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竹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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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戈矛的民兵后边,走出一个昂藏大汉,其人身披简陋甲胄,目光在驿站内那些眼神警惕的旅客身上扫了一眼,可能是被崔家部曲护卫在中间,大汉在崔钦的身上停留许久,最终将目光收回,淡淡瞥了眼跟前几个气焰全消的越境匪徒,手臂扬了扬:

“拿下!”

“大人,我们给钱,不就是两百钱的事嘛.....我等愿意给钱!我等都是良善之人,今次不过是前来行商罢了,大人放过我等吧!”

随着士兵持矛上前,刚才还嚣张十足的领头汉子顿时连连讨饶,慌忙从怀中掏出些铜板金银送到领军军官面前,其中不少都跌落在驿站的地板上,发出金属脆响。

来到此地的军官正是申河,作为此地农庄的庄主,兼民兵军官,他自然充当了驿站的武力担当。

自公孙度安定冀州以来,申河他们对过路的匪徒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人出门在外,仍旧将旧习惯带到外地,浑然不知而今的冀州已经变了天,想要做无本买卖,首先就要掂量下他们这些经历过战事的民兵成色。

此时此刻,申河对送到面前的金钱恍若未见,目光反而在几个汉子手上肩头打转,这些都是来自军中老兵的经验,从人的手上的死茧位置,以及肩头的磨损痕迹判断此人的行业,就他的观察而言,面前的这几人行迹很是可疑。

“哼!这些金银上都带着血迹,一看便是不义之财?说!尔等来自何处?可有当地官府文书?拿不出来那便是越境匪徒!”

想到这里,申河一巴掌扫开领头汉子奉上的金银,拔刀指着在场几人,厉声喝道。

“跟这帮鹰犬拼了!”

果然,在申河威吓下,其中一个汉子丝毫不顾左右立起的戈矛,就要冲上来与民兵搏命!

“不要!”领头汉子见状大急,连忙喝止,可声音还未在驿站中传开,就听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

噗!

没有任何意外,时刻准备着厮杀的民兵,一如既往的刺出手中长矛,锋利的矛尖将汉子的身子戳个对穿,搏命的匪徒鼓胀着眼睛,嘴里呼啦啦吐着血泡,眼看着是活不了了。

“哼,不知死活,都带走!”

其他几个本欲搏命的汉子见状,身上那股属于亡命徒的悍勇在军兵的杀气冲刷下立刻消散,当即乖乖跪倒在地,任由官军将他们捆缚,拖拽着离开。

临走前,申河再度打量了下崔钦几人,根本不用打听,他便能从衣著,行事作风,以及部曲的站位上判断出崔钦的身份。

士人!

还是个贵公子!

对这些人的观感,申河心中感到很是复杂,他很清楚,他们这些农庄庄户,就是建立在败亡士族豪强的尸体之上的,若没有公孙度的以武力铁血镇压,他们这些人铁定是会被当作叛逆进行清算的。

在重建地方农庄的这段时间里,来自大姓豪族的压力始终没有断过,这些明面上的武力无法与拥有海量兵力的民兵争雄,那便想尽办法给农庄庄户添堵。

垄断商道,给庄户售卖劣质货物,抬高物价,种种手段,差点就让好不容易维持下去的农庄散了架。

幸亏使君高明,引入了外地商贾,并且兴建官道,建立驿站,让农庄庄户直接与商号打交道,不必再受小商贩的盘剥。

经过这些事后,农庄庄户子弟变得更为团结起来,练武,识字,算数,所有能够让子弟出人头地的方式,都被一股脑的投入到庄子里的那些半大孩童身上,只因为庄户们很清楚,让庄户子弟当官,让庄户子弟也进入统治阶层,才能保证他们现在拥有的这些利益。

这一瞬间,申河想到了很多,从士族与庄户的矛盾,到平民子弟对士族子弟生活的仰慕,从大字不识的乡间老农,到蒙头甩脑背书的庄内孩童。

“呵,走着瞧!”

最后,他心中冷笑一声,似乎一点不将士族的高贵放在眼里。

“回营!”

到最后,申河也并未对崔钦等人做些什么,只是大手一挥便就领着成列军兵回营。

踏踏踏!

