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崤函(1 / 1)
兴平元年,五月,徐荣带兵渡过黄河,进入河南郡,继而踏入了破败荒弊的洛阳城郊,以往繁华的场景不再,被多路兵马洗劫后的洛阳,而今变得杳无人烟,唯独留下残垣断壁。军士们放眼望去,野草长满了城垣街巷,狐狸野兔充斥其中,哪里还有一点大汉首都的气象?
“哎,此行怕是不妙了。吾也没想到,洛阳地区会如此荒弊,无法在本地征召民夫运粮,那军粮耗损便是个天文数字。
况且,以当下洛阳地区的道路状况,想要通行马车,也非短时可以做到。”
作为这种人间惨剧的制造者之一,徐荣也没想到回旋镖会有砸到自己的一天。
想到这次西征关中的主要任务乃是尽量接纳战乱饥荒而逃难的关西难民,他的目光在洛阳城外的洛水上停顿了片刻:
“还是需要水运,平阴到陕县一带水流湍急不能通航。那便利用洛水、谷水运输粮草。待我部打通崤函山道,届时难民只需通过山道便可获得救济。”
徐荣蹲下身子,从猩红色的泥土中间挑出一支箭头,他的目光从洛水收回,看看正在行军的士卒,顿了顿,对身后的文书官下令道。
“传令下去,行文幕府,我部急需大量舟船,以及熟悉洛阳水情的船夫。另外,请幕府征发一部分辅兵前往河南就地屯垦,此地自古富庶,这么荒废下去可惜了!”
旁边的辎重营主官也同样领命,尽管在他们的计划中便有利用黄河、洛水、谷水水运这一条,而今被将军徐荣提起,他们也不多言,当即颔首领命。
看着部下们得到军令后立即书写文书,整理档案,徐荣凑过去瞧了几眼,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幕府派给他的各类营管,至少在本职工作上,让徐荣挑不出毛病来。这些人为此次军事物资转运,绘制了详细的转运地图,其中对每条河水在各个月份的水深、水量都有详细记录,哪里能够直航,哪里需要疏浚,哪里又需要拉纤,都有着详细记录,地图上还标有用于囤积粮草陆上仓储设施。
尽管以徐荣的见识,他能看出地图上的许多标识都来自从前官方记录,时间长久,大多已不适用,可看着眼前军官们的劳动成果,他还是忍不住为之赞叹。
当然,军令下达,对当前进兵的军士而言影响却不大,他们身上携具上有十日份的干粮,更不用说身后那些在驮马拉拽下的制式马车,充裕的物资,以及身后公孙度控制区庞大的后勤供应能力,足以让军士们不为后勤所忧。
“呵呵,这新军啊,至少在士气上,就超过世上九成九的军兵了!”
看着眼前士气旺盛的行军队伍,徐荣心中将之与凉州兵马做对比,禁不住摇摇头,凉州兵马悍勇天下闻名,可亲自领过兵的徐荣很清楚,凉州人的悍勇,其实是活不下去的死中求活罢了,在他看来,那更像是一种绝望。
大军此后绕过洛阳城区,沿着洛水行军。
五月廿一,大军攻克谷城,整场战斗乏善可陈,驻守谷城的军兵不到千人,都是些关中权力斗争的失败者,在看到徐荣领兵出现后,朝着城下盲射数支箭矢后便就干脆利落的投了降。
待徐荣接见本地守军军官,这才明白,洛阳盆地的破败,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周遭关卡的守御力度,在没有洛阳盆地的物资供给,并且关中也无力供应物资的情况下,守军人数必然捉襟见肘。
就徐荣所见,守御谷城的军兵们,完全是靠着手中刀兵,庇护【控制】住了一部分本地百姓在山间河谷种地放牧,用以养军,这才能维持生计。
如此状况下的守军,在看到来势汹汹,且兵力雄厚的徐荣所部时,自然没有了抵抗心思。
“你们说,自开春以来,关中的长安朝廷,就没有向你们输送过一粒军粮?”
徐荣听着眼前跪地的凉州军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在谷城驻守的辛苦,听到粮草供应时,当即抬手打住对方的哭闹,凝声询问道。
“啊?对对!那李傕,还有郭汜一个个都争权夺利,完全不顾老兄弟们的死活!我等为他们守住东方大门,这些人还克扣我等的粮草。徐将军来的正好,只要您一发话,兄弟们都跟着你干,杀到长安去,剐了那李傕郭汜!”
