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战俘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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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蒙塔尔。

寒风卷着雪粒在木刺围栏间尖啸。

米洛什把溃烂的脚趾更深地埋进发臭的草堆,以求得片刻的温暖。

浸过马尿的粗绳将米洛什和他曾经的死敌拴成蜈蚣般的队伍。

此刻这些“蜈蚣”正在零下二十度的黎明里蠕动,又像被狼群撕碎的黄羊尸体仍在抽搐。

东边哨塔上突然爆发出火把的光晕,五个披着狼裘的壮汉踏着薄薄的积雪走来。

为首的壮汉步伐起落间,隐约可见武装带上的玫瑰雕徽在火光下喷吐金属的光泽。

看到这熟悉的玫瑰雕徽,米洛什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泛起胆汁的苦味,整个腰背都软塌下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监工谄媚的笑声在米洛什头顶响起,隔着呼啸的风雪,断断续续地钻入他的耳朵:

“骑士老爷,您最忠诚的、最谦卑的奴仆阿乌善尔……”

「阿乌善尔,你这该死的叛徒!」

米洛什双目充血,心中咆哮,头颅却是死死地埋进鞭痕密布的胸膛。

直到马鞭在背上、在耳边、在周遭的人群绽开,米洛什这才从仇恨中脱离。

突然紧绷的粗绳强行裹挟着米洛什站起身,脚上的锁链也随之叮当作响。

原本蠕动着的队伍顷刻间加快了速度。

米洛什意识到,自己、或者说自己这一队俘虏要被带走了。

膝盖在止不住地打颤,米洛什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多日的饥饿还是恐惧。

“……卡住了?”

“……建议我们直接绞碎……”

“……谢图里夫……”

“……妈的!这帮废物库尔特人!”

骑士们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一点一点地钻进米洛什的脑海。

作为乌科尔部的少主,米洛什是听得懂一点加洛林语的。

父亲“谢图里夫”的名讳让米洛什的心猛然一颤。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在那几名鹰击骑士的身后,灰雾山脉巍峨的轮廓一如既往的沉默。

鹤嘴锄敲击石块的闷响自山脚处远远地传来。

借着细微的晨光,米洛什依稀瞧见了那一条自山脚处蜿蜒而来的垄土堆。

像是萨哈沙漠里爬蜥的生活轨迹。

米洛什知道,一直在战俘营地流传的那个“谣言”,是真的了。

“贱狗!你在看什么!”

一声厉喝裹挟着鞭风,再度抽在了米洛什的脸上。

“走快些!”

又是一道血痕绽放。

……

当阳光彻底笼罩草原,这群“蜈蚣”也抵达了目的地。

米洛什一眼就认出了父亲。

谢图里夫的尸体和坠落的石块一起、卡在了十米深的水闸转轮里,迫使水渠的修建在昨夜停工。

监工阿乌善尔拎着扼绳朝米洛什走来。

这种套在马脖子上的绳索稍加调整,就可以套在人身上。

米洛什很快就意识到了阿乌善尔和他的新主人想要做什么;毕竟他自己过往也做过同样的事。

隔着脸上厚厚的血痂与污垢,阿乌善尔也认出了自己曾经的主人。

他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即便是更深沉的恶意。

两指粗的绳索死死勒住了米洛什的胸膛,身体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天、被鹰击骑士踩在脚下的窒息感。

但这一次米洛什没有了当初刺穿脚掌的垂死挣扎——他真的很饿,饿到没有力气对叛徒作出狰狞的回应。

心头闪过一丝快意,阿乌善尔没有多做停留,紧接着走向下一个俘虏,如法炮制。

不多时,所有的俘虏便被全部套上了扼绳。

密密麻麻的绳索好似榕树的气根,一直到队伍的末尾汇成碗口粗的三股。

几个库尔特孩童正在不过半米直径的过水通道里爬行,好将绳索的另一端牵引到水闸的转轮上。

他们手中磨尖的牛肩胛骨插进桦木做的支架里,发出的动静像是啮齿动物的磨牙声。

阿乌善尔站在咕嘟作响的铁锅前,操弄着再纯正不过的库尔特语,对手下的这群奴隶大声呵斥道:

“草原的狗,这截水渠要是日落前凿不通,我就把你们丢进锅里!”

“动起来!动起来!第一个跑到这里的狗,我赏它一块骨头!”

