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句真言（1 / 1）
袁念只觉意识沉浮，赤足踏入一片非虚非实的境地。脚下是冰凉柔润的浅水，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无星无月的奇异天穹。几点幽碧的萤火悬浮空中，无声摇曳，洒下清冷微光，勉强照亮周遭。
水波中央，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葛衣，脚踏陈旧草履的中年男人，正跪坐于水面之上，身姿挺拔如松。几尾色泽斑斓、灵性十足的锦鲤，衔尾环游在他身侧，荡开圈圈淡金色的涟漪。
“陈昭？”袁念涉水前行数步，打量着这闻名已久的“泥腿圣人”。其衣着之简朴，气息之平和，与那威仪赫赫、鬼气森森的白无常谢必安相比，判若云泥。
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润浅笑，若在谢必安面前，袁念是绝不敢直呼其名的。
“辛苦你了，小友。”陈昭侧首望来，眼中带着深切的歉意“因果如丝，纠缠难解。江霜这丫头命中注定需托付于你之手，方能避过此劫。”
袁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既早知她与我必有此遇，将她塞给我时，就该明言你一缕圣念寄身于这傩面之中！何至于让我一路狼狈如丧家之犬，险些命丧妖口？”
“是我疏忽了。”陈昭坦然认错，并无半分圣贤架子，他目光扫过袁念腰间那枚面具，带着一丝赞许，“更未想到，你竟能恪守本心，不假外物。我让江霜在那面具之上刻下‘序’痕，本意是为你留一护身之符，未曾想你竟一直未曾动用此力。”
“善。”
陈昭缓缓起身，立于水面，衣袂无风自动。他神色转肃，“儒道一途，根基在于胸中一口不灭的浩然气。虽亦可纳人间香火愿力，然终究有别于那高踞九天。漠视众生的天地诸神。吾辈所求，终究是以人为本，正人心，序伦常，护佑苍生。”
“既以人为本，就不该管那狐妖死活。”袁念不耐地打断，索性仰面躺倒在这意识幻化的清凉池水中，闭目养神。
读书人弯弯绕绕最多，嘴上大义凛然，心里不知盘算什么。
陈昭闻言，唯有苦笑，“此事我不得不管。其中牵扯之深，关乎一族存续之机，更触及天理人欲之辩。”
“总之！”他话锋一转，看向池中闭目的袁念，“我留于面具中的这股序理正气，与你所修之幽冥鬼道，所求之九幽果位，格格不入，如水火难容。强行引之筑你道基，无异于引清泉入沸鼎，恐有根基崩毁之虞。”
“那怎么办？！”袁念猛地从水中坐起，水花四溅，怒目而视，“总不能让我白替你养孩子还挨打吧？赶紧从这破面具里滚出去！不然小爷我收你百年香火当房租！”
陈昭看着袁念炸毛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伸出三根手指：“莫急。我虽不能助你筑幽冥道基，却可赠你三句真言，权作酬劳与护身之资，如何？”
“此三言，乃我一生道行所凝，契合天地序理。待你他日道果有成，若能摘得一颗圣人心，蓄养一身浩然气，自可解锁其中更深玄妙，衍化更多真言妙用。”
“其一：‘君子远庖厨，闻声知哀矜。庖厨血肉，皆化青萍。’”
“其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其三：‘钦若昊天，敬授民时。’”
破阵，定身，反哺。
袁念心中瞬间闪过这三句真言可能的威能，皆是保命克敌的无上妙法。他脸色稍霁，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不再多言，转身踏出这片意识浅塘，身影渐渐淡去。
“袁念！袁念！”
一股清冽醒脑的松柏香气钻入鼻腔，将袁念从深沉的意识之渊拉回现实。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浑身被洁净的白麻布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
欧阳婉秋端坐床边，手中捧着一碗墨汁般浓黑的药汤。
“醒了？”欧阳婉秋见他睁眼，松了口气，“要不是巡守感应到你那边斗法的惊天妖气与浩然圣威，及时赶到，你小子早就在那荒山野岭喂了野狗，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江霜呢？”袁念声音沙哑，强忍疼痛转动脖颈，打量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洁的女子闺房，却无太多脂粉气，反而在墙角醒目地悬挂着一副擦拭得锃亮的玄铁鱼鳞甲，旁边还倚着一杆红缨点钢枪，英武之气扑面而来。
“那个小狐女？”欧阳婉秋放下药碗，朝紧闭的房门努了努嘴，“跟个小门神似的杵在外头，谁劝都不肯走，眼巴巴等着你呢。啧，没想到你招惹上的还是个狐族？本事不小。”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探究：“说说，你怎么会和灵州的狐妖扯上这等要命的关系？还惹得老妖亲自追杀？”
袁念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说来话长，比裹脚布还长。眼下我还有更要命的差事在身，为这事耽搁了些时日，要紧么？”
欧阳婉秋耸耸肩，刚想开口说“无妨”，房门却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一位身着素雅青衫，气质温润如玉的少年缓步走了进来。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眼间缠着数圈洁白的细麻绷带，遮住了双眼，却无损其清雅气质。鼻梁高挺，唇线柔和，手中握着一柄紫竹为骨，素白绢面的折扇，腰间悬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玉佩。
这少年甫一进门，袁念便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息弥漫开来，让他心头为之一凛。
“袁念小友不必心急。”少年声音清朗，“此番请你前来，非是为除妖，而是想借你之能，查一桩与阴山有关的悬案。”他微微欠身，仪态无可挑剔，“失礼了，在下尚未来得及自我介绍。”
“钦天监司天，齐靖风。”
袁念纵然重伤在身，也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钦天监各监正之首，超品之位，与当朝宰辅并肩，却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承帝命，代天巡狩。手握监察天下，先斩后奏之权。此等人物，竟亲至这灵州边陲？
他勉强在榻上拱了拱手，眉头紧锁：“阴山？我还道欧阳大人十万火急召我来，是为荡平妖氛的。”
欧阳婉秋与齐靖风对视一眼，脸上皆掠过一丝微妙的尴尬。
“妖祸…暂时被我们合力击退了。”欧阳婉秋轻咳一声，解释道，“是我向司天大人举荐，言你虽年轻，但心思缜密，抽丝剥茧的本事一流，尤擅查探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勾当。故此才请你前来襄助。”
齐靖风接过话头，声音依旧平和，“而且，这一次的案子恐怕并非单纯的阴山作祟。”他“望”向袁念的方向，“种种迹象表明，阴山邪祟，或已与灵州某些狐族势力暗中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