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疯癫的无根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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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忘峰。

这座山,算是秦岭一处最古怪的山。

没有树,只有石头,千奇百怪,姿态各异。

它们或蹲或立,或斜刺里插向夜空,说是一片“石林”也不为过。

峰顶中央,一块巨大的磨盘状石台突兀地压着。

它大得不成比例,边缘嶙峋,不像人工开凿,倒似被天外之物硬生生砸进山体,又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风霜的磋磨。

石面坑洼,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

新近的划痕纵横交错,覆盖在被苔藓浸染成墨绿的坑洼之上,像一张被疯子反复涂改的符箓。

石台本身透着一股子寒气,靠得近了,能让人感觉瘆得慌。

谷畸亭踏上山巅最后一块凸岩。

终于到了此地,全性在秦岭的落脚点。

按这时间线的记忆,此地算是无根生自称的静修之所。

只是不知为何,谷畸亭这一路上来,竟没瞧见其他全性的人影。

高艮还好说,兴许和自己一样,送信未归。

可就连无根生的小迷妹金凤,还有金凤那个跟屁虫夏柳青,都不见踪迹。

这就有些蹊跷了。

“人呢?”

谷畸亭目光扫过四周。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响钻进耳朵。

咯吱…咔!

一下,又一下。

像是尖锐的指甲在黑板上用力刮擦。

声音来自石台中央。

谷畸亭立刻循声望去。

恰逢浓雾稍散,只见石台边缘,一团黑影蜷缩着。

一头及腰长发,乱糟糟地披散着。

身上是件褴褛的单衣,衣襟敞开着,露出的皮肉裹满污垢,脏得看不清本色。

那人背对着谷畸亭,整个身子缩在石台的阴影里,只有一只右手伸在外面,紧攥着一块黑色石片。

石片落下,在坚硬的石面上刮出一溜刺目的火星,伴随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

谷畸亭咳嗽两声,鼻翼微微抽动。

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立刻从那人身上弥漫过来。

谷畸亭眉头拧紧。

这是喝了多少?

“道…道可道…非常道…”

那人嘴里念叨着含混的字句,舌头像是打了结,声音黏糊糊的。

“名…名可名…非常名…”

他顿了顿,猛地灌了一口不知从哪摸出的酒坛,辛辣气味更冲了。

石片啃着石台,继续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断了,全他妈断了…线…金的…红的…缠得老子喘不过气…勒死了…咯咯…接不上…怎么都他妈接不上…”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醉汉特有的含糊之语。

“假的?嘻嘻…都是假的?…还是…全是真的?…他妈的…全是狗屁!”

谷畸亭呼吸微微一滞,他看着石台上那个形销骨立,落魄潦倒的家伙。

嘴里说的什么,自己完全听不懂。

一阵困惑混杂着一丝不安压上心头。

这人,与他记忆中那个深不可测,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全性掌门判若两人。

而且在原著里,这位全性掌门可是极为“混蛋”的家伙。

何曾像今日这般“落魄”过。

就像..

就像经历了一场大病一样,这心境完全发生了改变。

不管了..

先完成自个儿的任务再说。

谷畸亭向这人走近,拱手道。

“掌门。”

“丁大力等三人的信,我已经送到了,特来向你复命。”

石片的刮擦声戛然而止。

石台上蜷缩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一张脸显现出来。

他的脸色惨白,却透着几分不正常的酡红。

眼窝深陷下去,好像很长时间没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一样。

干裂起皮的嘴唇上沾着酒渍,微微张着,呵出的白雾里裹着浓烈的酒气。

最让人心里发紧的是那双眼睛。

深陷的眼窝里,两点幽光突然亮起来,醉眼朦胧的眼睛里,偏又带着刀尖般的锐利。

喉咙里先是滚出一阵含混的咕哝声。

他眯起眼,身子轻轻摇晃着站起,活像狂风里一盏破了的灯笼。

“小…小谷?你回来啦..哈哈..”

就在这时,许久不见的系统声音在谷畸亭脑海中响起。

【送信任务完成,恭喜宿主。世界线偏差值修正:53%至38%...】

谷畸亭心中一惊。

38%?

这次的送信任务,逆转了这么多偏差值?

要知道前一个任务,谷畸亭还吐槽过,恢复得少呢,这次也太过诡异了吧!

可系统只说了完成任务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予任何奖励。

甚至都没有说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就继续静默了下去。

“该死的系统,到底在搞什么鬼!”

谷畸亭低声骂了一句。

无根生似乎完全没留意谷畸亭那片刻的不对劲,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的目光来到谷畸亭身上,带着醉汉的散漫,将一只手抬起来,指向谷畸亭周身。

“哟呵~多日不见小谷…你身上…线真多啊…红的…金的…黑的…缠得跟粽子似的…勒进肉里…钻进骨头缝里…疼不疼?嗯?告诉老子,勒得疼不疼?”