投降的军官连连颔首,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个劲的拍胸脯要拥护徐荣为新的军头,带着他们杀回长安。
听着眼前军官的放肆言语,徐荣眼睛禁不住眯了眯,瞥了眼军帐内的其他人,心道大庭广众下说出如此猖狂之语,这些凉州兵马混到这副德性也是活该!
“不急,你给我讲讲,崤函山道的具体情况。若是关中缺粮,那么山道中的函谷关,还有新安、渑池,情况又是如何?”
徐荣抬手,压住对方不着调的话语,神色一凝继续问道。
“新安、渑池小的不清楚。可函谷关小的可清楚的很,这地方早就荒废了。
张济那厮领受弘农郡守后,也没有整修城关,整日里呆在陕县吃喝玩乐!
徐将军,给我一千兵马,不....五百就行,某给你夺下函谷关城!”
“哦?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此人回话,让徐荣禁不住再度打量了眼前人,对方能够迅速回答,并且还都答到徐荣关心的点上,并且还善于把握机会,可见此人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荒唐。
“小人名叫梁兴!并州安定人,原为将军驱驰!”
梁兴闻言,立即明白自己翻身的机会到了,当即大礼拜下。
徐荣闻言,眉头微皱,念起在凉州的日子,对其提点道:
“起来吧,某乃公孙使君帐下将领,你我都是公孙使君的人,记住,以后莫要说此等话语!”
“是是!将军说的是,属下都听将军的!”
在了解了崤函山道的虚实之后,徐荣意识到,关中各方势力因为内乱,实力已经不如前,处于弱势一方的他们再也没有能力维护崤函山道的防御体系。
放在徐荣眼前的崤函山道,可能是其最为虚弱的时间段了,换做任何一个时间段,不论是关中,还是关东,都会积极的占领此地并且把守要道,构筑城寨拒止敌军。
当下再不犹豫,立刻下令:
“梁兴,你领投降凉州兵马八百,牛二你领营兵两千作先锋,全军轻装急行,携带十日干粮,突袭沿途关隘,若遇抵抗,可绕路而行!”
徐荣的谋划很简单,既然张济对崤函山道的防御薄弱,那么他就要抓住机会进行突破,先锋营急行便是为了突袭城关,当然,若是遇到硬骨头,交给徐荣本部兵马对付即可。
“诺!”
刚刚归正的梁兴,与牛二一同出列,齐齐领命。
“其他营伍,立即准备食水,随我西行。山路难行,辎重营做好准备,备用的车架,驼兽必须及时补充.....”
军议之后,仍旧穿着汉军衣甲的梁兴好奇的跟在牛二身边,他对牛二,以及军营中的其他人都很好奇,对梁兴来说,这一支攻克谷城的军队,除了领军将官是他所熟悉的名字外,其他的一切,都让这个凉州厮杀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感到陌生。
尽管陌生,可这支军队带给梁兴的那股威胁感却做不得假,故而他开始缠着牛二打听着所见的一切。
“牛校尉,你姓牛啊,与咱们董公女婿同一个姓,你们二人莫不是同宗?.....呃,你是辽东人士.....”
“牛校尉,你身上这军袍看着不错啊。比俺在长安见到的那些三公穿的缎子看着都舒服!这是什么材质?......什么?是羊毛?这玩意还可以织布?”
“牛校尉,那你这圆管武器又是作何用处?莫不是钝器?俺也有把,只不过是铜锤,战场上破甲特好使!.....什么?这是火器,远距离伤人?如何做到的?”
从牛二的口音,到他与牛辅二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从牛二身上那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呢子大衣,到牛二腰间那支陌生的圆管武器,从牛二的口音,到辽东的风土人情,凡是能说上话,梁兴都要掺和上几句。
回营的陆上,旁边的军士都好奇观望梁兴像个蜜蜂似的,追着牛二嗡嗡叫个不停,让人惊讶的是,牛二即便脸上显出许多不耐,却仍旧没有挥手赶人的意思。
“梁兴兄弟,咱们而今也是同袍。军中之事,某没有故意隐瞒的意思,可你的问题,也太多了些,咱们当务之急,应以战事为重!”
