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墙头草的选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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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通常在春季征幼畜,夏季征奶食,秋季征成畜。」

——《草原见闻》,奥古斯·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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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裴丽夫人带着些恍惚的身影离开帐篷,梅琳娜便迫不及待地冲向自己的行李箱、翻箱倒柜了起来。

高挑的个头可怜兮兮地半蹲在地,意外地带着点反差萌。

“找什么呢?”

李维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望着一地的瓶瓶罐罐,忍不住龇了龇牙。

也难怪这姑娘出个远门起步就是两辆马车的行李。

就是苦了“萨摩耶”,一头未成年狮鹫早早担负起了货物运输机的活计。

“见面礼啊。”

梅琳娜没好气地白了李维一眼,手上翻找的动作不停:

“我可是带了不少……”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正盘算着刷印象分的少主母·梅琳娜偏头看向李维,湿漉漉的碧眸里写满了忐忑:

“你说,我要是给裴丽·格兰杰夫人送护肤品和除臭的药剂,以及一些肌肉矫正的手法,会不会显得……我是在鄙夷她?”

李维闻言笑了笑,蹲下身子,安抚地揉了揉梅琳娜的脑袋:

“应该不会,裴丽夫人参加宴会时,我母亲也会送她这些东西,她也是欣然接受了的——不过肯定没你家传的秘方效果好。”

“样貌不参与品性能力的评价,但如果条件允许,我想大部分人应该不会拒绝让自己的外在更好看一些。”

眼看梅琳娜仍有些犹疑,李维想了想、又补充道:

“这样吧,等过两天我回来了,跟你一起去送礼。”

“你也刚好趁这个机会,与裴丽夫人多相处相处,顺便督导一下一号营地的全民体检。”

梅琳娜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随即又反应过来、目光“凶狠”地盯着李维:

“你要去哪(为什么不带上我)?”

“哥顿昨天半夜传回来的急信。”

李维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梅琳娜,语调依旧是极尽安抚:

“我要去见一株墙头草,以及一个老对头。”

梅琳娜指尖一颤,这才恍觉、哥顿·谢尔弗已经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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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营地西去两百里,雪线褪去,风过之处,碧草翻涌,波浪起伏。

黑压压的马队卷起漫天黄尘,如乌云压境,直扑不远处的那十几顶帐篷。

马蹄声由远及近,擂鼓般击打地面,惊得羊群惶惶聚拢,牧民叩首。

为首的额日敦勒马停驻,鹰隼似的眼神扫过跪地的一干人等,语调嘶哑:

“阿鲁台首领,今春的贡,可备齐了?”

说话间,额日敦翻身下马,厚重的皮靴踏在青草之上,发出蛇吐信似的嘶鸣。

被唤作“阿鲁台”的纳达伊尔部头人闻言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仰赖汗王的光辉庇护,都、都备齐了。”

“额日敦大人与诸位勇士远来辛苦,请入帐歇息、清点贡品。”

……

帐内光线幽暗,只有天窗漏下一道狭长光柱。

光柱中浮尘纷扬,额日敦嫌弃地撇了撇嘴,不理会阿鲁台的殷切招呼,径直走向堆积在光线幽暗处的贡品。

阿鲁台与他身后的几名长老,见状不由得脸色一白。

额日敦的手漫不经心地抚过堆叠的皮张,又捏了捏风干的黄羊尾,指尖沾染了油脂与灰尘,他轻轻搓捻着,眉头蹙起,嘴角那丝若有似无的冷笑如刀锋般刻薄:

“就这些?”

“阿鲁台首领,你们部族的牛羊,莫非只饮水便能长膘?这点东西,可填不满王帐的库房,也暖不了大汗的心呐。”

阿鲁台的心与嗓音一同沉了下去,却还是不死心地挣扎道:

“大人,去年进贡的良驹已有三十匹,奶酪、皮毛更是……”

“去年?”额日敦倏然打断,冷笑着从皮袍内抽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哗啦一声抖开,声音如裂帛,“这上面写的可是清清楚楚!”

“大汗的旨意,岂容讨价还价?莫非你部已忘了依附的誓言,想要另寻高枝?”