听着整齐的脚步声远去,驿站中的旅客终于放松了下来。在掌柜的招呼下,众人重新回到餐桌上就食,只是眼神各异,显然对民兵表现出的强势很是惊讶。

崔钦同样如此,他的目光望向申河等人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嘶.....这帮民兵,比家中武士也不遑多让了吧!关键是,这些人手里的军器,也太多了些!”

想到刚才驿站中人人手持弓弩的场景,饶是崔钦这样的豪族子弟,也不由嘬牙花子,他明白,这便是开办水力工坊的后遗症之一了。

生产力的飞速提高,让弓弩这样的军事物资不再变得紧缺,这就使得豪族在太平时节费心费力囤积的那些铠甲弓弩价值大减。

而随着战事结束,大量军资流入民间,使得普通黔首能够熟练使用强弩,这时候,就连以往高高在上的士人,行为做事,也要考虑再三。

毕竟,在火器尚未普及的年代里,强弩也算是一种众生平等器。

蒙头吃完一餐还算美味的餐食后,崔钦等人再度启程,商队之人仍旧各司其职,好像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只是这一回,众人在路过那些连排房屋组成的农庄时,变得更加谨慎了些。

另一边,申河立刻将擒拿的匪徒押解前往县城。

而就在城门口,正要入城的申河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栓子哥!你回来了?”

见到赵栓的一瞬间,申河便将他认了出来,尽管眼前的汉子脸上多了几道伤疤,身上也凭空有了股生人勿近的煞气,可申河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嘿,申河!正巧,军官轮流休假,正好轮到我,我想着,正好回来瞧瞧!”

再度见到申河,赵栓眉眼上也多了一抹喜色。

尽管申河在赵栓的前半生出现的时间不长,小时候的申河,两人同为奴仆经历过共同苦难,到了后来,长大后的申河归来,打破了赵栓前半生的平静,让他这种老实农夫一脚踏进了军人生涯。

往日的一幕幕在赵栓的眼前闪过,让他不由露出温和笑容,旁边给赵栓牵马的亲兵见状,脸上露出惊讶神色,他想不到赵栓这种铁面人,也有露出如此表情的时候。

“哈哈,大喜事啊,今日一见,咱们一醉方休!”

申河没有在意赵栓身边人的神色变化,他还是如往常那般,把着赵栓的手臂,要与他一起喝酒。

“喝!”

晚上,高大坞堡壁遮蔽下的农庄内,一丛丛篝火升起,赵栓与一众庄户百姓相互敬酒,饮胜的呼喊连绵不绝。

喝的起劲时,赵栓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分配给他的屋子里取出一个麻布裹着的包裹递给在场的申河。

“什么东西?还挺沉?栓子哥发财了?”

申河接过包裹,掂量着重量,口中调笑着开口。

“唔,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赵栓也不多说,指点着包裹,眼神放空,再度回忆起赵二哥全家上吊时的场景,当时的悲凉绝望,现在想起都让他心头发寒。

申河将面前的米酒一饮而尽,随后擦擦手上的酒渍,小心打开包裹的外皮,待看清楚里边的竹简,很是意外的看向赵栓:

“这玩意是竹简!?我还是第一回见!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看看......唔,看不明白!”

申河对眼前的竹简来了兴趣,然而,当他兴致勃勃的翻看竹简时,却被其中艰深晦涩的字眼给劝退了。

“唔,这书原本是赵二哥的。二哥家没了后,我便将此书藏了起来。这回回来,就是要将此物送给大家伙。听闻农庄要开办庄学,教授子弟识字算数,这书便算作我的礼物吧。”

“二哥啊.....他是个好人。只是,可惜了!刘先生,你来看看,这书,怎么样?”

申河听赵栓说起赵二哥,不由回忆起那个温和乃至有些怯懦的读书人,想到他的结局,饶是申河见惯了人间惨剧也不由抿抿嘴,最后,他将竹简递给了在场的一位农庄管事,语气尊敬道。

眼前的刘先生乃是州府下派的农庄管事,其人祖籍辽东,算是第一批农庄子弟,得益于辽东的飞速发展,这些子弟迅速成长,并且在农庄体系中获得升迁提拔,被调到了冀州来。

刘先生接过竹简,小心将之翻开,待看清了里面内容,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神色。

“怎么了?”

