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改革(6)(1 / 1)
是夜,罗兰村的郊野外,火把如林。
青壮们吆喝着整齐划一的号子,踩起了水车。
莱茵河水倒映着火光,被翻滚的水车木轮起出,发出老牛反刍般的吱呀声,哗啦啦地流向新开垦的垄沟。
夜里的春寒余威尚在,老于勒单手紧了紧羊皮袄,对身边的马蒂普讲解道:
“咱们罗兰村后山开了个口子……晚上水位高,调水更方便些。”
“还有就是,村里像我这样的、没有青壮顶门户的也有个那么七、八家。”
老于勒有些不好意思地放轻了嗓音:
“大家也是为了照顾我们……村长和老弗兰克他们一合计,把水车调到了一起,组织人手,统一轮班。”
“白天开荒和翻耕的,多费些力气;要在晚上卖力气的,白天就做些轻巧活、睡个早晚觉……”
说到这里,老于勒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惊喜与自豪:
“您还真别说,这样不仅大家都省了力气,连水车都用得少了些。”
“咱们罗兰村开垦的荒地,就是用的这么一点点抠出来的时间。”
老于勒正说话间,一群妇女挎着篮子、背着背篓走了过来。
为首的中年妇人把头巾包成头盔的模样,冲着那些满身大汗的青壮扯开嗓子:
“歇歇!都歇歇!”
“喝些姜糖水、吃些麦饼,暖暖身子!”
老弗兰克带头跳下水车,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进了他顺手接过的、盛着姜糖水的陶罐里。
“圣母的裹脚布啊~”
老弗兰克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对中年妇人打趣道:
“玛尔塔,你的厨艺还是那么的糟糕。”
“要不我们还是换个主厨吧,”老弗兰克摇了摇头、故作怜悯地看向身后的村长,“利安德,每到这种时候,我真是可怜你。”
人群中顿时响起起哄的笑声。
老于勒凑到马蒂普的耳边,低声解释道:
“玛尔塔是村长利安德的婆娘。”
“她身后那个正在发麦饼的女人,就是托纳利家的,再右边的那个是老弗兰克的大儿媳……”
“懒驴拉磨屎尿多!”性子泼辣、绑着“头盔”的玛尔塔夺回陶罐,回怼道,“你个老家伙吃得多干得少,下回别来了,我还能给老于勒省点红糖。”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更响亮了些。
老于勒有些忐忑地观察着马蒂普的脸色——村民们今天已经很收敛了,要是放在平常,现在就该由他老于勒讲一些“钥匙孔和谷仓钥匙”的荤话来提振精神了。
好在马蒂普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愠色,反而是饶有兴趣地向老于勒打听道:
“你们开垦额外的荒地,打算怎么划分?谁负责日常的事务统计与安排?”
“村长,老弗兰克,再加上李维少爷派来的那两个农事倌和会计,后来再加上白马山来的测绘员,”老于勒掰着手指,“村里识字的,拢共就这么几个人。”
“他们商量好了,然后在每个月月末的礼拜日,到村中心的广场上,念给大家听。”
“大家有什么主意,也就那时候提出来就是了。”
马蒂普闻言暗自点头——权力不会消失,新·罗兰村没有地主,决策层的人员构成仍然是曾经的地主加上伯爵府的代表。
在双方沆瀣一气、构成利益共同体之前,这中间的裂隙所迸发的活力,就连马蒂普也为之赞叹。
马蒂普必须要承认,白天自己的推测有点小人之心了。
而这样的窗口期,也是构建新的管理秩序的、最好的机会——单靠老于勒这样无私奉献自己的蔗糖,不长久,也不“合法”。
马蒂普正思索间,耳边又传来老于勒的夸赞:
“别的不说,老弗兰克确实是个主意正的,做事又大气,托纳利家的事,还多亏了他带头……”
马蒂普微笑地倾听着,内心却自有一番沟壑。
巴格里亚尔村的惨案是李维少君对他们这些指导员重点剖析过的案例。
自扫门前雪的老弗兰克一家之所以在两个村子的态度上天差地别,根源还是外部环境的改变。
但马蒂普不会因此去苛责老弗兰克有多少“自保”、“作秀”的成分;关注于大环境的变化对人行为的影响、允许犯错的人改正,才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具现。
何况也正如少君大人所说,“谁有能力改变环境,谁才要对现状负最大的责任”;老弗兰克一家,无论如何也谈不上首恶。
杀人犯托纳利的家属,同样如此。
更何况、同样不可忽视的是,罗兰村眼下的有爱互助,脱离不了由库尔特奴隶构建的血腥底色……马蒂普对此有清晰的认知。
农业技术指导小组的临时组长拉西瓦恰在此时找了过来,老于勒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马蒂普则跟着拉西瓦,往临时搭建的实验室帐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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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壤的酸碱性检测结果出来了。”
拉西瓦指着面前的陈列架上、两排深浅不一的蓝色溶液,向马蒂普示意道:
“坏消息是,我们在罗兰村采样的几块田地,初始的「碱度」就比雄鹰岭的土壤浊液要高很多。”
“确切地说,我们这一路走来,越往北、采样的土壤「碱度」越往高,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究的地质现象,我认为……”
马蒂普有些无奈地抬手打断了拉西瓦:
“你试图讨要经费的科研报告请自行写给少君大人,我无权过问。”
“麻烦你简单地说明一下,和甜菜种植有关的好消息!”
拉西瓦尴尬一笑,神色讪讪地从避光的柜子里亮出另一排粉红色的试管溶液:
“好消息就是,矿石化的鸟粪在重新溶解后,「酸度」比传统的粪肥也要高上不少——但奇怪的是这种粉红色遇光消失得很快——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说,仅从酸碱度考虑的话,鸟粪肥确实是适合的添加剂。”
“那就行了。”
马蒂普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狮鹫羽毛笔:
“墨水在哪?我来给少君大人写信。”
……
猫头鹰乘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向瓦兰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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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兰城,伯爵府。
安娜叒一次敲响了李维书房的房门。
书房里,马克·霍姆斯男爵识趣地站起身,冲着李维抚胸致意:
“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叨扰了。”
李维扫了一眼安娜手中刻着白马漆印和马蒂普私人纹章的加急信件,也不再留客,吩咐管家好生招待马克男爵,便笑眯眯地目送这位男爵大人离开。
他之所以接见这位马克·霍姆斯男爵,基本就是看在奥兰多·克里斯滕森的面子上——作为交换,奥兰多在雄鹰岭自然也要多多上心。
至于对霍姆斯领本身的安排,只是一步闲棋,李维眼下并不会给出什么实质性的承诺——南方并不是荆棘领目前的攻略目标。
心思流转,等到那位马克男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李维这才反身坐回椅子上,有些头疼地对安娜挥了挥手,捂住自己的眉心:
“你自己拆开看吧,要是坏消息就明天再告诉我。”
自从回到瓦兰城之后,被李维沿途下放到各个地方的白马营“网格员”们的来信也已经是接踵而至。
当中坏消息多,好消息少,给李维都干出失眠来了。
“是好消息呢,少爷。”
安娜吐了吐舌头,将信递到了李维眼前、打趣道:
“除了拉西瓦先生找您要经费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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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在雄鹰岭土楼组建居民委员会和妇女委员会的初步设想……」
「关于在罗兰村建立村民互助小组的相关意见……」
李维奋笔疾书,想了想,又对安娜吩咐道:
“去把各个外派人员的来信汇总、抄录成册,发放到各个外派人员的手中。”
“再加上这么一段话——诉苦大会是为了告诉我们‘为了谁’的问题,互助运动则是要用实践证明‘依靠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