最后一句,额日敦压低了声音,却像毒蛇的信子,阴冷地舔舐着每个人的耳膜。

帐中空气骤然凝滞,只闻粗重的呼吸声。

依附誓言……那是草原部落生存的根基,却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阿鲁台沉默着,目光如烛火般在额日敦脸上与那张羊皮间来回跳跃,似乎想要看出这位塔哒尔部的新任千夫长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阿鲁台的身后,几位族老同样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喉头滚动间,终于是年纪最长的大长老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大人,去年的第一场秋雨之前,乌度卡大人的使者曾经许诺我们,交完那一批马税……”

“乌度卡?你说那个让草原蒙羞的废物?!”

额日敦嘶哑的语调陡然拉高,像是生锈的弯刀在磨刀石上划过:

“现在的塔哒尔,是乌尔曼头人的塔哒尔!”

“我们是在替王庭征收赋税!”

“罢了,”额日敦忽又展颜一笑,那笑容却毫无暖意,倒像冰面反射的寒光,“大人向来宽仁,只是……”

额日敦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越过阿鲁台的肩头,如鹰隼锁住猎物般钉在了角落里的少年上。

“我听说,阿鲁台的长子巴特尔,是草原上难得的好骑手?乌尔曼大人的亲卫队,正缺这样的好苗子。”

额日敦顿了顿,目光转向阿鲁台,语气幽幽:

“让巴特尔去塔哒尔本帐效力,如何?这可是难得的荣耀,也是大人对你们部族的……看重。”

“父亲!不要!”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半大少年已经是吓得面无人色、脱口而出。

什么亲卫队?

那不过是人质的美名!

阿鲁台猛地回头,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巴特尔,那眼神沉甸甸的,仿佛压着整个部族的命运。

大长老也要上前争辩些什么,同样被阿鲁台抬手拦下。

阿鲁台再次转向额日敦,声音沙哑却极力维持平稳:

“大人,巴特尔尚幼,骑射粗陋,恐难当此重任,反辱没了塔哒尔的威名……”

“年幼?”额日敦眉毛一挑,又一次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阿鲁台,“我像他这般年纪,刀下的狼头都串成项链了。”

“至于骑射粗陋,”额日敦的目光锐利如针,直刺阿鲁台的眼底,“莫非首领是舍不得儿子,还是……信不过我?”

他缓缓踱步,靴子踩在毡毯上几无声息,却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今日来,既是收贡,也是点兵。”

“狼群跟着头狼才能吃到羊肉,至于走散的小狼……”

额日敦意味深长地停住,右手状似无意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那红宝石在幽暗中幽幽发光,仿佛一只嗜血的眼睛。

帐外,额日敦带来的三十余骑也是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刀弓。

族老们垂着头,无人敢直视那柄刀上的红芒,时间似乎被那血红宝石吸住、凝固不动了。

纳达伊尔部倒是能够拼凑出百来号的骑兵,可是,真要打上这一场,就算侥幸赢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塔哒尔固然已经改头换面,可乌尔曼的本部也是纳达伊尔开罪不起的大部落。

除非……

阿鲁台的身形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支撑,良久,方才重新睁开眼,望向帐门的方向,眸子浑浊、疲惫,如同燃尽的篝火:

“……把马……牵来。”

“阿爸!”

巴特尔惊声呼喊,就要扑上前去,却被早有防备的二长老死死揽进怀里、捂住了嘴。

帐帘微动,纳达伊尔部最引以为傲的那匹神骏被牵了进来——它通体雪白,四蹄踏霜,鬃毛在幽暗的帐内仿佛自身能发出微光,尤其那双眼睛,澄澈如融化的琥珀,映着天窗投下的光柱,美丽得不似凡尘之物。

见了阿鲁台,白马打着响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面颊,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

额日敦眼中的贪婪再无丝毫掩饰,他大步上前,粗糙的手指近乎粗暴地抚过白马光滑如缎的脊背,啧啧赞叹:

“好马!真正的好马!乌尔曼头人见了,必定欢喜。”

他牵过缰绳,用力一拽,白马受惊,前蹄不安地刨打着毡毯,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惊惶。

“至于人……”

额日敦牵着马,走到帐门,阳光勾勒出他高大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轮廓:

“太阳走到套马杆影子这么长的时候,我的马队启程。”

“巴特尔,”额日敦的目光再次落到少年的脸上,像是在打量一只待宰的羔羊,“收拾行装,别让我久等。”

