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再寻医(1 / 1)
沈诺见张三丰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脸上那副轻松随意的笑容收了起来,换上了真心佩服的表情,眼神里还带着点恳求。
“真人的眼光真厉害。”
沈诺点点头,目光变得深沉,望向大殿外面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老人家啊。”
他话锋一转:“在说我的请求之前,我想先问问张真人。十几天前,我们天一门的蓝兔宫主和阿飞,千里迢迢护送张武侠回武当,这份情谊,武当和真人还认吗?”
沈诺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要对方还人情,但他和张三丰,天一门和武当,本来就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有些话,提前说明白反而更好。
“当然认。”
张三丰很干脆地承认了。
要知道,他的人情可不是轻易许诺的,却没想到沈诺这么快就要用掉。
见张三丰承认,沈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慢慢说道:
“这次来武当,除了嵩山、屠龙刀这些江湖上的麻烦事,确实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事关系到一个人的性命,她对我来说,就像俞岱岩对张真人是一样重要的。”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想着怎么表达更好。
张三丰靠在椅背上,小眼睛里闪着精光,也不催他,只是轻轻捻着长胡子。
沈诺继续道:“我们天一门有位特别的长老,叫萤勾。但江湖上只知道萤勾,很少有人知道和她共用一个身体的另一个人——阿姐。”
他声音低沉下来:
“她们……或者说‘她’,是因为练了一门邪门功夫走火入魔才变成这样的。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两种性格。”
有时候是武功极高、性子冷淡得像没有感情的萤勾;有时候又会变回那个活泼好动、心思单纯的阿姐。”
张三丰捻着胡子的手停了一下,眼中露出明白的神色:
“老道刚才第一眼见到她,就感觉她的神魂很奇怪,好像有重影,魂光摇摇晃晃不稳当,像快烧完的蜡烛。原来这根子是在这儿……”
他突然想起了阿姐献上那锅剧毒羹汤时,眼底深处那藏不住的期待和紧张。
即便是张三丰面对这种情景也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唉!”
沈诺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明皇帝曾欠我一个人情,替我找来了天生三花聚顶的李寻欢,他潜心研究了数日终究是终究是毫无收获。”
“不过……”沈诺目光紧紧盯着张三丰,“他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件事情或许张真人能够有办法解决掉!”
提到阿姐,沈诺那惯常的从容里少见地透出一丝心疼和着急:
“阿姐那丫头……表面上看疯疯癫癫,到处惹事,送那碗汤,八成也是想表示表示,想着让真人高兴了能够愿意帮帮她的忙。”
“这些小心思的背后,藏着多大的害怕和挣扎,实在让我看着难受。”
张三丰沉默了,脸上的顽童神色完全消失,只剩下深深的凝重。
他闭上眼睛,手指在扶手上用一种奇特的节奏轻轻敲着,好像在推算什么深奥的道理。
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檀香还在飘,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张三丰才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潭水。
“一个身体,两个灵魂……共生却又撕裂……这是她自身体内的小天地阴阳规则走到了极端,这已经触及道了神魂最根本的存在。”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看向沈诺沉声说道:
“我虽然没见过她所修的功法究竟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门功夫一定是霸道到了极点,同时又违背了天地大道,甚至可以说是逆天而行的禁忌。”
“她们的困境,不是普通的伤病,而是‘道’在她们身上裂开了一道缝。”
他顿了顿,看着沈诺说:“这灵魂深处的根结也怪不得李寻欢看不出来。”
“即便是老道活了这么大岁数,这么奇怪的病症也是头一回见,若是想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要么让她们分开各自活着?要么让她们彻底融合成一个?无论走哪条路,都得碰到她们最根本的东西,稍微出一点差错,那后果就有些可怕了。”
轻的话灵魂永远受损,重的话连身体带灵魂都有可能一起彻底毁灭。”
“这其中的风险……”张三丰直直地看着沈诺的眼睛,仿佛要看清他的决心,“你当真要试?她们是不是也明白这其中的风险,并且愿意承担?”
沈诺迎着张三丰鹰一样锐利的目光,一点没躲闪,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管多危险,都必须试!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我就不能放弃。!”