说着,阿乌善尔从锅中挑出一块羊骨,丢在了自己的脚下。

羊肉的腥臊混合着骨汤的白色蒸汽,掩盖了风雪,在米洛什的五感中无限放大。

也在其他俘虏的感官中无限放大。

不等米洛什的思绪调动他冻僵的躯体,紧绷的绳索已然带动着他向前迈步。

那是前头的俘虏已然按捺不住对食物的渴望。

“蜈蚣”再次蠕动,拖拽着绳索另一端的巨石缓缓吊起。

刚刚熬过冬季的牲畜是宝贵而脆弱的,荆棘领人心疼它们不多的体力。

时不时地有人倒下,又或者试图反抗。

在队伍的拖曳速度被拖累之前,便会有看守的骑士持剑上前,一剑割喉,一剑割开绳索。

比宰杀一只绵羊还要干脆利落。

尸体被拖到一旁——薄薄的积雪盖不住那些青紫色的僵硬肢体——等待着集中火化。

米洛什的心中升腾起一股绝望,百多年的厮杀,这群维基亚人已经变得比草原人更加草原人了。

也包括学会该如何灭绝一个草原部族。

米洛什觉得自己等不到再一次逃跑的机会了,从来没有战俘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

当白毛风撕开云层时,营地岗哨的狼烟刚升起就变成了冰柱。

“是‘黑暴雪’!‘黑暴雪’来了!”

“紧急避险!紧急避险!”

斥候焦急的呐喊在营地里回荡。

荆棘领的牧民将牲畜驱赶到工事附近,骑士们疏导着工人的撤离……

至于俘虏,他们是第一道挡风毡。

望着地平线处正在飞速逼近的气旋,米洛什只感觉胸腔里的血液瞬间沸腾。

太阳神庇佑,他逃跑的机会来了!

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天空便从白昼变成了“黑夜”。

马蹄形的冰晶在疾风的加持下,在米洛什的脸上划开一个个冒血的豁口。

米洛什却似无所觉,只是用溃烂的脚踝夹住地上的碎石,努力往身后去够。

就在米洛什被绑缚的双手快要碰触到那块棱角锋利的碎石时,一股子碰撞的力道却从他的右肩传来。

猝不及防的米洛什被撞了个趔趄,那块碎石也因为惯性被甩在了地上。

米洛什大怒,狰狞着鲜血横流的面孔向右看去,正是自己曾经的死敌、现在的“狱友”、巴尔达部落的莫日艮。

狂风肆虐,米洛什听不清莫日艮在说什么,却分辨得出他的口型:

“一起死。”

世代仇杀的部落敌对,还有杀子夺妻的私人恩怨,并没有因为彼此都沦为了阶下囚而消解。

于是米洛什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冲着莫日艮的太阳穴就是一记头槌!

莫日艮栽倒在地的闷响在天地之威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双目赤红的米洛什又扭头看向左边——很好,这个已经死了。

获得了空前的活动空间的米洛什终于捡起了那块碎石。

骤降的温度不仅让米洛什的双手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知觉,也让那些原本越挣扎越紧的绳索失去了原本的弹性。

就在米洛什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绳索的压迫感倏然一松。

此时天昏地暗,狂风暴雪在米洛什的身上肆意逞威,他连直起腰都做不到。

模糊的视野中,唯有北方灰雾山脉的轮廓依旧巍峨不动。

米洛什咬了咬牙,心中又是一阵挣扎。

他的前狱友们,组织过几次试图往南边、往更深处的草原逃跑,结果都失败了。

那群该死的荆棘领人就像是获得了雄鹰的祝福一样,无论隔了再远,都能瞧见他们的踪迹。

这一次,米洛什决定往北边绕路试试。

荆棘领人有在草原上修建水渠的打算——米洛什从中嗅到了一丝反常的、令他心悸的危机。

他必须要把这个消息传给那些大部落、传给尊贵的汗王。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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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洛什是被湿热的舔舐感惊醒的。

当他睁开眼时,身边却多出了一匹草原马。

马的额头上还带着荆棘玫瑰的烫印。

米洛什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勉力直起腰身,却发现视野中没有战俘营的轮廓。

倒是离那灰雾山脉的剪影更近了些。

“这都是太阳神的庇护!”

米洛什热泪盈眶,耐心安抚了这一匹很有可能是被暴风雪吹散的良驹,随即便跨上马、迅速向西北方向绕行而去。

……

一列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并以极快的速度冲撞而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不可能!他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我都没瞧见他们!”

米洛什瞳孔骤缩,这种在绝望与希望之间反复拉扯的情绪,几乎让他心神俱碎。

擦肩而过的箭矢让米洛什回过了神,赶忙凭着肌肉记忆调转马头,试图逃离。

一声声尖锐的马哨从身后追来,米洛什明显感觉到了胯下坐骑的迟疑。

紧接着便是身形一矮——突然前肢跪地的马匹让米洛什摔了个狗啃泥。

一张大网紧接着兜头而来。

……

“你是!你是!”

望着打马而至的灰发黑瞳少年,米洛什惊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战俘营跑出来的?”

李维皱眉,却不是对着米洛什问话——这人脑门上的奴隶烙印已经说明了来历——偏头对身边的护卫吩咐道:

“加速!今日务必抵达一号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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