这种深得民心的军队前途无量，也能走得很远。然而他们又一次让卫铉失望了。
卫铉没有迁怒他们，上前扶起二人，安慰道：“上党军建立之初，或多或少存在类似蛀虫。我杀了一批又一批，方有今日气象。你们及时制止乱军，将不法之辈尽数拿下，难能可贵。”
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们的士兵从贼军演变而来，又没有好生整顿、调教，难免有害群之马。此事怨不得二位将军。”
“谢都督不罪之恩。”崔元献、常策暗自松了一口气。
卫铉又道：“这支乱兵由我来处置，你二人可有意见？”
“末将毫无异议。”崔元献、常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带卫铉前往关押乱兵的营地。
看着密密麻麻、席地而坐的人群，卫铉环视一周，朗声道：“我是上党行台都督卫铉，五长以上的将官起身上前。”
众人愣了一会儿工夫，陆陆续续有人起身上前，其他人本来不想起来，可见看到有人带头，便依言上前。
一旁的尧雄、窦泰、卫天替他们感到默哀。不过这种败类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
卫铉等了片刻，见没有上前了。他对着面前四百多人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纪，尔等身为将官，不仅没有制止乱兵，反而乐在其中，当诛。其余匪类，每人杖五十；而后轰出大营，任其自生自灭。”
“神武军、骁勇军，立刻执行军法。”
“喏。”
神武军、骁勇军将士依令上前；神武军拔出佩刀，不由分说便朝手无寸铁的将官杀去。
骁勇军将士则扑向普通士卒。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此处营地乱了，纷纷道：“卫都督，我等无罪。”
“都督，小人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狗贼崔元献，早知如此，就不该跟你归降卫贼。”
“……”
神武军、骁勇军将士根本不听他们哀号、求饶、谩骂，只顾着执行卫铉的命令。
约莫一刻左右，四百多名将官被神武杀了个干净，斩下首级。普通士卒也被骁勇军将士摁倒在地，用枪杆、刀鞘玩命的打。
陈元康想不到卫铉这般噬杀，不过他不是迂腐的人，明白“乱世当用重典”，见到将官纷纷被枭首，上前拱手道：“主公兴仁义之兵，吊民伐罪；经此一事，严格执法之名当遍传天下。”
看了面如土色的崔元献、常策一眼，又道：“未免有人重蹈覆辙，主公可使人持犯官首级宣扬全军，定能取得惩前毖后之效。”
卫铉深以为然，他不怕上党各军犯错，就怕崔、常二将的士兵重走贼人之路，于是说道：“崔将军、常将军，你二人令人手持首级宣讲。若有人自认为做不到严守军纪，就让他们离开。”
未了，又对慕容俨说道：“辎重兵也没有好生整顿过，慕容将军，你带五百神武军将士拿一部分首级去宣讲一番。”
“喏。”三将拱手应命。
卫铉没有久留，他令尧雄率领骁勇军协助，然后返回己方大营。
倒不是卫铉嫌弃血腥味重，而是还有追逐溃兵的军队没有回来，他们一旦回来，肯定要往己方大营禀报。卫铉作为主帅，自然要回去坐镇。
来到营前，一名守营校尉迎面而来，远远道：“主公，一名女将前来找您。”
卫铉愣了一下，上党军没有女将，尔朱荣也没有，哪里来的女将？然而他就省悟了过来——
上次东征的时候，尔朱英娥就给他一个惊喜。这一回，那丫头又来了？
想到这里，卫铉淡定不了了，连忙问道：“人呢？在营中么？”
校尉见主公如此着急，反是忐忑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她只是说自己是主、主、主公旧识故友，死活不肯自报家门；末将见她率、率着一千精骑，不敢让她入营。”
“做得好。以后再接再厉。”卫铉褒奖一句，想着自己身无分文，便对身旁的卫天说道：“取十两金子，奖励这位兄弟。”
“是。”卫天应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了一根金条，递给了这名校尉。
卫铉为之愕然，他本以为卫天要回营拿，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随身携带。
“哒哒哒……”就在这时，侧面忽然传来一阵阵清脆马蹄声，卫铉迎声看去，只见十余骑向这边驶来。
为首一人，身穿一副闪闪发光、专门吸取箭矢的耀眼的银甲，脸上戴着一张银色面甲，就连胯下坐骑也是洁白如雪。
身后十余骑，是同样装束。
神武军将士默默地将卫铉护卫起来，见对方手无寸铁，弓箭都放在马背之上，便紧紧的盯着，任由对方慢慢靠近。
“卫都督、河东公，猜猜我是谁。”为首那人俏皮道。
闻言，不光是卫铉，连卫天和武神军将士也笑了。他们都听了出来——这就是尔朱英娥的声音。
“我未过门媳妇！”
“算你有良心。”“来将”揭开面甲，露出一张宛若出水芙蓉、清丽脱俗的娇俏面容，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卫铉黝黑消瘦脸庞；忽然之间，眼泪却止不住的滚滚滑落。痴痴的颤声道：“阿郎。”
卫天等人见状，嘴角不禁翘起。
面前那人正是未婚尔朱英娥，卫铉看着清丽可人的尔朱英娥默默流泪，一颗心都碎了。
两人互视良久，卫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板着脸对扭热闹的卫天道：“卫天……”
卫天神情一正，一本正经的抱拳道：“末将在。”
卫铉道：“令段荣代行都督之责。另外，为尔朱娘子的军队安排住宿。”
卫天笑容灿烂：“末将明白、末将明白。嘿嘿……”
“……”卫铉生平首次发现卫天竟是这般猥琐。他把卫天打发走，然后纵身下马，向尔朱英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