“要是放任这怪病不管,时间越久,对她们神魂的伤害只会越来越深。那后果只会更糟!”
“至于阿姐……”
沈诺嘴角露出一丝带着心疼的笑容,想起少女眼里闪过的期待,“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比谁都渴望解脱。这次上山,她的紧张和盼望,真人刚才应该也看到了。”
“她送上那碗‘心意’,就是她能鼓起的最大的勇气和学费,这风险她心里是明白的,而且她一定会答应!”
张三丰盯着沈诺坚定的脸,又陷入了沉思,手指敲扶手的“笃笃”声再次响起。那声音仿佛敲在决定命运的天平上,沉甸甸的。
过了一会儿,敲击声突然停了。
“呼!”
张三丰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突然爆发出明亮无比的光芒,那是一种沉寂多年的棋手遇到极其复杂的珍珑棋局时,才会露出的、混合着挑战和兴奋的光芒。
“好吧!”
他猛地一拍扶手,整个宽大的太师椅都发出了“嘎吱”的响声。
“老道好多年没碰到过这么有意思的玩意儿了!既然你,还有那丫头,都愿意把命交到老道手里掂量掂量……”
张三丰站起身来,一股既缥缈又像万古山岳般厚重的气息瞬间充满了大殿。
“那就把那丫头叫进来吧!”
“是生是死,是分是合,能不能重新拼好她体内那已经破碎的天地……”
“让老道亲自来摸摸看,她所修炼的那功夫是不是当真有那么邪门儿!”
沈诺心头压着的大石头,瞬间落下去一半,眼睛亮得惊人。
他立刻站起来,朝着殿外大声喊道:
“阿姐!”
“快进来!!!”
沈诺那一声饱含激动与期盼的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后殿几乎凝固的沉重。
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一条缝。
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正是阿姐。
她脸上还努力维持着那种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傻笑,嘴角咧着,眼睛弯成月牙,试图重现之前在寿宴上的跳脱模样。
但那笑容僵硬得像面具,眼底深处是藏不住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巨大恐慌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
“额…额…老头…张真人,你叫额进来咧?”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神飞快地在殿内上扫过,最后牢牢钉在张三丰的身上,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张三丰身上那股因应承诊治而自然流露的、混合着探究与威压的气息,让阿姐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缩回门外,脚步都往后挪了半步,仿佛里面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那强撑的笑容几乎要垮掉,只剩下纯粹的、对未知的恐惧。
但下一秒。
“真人答应了。”
沈诺的声音就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真…真滴?!”
阿姐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希冀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那是一种足以暂时压倒一切恐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渴望!
僵硬的笑容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取代。
她甚至忘了对张三丰的敬畏,猛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脚步踉跄地往前冲了两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般的尖锐和激动:
“真滴?!老头!额滴亲爷!你…你真滴愿意给额看病咧?!!”
她冲到张三丰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又猛地刹住脚步,双手无措地在身前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了事又怕被收回糖果的孩子。
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狂喜、忐忑、恐惧、哀求如同打翻的颜料盘混杂在一起。
“额这病邪门滴很,也要命滴很…”
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额不想变成‘她’,也不想让‘她’变成额!额就想当个完整滴人好好滴活着。”
“额滴的古董羹店才开张!额还没有活够!!”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努力挺直了瘦小的身躯,直视着张三丰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颤抖:
“老头!额不怕死!额怕滴是永远都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滴活着!你动手吧!要切要刮额都认咧!只要能好…额这条命就交给你咧!”
那最后一句,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和她眼底深处那如同星火般燃烧的、卑微又强烈的求生欲,形成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对比。
张三丰看着眼前这个强作镇定却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眼泪汪汪却又眼神倔强的少女。
看着她那份混杂着巨大恐惧与孤注一掷勇气的复杂心绪,脸上的凝重缓缓化开,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眼神深处却多了几分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丫头!”
张三丰的声音不再洪亮,反而低沉平缓了许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缓缓说道:
“莫慌,也莫说死说活。过来,让老道先好好看看你。”
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掌心向上,没有迫人的气势,只有一种包容天地的温和与沉静。
阿姐看着那只手,又看看张三丰平静的眼神,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最后的勇气。
终于!
阿姐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忐忑,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张三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