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不爱红妆爱武装(1 / 1)
草原在暮色里沉陷下去,天穹被涂抹成一片浓重的淤青。
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掠过草尖,卷起尘土碎屑,发出尖锐的哨音。
裴丽·格兰杰裹紧了身上那件浸透了松脂和汗水气息的粗厚羊皮袄,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她的身边,老牧羊犬“疤脸”低伏着身子,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的呜咽,因年岁而略显浑浊的眼珠却死死盯住前方那片正在加深的阴影。
羊群不安地躁动着,绵密的白浪在夕阳的余晖中起伏,咩咩声带着清晰的恐惧。
羊群外围,十几匹龙马也停止了悠闲的啃食,强健的脖颈转向同一个方向,粗重的鼻息喷出团团白雾,蹄子焦躁地刨着冻土,马铠反射出冷硬的暮光。
一种无声的威胁,正随着最后一丝天光的消退,从草原深处弥漫开来……
第一声狼嚎撕裂了沉滞的空气。
那声音并非孤高,而是带着某种残忍的应和,从四面八方升起,层层叠叠,织成一张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网,兜头罩下。
裴丽·格兰杰眉头紧蹙,她并不意外狼群会盯上畜群,但依过往的经验,这群狡诈又耐心的猎食者完全可以追踪到夜色彻底降临再行猎杀。
是什么让它们铤而走险?
比往年更加漫长的春寒?
亦或者爱蒙塔尔草原上早被清扫一空的库尔特部落?
是了,如今的爱蒙塔尔,狼群能够选择的目标只有一家了。
思绪翻腾间,羊群已经炸开了锅,白色的躯体盲目地互相推挤冲撞,又在牧羊犬群的来回奔走与吠叫声中勉强维持着不越过那个无形的边线。
马蹄声由羊群的侧后方响起,紧接着是几声惶急的呼喊:
“夫人、夫人,后面、侧面、都是、到处都是狼。”
来的正是看护羊群两翼以及后方的牧羊人,一共四女两男。
几万头牲畜,自然不可能全围着一号营地打转,分批次地散入方圆几十里的牧区放养才是常态。
倒霉又在情理之中地是,这一批带着幼崽的绵羊群——绵羊产羔时间通常是在冬季至早春期间——在返回营地的途中,被饿了一整个冬天的狼群盯上了。
“稳住!”裴丽·格兰杰的声音在风中绷紧如弓弦,“准备火绒!”
“巴赫!拉丁斯!你们两个随我来!”
说罢,她一把抄起斜插在草地里的长柄牧羊叉,靴上的马刺狠狠扎进了胯下龙马鳞片交叠的侧腹,冲了出去。
狼的数量太多了,裴丽·格兰杰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弄死或者吓走头狼。
“疤脸”也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意,像一道离弦的灰影,狂吠着扑向羊群外围那片最浓重的阴影。
两个被点到名字的男性牧民紧随其后。
两名牧羊女则趁机驱赶着龙马,向着羊群的侧后方移动,试图再竖立起一道屏障。
几条矫健的灰影在枯草间倏忽闪现——那是狼群的前哨——旋即被“疤脸”凶猛的扑咬暂时逼退。
更多的牧羊犬追随首领的身影,加入了这场驱逐。
真正的袭击却来得无声而致命。
几条身形更小一号的灰狼,狡猾地避开了牧羊犬正面拦截的方向,如同贴着地皮滚动的阴风,猛地从侧翼突入了混乱的羊群。
尖利的狼牙瞬间撕开了一只落在边缘的母羊柔软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喷溅,浓烈的腥气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让恐惧彻底沸腾。
羊群更加疯狂地向内挤压,龙马的嘶鸣充满了警告的意味,马蹄焦躁地践踏着地面。
裴丽·格兰杰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攥着燧石与火绒的手指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稳定。
嚓!嚓!
火星在暮色中迸溅,一小簇橘红的火苗在干燥的火绒上升腾而起。
裴丽·格兰杰飞快地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缠绕在叉杆顶端的浸油破布。
一团炽热的火焰骤然在裴丽·格兰杰手中爆燃开来,撕开了浓重的阴影。
火焰的光芒映亮了她苍白而决绝的脸庞,也映亮了那些贪婪的狼眼。
一头足有牛犊子大小的头狼,被这突然亮起的光焰惊得后退一步,但它并未退却,反而微微伏低前身,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冰冷的绿眼锁定了这个举着火把的身影。
原本奔着羊群而去的团团阴影,受到狼王的呼唤,也分出了一部分,向着这主动撞入包围圈的三人三马蜿蜒而来。
“来啊!”
裴丽·格兰杰犹嫌不足,厉声嘶喊,马速不降反升,手中的火把在她周围划出一道短暂而灼热的真空地带,迅速拉近了她与头狼之间的距离。
她胯下那匹名叫“烬蹄”的黑色种马,如同被激怒的雷霆,猛然扬起了披挂着防护马铠的前蹄。
马蹄裹挟着风雷之势,狠狠踏下,一头躲闪不及的狼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重重扫中,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哀嚎着翻滚出去。
受到血肉的刺激,“烬蹄”喷出的鼻息愈发炽热,那双金黄色的竖瞳猛缩到针一般的粗细,边缘隐隐卷起了红色的血光,死死对住了头狼那双绿色的瞳仁。
加速,再加速,凶性全发的“烬蹄”已然顾不上骑乘者的安危,它现在只想咬死这头敢于挑战自己权威的入侵者。
马铠因为惯性相互碰撞,发出沉闷而震慑的金铁之声。
裴丽·格兰杰就像是误入海上风暴的独木舟,压低身子、拼尽全力迎合着马背的起伏,才不至于被抛甩下去。
而在羊群的大部队里,最后两位牧羊女,也终于点燃了求救的烽火。
掺杂了硫磺的蓝色烟柱腾空而起,接天连地,在日落未落的当下,尤为显眼。
头狼眼中那残酷的绿光在跳跃的火把、披甲战马飞速逼近的蹄声和硫磺熏起的烟雾中闪烁不定。
它不明白那烟雾的含义——过往的狩猎中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敏锐的嗅觉提醒它、上风口正有更浓烈的龙马臊味在快速逼近——那是它之前就闻到过的臊味。
裴丽·格兰杰看到了那绿光里一丝本能的忌惮和犹豫,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将手中燃烧的牧羊叉奋力向前掷出。
头狼猛地向后一跳,那绿光闪烁了一下,其中的凶焰终于被一种更深的权衡压下,发出一声悠长而含义不明的嗥叫,不再犹豫,猛地掉转身体,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深沉的黑暗里。
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撤退令,其他狼影也纷纷放弃了撕咬和围攻,迅速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无边无际的草原夜色,只留下几具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地平线处,循着狼嚎与烽烟,李维率领的骑队也终于是显出了踪影。
……
“裴丽婶婶,您没事吧?”
李维大口喘着粗气,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要是这位夫人出了什么意外,他实在是无颜面对阿尔帕德与海因利希。
裴丽·格兰杰抿了抿稍显锋利的唇线,话里透着一股子心虚:
“我很好,还请少君大人在阿尔帕德面前瞒下这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