帐帘落下,隔绝了刺目的阳光,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希望。

额日敦的身影消失在帐外,只留下那句命令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帐内弥漫着羊油灯燃烧后沉闷的焦味,混合着皮革与尘土的苦涩气息。

族老们垂首静默,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毡毯上散落的贡品——那些皮张、黄羊尾——在幽暗中失去了所有光泽,像一堆无人认领的遗物。

“先把……酒水肉食送去。”

阿鲁台背对着那曾经悬挂过白马鞍鞯、如今却空无一物的木架,缓缓开口,语调艰涩。

二长老叹息一声,将巴特尔往前一推,快步离开帐篷、张罗去了。

“去……收拾吧,巴特尔。”

短短几个字,耗尽了阿鲁台所有的气力。

那只曾拉满强弓、驯服烈马的手,无力地挥了挥,茫然的目光不敢去看儿子脸上的绝望与哀伤。

“首领!我们……”

大长老与三长老上前一步,只说了四个字,与阿鲁台交汇的目光里却潜藏着千言万语。

阿鲁台浑浊的目光恢复了威严,直盯得三长老与大长老面皮一抽、俯首谢罪,这才冷冷地开口道:

“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头人,就按我的吩咐去做!”

大长老与三长老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丝异色,却不敢再多言,留下瘫软在地的巴特尔,向外走去。

……

帐外天光刺目,额日敦带来的黑甲骑兵幕天席地,享用着纳达伊尔部进奉的马奶酒与烤全羊,谈笑声肆意,又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

而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被点到名字的纳达伊尔部年轻牧人正在默默整理着简陋的行装。

有人麻木地擦拭着随身的短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无意义的冷光;有人紧紧抱着母亲塞进怀里的干酪,仿佛那是仅存的温暖。

无人哭泣,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一动一静之间,大长老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安;他想要去唤二长老,目光扫去,却发现那个软骨头正在给额日敦表演着助酒的把戏。

大长老若有所思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帐篷,讥讽地勾了勾嘴角,面上却仍旧是以一副不甘心的口吻请示道:

“首领?宴会的事……”

“我身体不舒服,你代为接待吧。”

帐篷内,阿鲁台的嗓音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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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日敦留了好几个心眼。

比如说一直等到二长老灌下足够多的酒水肉食,一直等到大长老与三长老落座,一直等到自己手下的勇士饱餐了一顿……

因此,当第一个塔哒尔部的勇士拎着裤腰带跑远时,额日敦并未察觉异样,只是笑骂了几句倒胃口。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砰!”

额日敦拍案而起,额头青筋毕露,阴鸷的视线却是死死盯着大长老,咆哮声中羊肉的碎末飞溅:

“如巴图!你敢诈我……”

一匹雪亮的刀光斩断了额日敦的怒喝。

生死关头,额日敦也是凭空生出一股气力,硬生生地扭转了腰腹,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刺向后心的一刀。

“是你!”

望着二长老手中的短刀,额日敦的瞳孔猛然收缩。

先前还在极力讨好的二长老此刻脸上尽是决绝之意,举刀就要再刺,却被身边的三长老拦腰扑倒。

“额日敦大人!快跑!我们没有背叛!”

两人挣扎间,三长老不忘冲着额日敦大喊道。

额日敦被这一波接一波的变故搅得有些头脑发昏,战士的本能却在电光火石间支配了自己的身体;他强忍着腹部的绞痛,三步并作两步就跨上了特意放在身边的坐骑、高声呼喊:

“勇士们!上马!突围!”

而在宴会外围,先前那群整装待发的纳达伊尔部年轻牧人,也对着额日敦带来的骑兵举起了鲜亮的屠刀。

额日敦呲目欲裂,心有所感,直直地看向阿鲁台的头人帐篷,正巧与掀开帐帘的阿鲁台对上了目光。

阿鲁台原本佝偻的腰背,在此刻打得笔直,冲着马上的额日敦比划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阿鲁台!我必族诛你!”

额日敦的脑仁嗡地一声炸响,撂下一句狠话,却是扬鞭朝着来时的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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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我们上场了。”

哥顿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右臂抬起,冲着纳达伊尔部所在的方位,用力下挥。

在他的身后,整整二十个小队、一百二十骑鹰击骑士楔形展开,开始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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