赵栓一直注意着刘先生的表情,见到他神色变化,当即微微倾斜身子低声询问道。

知晓赵栓身份的刘管事恭敬回应道:

“回禀赵校尉,这书,若是在下辨析正确的话,应当是论语解析,还是北海郑公所著。对那些士族来说,也算价值不菲!但,对农庄子弟来说,用处却不大。

对于农庄庄学,使君早有吩咐,课本教程,也都有辽东成例作为参考,此类书册对农家子弟正好合适,至于这本论语嘛?我等读之都感到艰深晦涩,更不用说小儿辈了。

我等农家子弟,上学是为了识字算数,如此才能更好的为使君做事。若是一心钻研这些个故纸堆,反而不美。”

“哈哈,哈哈哈!”

赵栓听完了刘管事的话后,出人意料拍手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手掌连连拍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校尉恕罪!”

见到赵栓如此作态,知道这帮杀才脾性古怪的刘管事当即拜倒,连忙求饶。

申河等人本以为刘管事得罪了赵栓,正要开口劝说,就见赵栓连连摇头,上前将管事扶起:

“不不不,你说的是实话,你没有错!是某执着了,呵呵,没想到我赵栓心底也有谄媚士族的想法。现在回想,赵二哥一辈子唯唯诺诺,最后却落个凄惨下场,可见这书....其实也没什么用......反倒不如使君发下来的书册好使!”

赵栓看着申河找人寻来的庄学书本,看着那些整齐的印刷字体,虽然有些模糊,可赵栓读起来却格外亲切,与他平日里书写、接受的军中文牍相差不大。

砰!

那卷已经显得腐朽的竹简被赵栓抛下了腾腾燃烧的火堆。

“哎!别烧啊,刘先生都说了,值不少钱呢!”

申河见状,连忙起身,想要将那竹简给捡起来,可还未等他靠近,干燥的竹简便就烧成了火团。

火光映照下,赵栓的面孔明暗不定,他看着那团燃烧的火团,心中的想法越发坚定起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的子弟,不学那些士人的学问,照样能帮使君打天下!”

翌日,赵栓举着酒壶,来到农庄背后的一处孤坟前。

哗啦啦!

浑浊的酒水洒落在地,与地面上的黄土搅在一起,形成斑驳的图案。

赵栓看着墓碑久久不语,远远望去,他的人影笔直,像个孤傲的旗杆。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蒙童的朗读声随着风飘进赵栓的耳中,他看着不远处的高墙,心中升起暖意。

“石头,听到了吗?那是读书声!”

......

轰隆隆!

就在崔钦的商队在进入清河国边界的棘津城驿站歇息时,发现身后的官道上泛起烟尘,大群马队行动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是,要打仗了吗?”

崔钦看着官道上的动静,再看看此地驿站旁边正在集合的民兵,看着那些稍显紧张的民兵,以及民兵身后载满了物资的沉重大车,不由向着旁边扶着立柱远远观望的掌柜询问道。

“应是了,刚刚邺城传来消息,让民兵进行初级动员。应不是大仗,这不,后院的仓库都没有清空呢.....”

掌柜的也不在意是否泄密,民兵动员的动静如此之大,根本用不着保密,当即将自己得知的消息甩出。

“西边?难道,使君要攻入关中?关中可不好打,那伙凉州兵可都是董卓留下来的劲卒。”

崔钦闻言一惊,以他的学识,以及此前从友人口中得知的公孙度兵不血刃的掌控河内郡情报,略微思考便能推断出战事发生在何处。

“劲卒?再厉害那他也是人!是人就能杀死!”

掌柜的一点不待见眼前这个喜欢掉书袋的年轻人,对于此人看轻公孙度军队战力的举动更是不屑,他可是见识过火炮在战场上是如何凶残的,面对这样的武器,已经不是一些精兵悍卒便可以对付的了。

“呵呵.....”

注意到掌柜态度的变化,崔钦尴尬一笑,不再多言,他眼睛望着官道上奔驰的人马,心中思索着战事起后,崔家能够趁机获取多少利益。

但可惜的是,崔钦思考半天,发现崔家对公孙度的扩张,竟然无法做出多少贡献,论兵力,公孙度压根不缺,听闻去年冬日还裁汰了一批老弱。论物资,公孙度更是充裕,来自幽州、辽东的船只、大车,运来了让士族豪强闻之变色的天量物资。

“呼,总不能,靠着我崔家的人脉,前去劝降吧!?可是以公孙使君的做派,他巴不得那些人死不投降,以给他清洗地方的借口.....”

面对这样阔气的主公,崔钦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士族,也能如此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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