终于,在即将抵达牛二自己的军帐时,他还是忍不住肃然对着梁兴摊牌,表示自己没那么多闲心给他解释营中的一切。
“嘿!不就是战事吗?咱们兵精粮足,还怕那帮子落魄武夫.....”
梁兴心底不屑,暗自嘀咕一句,他之所以投靠徐荣,除了对方的名声足够大外,便是徐荣军队表现出的壕气让他忍不住生起了投靠之心。
看着眼前这帮子养的身高力壮,神完气足的军兵,梁兴只觉得有些荒谬,若非身在乱世,他还以为再度见到了当年进攻凉州那支精悍的大汉官军了呢?
让梁兴感到惊讶的是,牛二并没有虚言哄骗与他,一个时辰后,作为此战的战友同袍兼友军军官,梁兴被邀请进入军帐。
当进入军帐的一瞬间,他就被帐中那活灵活现的崤函山道的沙盘所震惊到,这时代有了马援的以米为山表示地形的故事后,人们已经习惯了利用土壤来构建战争地形模型,只是,要做到眼前这般细致的,却是让梁兴惊讶不已。
“梁兄,这是此战所需的一些物资.....你看看,若有欠缺,可及时补足!”
还未等梁兴对面前的沙盘做出点评,牛辅便递出一份军资清单到他跟前。
“这.....”
梁兴看着手上的清单,抿抿嘴,不知作何表示,因为清单的项目过多,还因为其中的许多词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比如火药弹,以及铅块的配给,亦或者炮车的配置,都是梁兴所难以理解的。
停顿了半天,梁兴才磕磕巴巴的继续道:
“这,是否多了些,咱们是急行军,其实在我看来,不足三千人,其中五百人披甲就足以应对战事。另外,清单中这些火器,真的有必要都带着吗?比如这火炮,某听闻过此物的威力,可其必然要拖累行军速度,要知道,我等对手的凉州兵马,可没什么火器防身,在某看来,火炮实无必要!”
在场的军官闻言,有些认同的颔首,有人露出鄙夷神色,对梁兴的见识表示不屑,也有人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牛二看向一脸思索的军官,凝声发问道:
“杜司马,你部统领炮兵,可有话说?”
“回禀校尉,对于此战,军中早有谋划,山道难行,故而营中配有轻型短管火炮,此炮可以拆分,以单兵携带,或者用骡马托运。
当然,梁将军所言甚是,既然是突袭,当以快为准,携带两门轻炮便可。”
杜尚见状,当即出列,躬身禀报道。
“那好,”
牛二见此不再多言,转头看向梁兴,指着对方手里的清单道:
“我观本地军兵很是穷困,梁兄可需要些什么?清单上所需,皆可提供!”
梁兴也不犹豫,当场俯下身子,趴在木桌上写写画画,最终给了牛二一份清单。
牛二接过单子一看,顿时傻眼,只见梁兴没有那么多花哨,只在单子上清楚勾画出两行小字:一百铠甲,三百骡马,粮草要足!
最后的那个足字,因为梁兴的用力,墨水侵染了大半张纸,可见此人对粮草缺乏是有心理阴影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牛二的奇怪眼神,梁兴手指戳在木桌上表示崤函山道的沙盘上,指点道:
“这条山道,某跑了不下数十趟,对这里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此战,并没有诸位想象中的难打。
另外,刀枪戈矛,某军中就有,就不用诸位准备了。还有,骡马取三百之数,乃是为了各部轮流歇息所需。”
说起急行军的歇息,牛二微微颔首,这一点他很清楚,在三韩时,他们急行军时就曾轮流上马睡觉,老兵们强大适应能力,让他们很快掌握了在行进马匹上睡觉的本事。
梁兴说完正要转身,忽地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向帐内众人,语气带着感慨:
“听说,诸位此行是为了赈济关中百姓?
呵呵,那粮草就更应该带足了。以某的预计,弘农郡,除了张济的军兵有兵粮可吃外,乡野之间,怕是已经饿殍遍野了!
赈济百姓?好陌生的词!当年若有朝廷赈济,哪里会有乱军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