啥意思?

无根生在说什么?

什么线?

难道是命运丝线?

不会吧,那可是大罗洞观才能见到的。

而且自己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红的,金的线。

见谷畸亭有些茫然的神色,无根生哈哈一笑。

继续道。

“小谷啊!你的眼睛不是很厉害吗?作为一个术士,你不会忘记最基本的‘观’了吧!”

听到这话,谷畸亭心中一顿,立马反应了过来。

只要是人,就会有思维,而思维这个东西既强大又弱小。

你若是想压制思维,思维会变得无比强大,但你只要能看到它,什么都不做,就是看它,面对它,它自己就会慢慢消退。

这就叫做“观”!

就像水面,你想要去摆弄它,它会被你弄得波涛汹涌,可当你的意识高坐灵台上观它看它,任由它浪来浪去,不去回应它。

它最终会因为无可奈何而归于平静。

而这时的你,就是自在!

以道家的无为面对纷繁的妄念,终归会获自在..

而自在的人,无不为!

无根生...他是在“观”自己?!

谷畸亭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一脸冷静道。

“掌门所见是线?还是心中所执?道门讲清净无为,万物负阴抱阳,冲炁为和。线非线,缚非缚。心若如镜,物来则现,物去不留。执着于‘线’之有无断否,岂非落入了‘我执’的阴谋?与那缠身的丝线,又有何异?不过是换了个名相的牢笼。”

谷畸亭用了道家诉说的执念,阐明自己的观点。

你丫别管那线到底有没有,断没断!

你越瞎琢磨它,越执着于它的状态,就越被它困住。

放下这些执着,让心像镜子一样只是自然映照,来去不留痕迹,这才是真正的解脱之道。

谷畸亭这是在藏,他怕被无根生看出来自己并非真正的谷畸亭,还有身上藏着的系统,亦或者那尸骸残留在体内的东西。

这些可都是他的秘密。

天知道这厉害的家伙,是否能看出来。

无根生眼珠转了转,他嘿嘿低笑一声。

“清净?无为?狗屁!小谷啊小谷…你讲得头头是道,像个念经的秃驴!”

他猛地拍打冰冷的石台,发出沉闷响声。

“这世道!这人心!哪一样是清净?哪一样是无为?儒家讲规矩,讲君臣父子…讲得天花乱坠!可这世道…这人心…哪一样是按那套道理长的?全是狗屁!全是虚妄!名可名…名个屁!名就是锁链!就是勒死人的绳套!就是糊在人心上,让人看不清真我这摊烂泥!”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混着酒气喷溅,“老子现在…就想把这堆‘名’…全他妈刻烂在这石头上!把这磨盘磨穿了!看看底下…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不对!

他不是看出自己有问题。

似乎是单纯想要发泄。

无根生是怎么了?

谷畸亭谨慎地向前踏出一步,距离无根生仅数尺之遥。

“掌门欲破‘名’,其志可悯。然破执之法,岂在毁形?佛家亦讲‘假名安立’,方便说法,渡人彼岸。执着于‘名’之虚妄而欲尽毁之,与执着于‘名’之实有而固守之,其实没什么不同。皆落两边,皆是迷障。掌门刚才所说,是否自个儿陷入了另一种更深的迷障?小谷我既然回来了,掌门你老人家大可说与我听,说不准我能帮你。”

“迷障?牢?”

无根生猛地抬头,眼睛里掠过一丝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在酒意下翻滚激荡。

“你说得好听!‘两边不著’?‘中道而行’?哈哈~小谷,你好天真啊!”

他身体前倾,手指几乎要戳到谷畸亭胸口,“你以为老子想在这鬼地方发疯?你以为老子想跟这破石头较劲?老子是被逼的!被那个甩不掉的东西逼的!被这狗屁的‘道’!被这吃人的‘名’!被那些…那些…”

无根生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慢慢低了下去。

“掌门..您这是..”

谷畸亭想要过去扶无根生,可无根生甩开了他的手。

这让谷畸亭不知如何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无根生缓缓道。

“小谷…”

“信送到了…很好…现在,有件更要紧的事儿…”

他紧盯着谷畸亭的眼睛,“去…去山下…找夏柳青,他应该快到了…他知道地方…”

他顿了顿,似乎在聚集力气,语气变得异常凝重,“和他一起…去秦岭深处的古蓝观…把…把那副‘棺材’…给老子抬回来!”

“棺材?”

谷畸亭心脏猛地一跳。

等等...

原著里似乎没有什么棺材的说法啊!

即便自己被封存了主线记忆,但支线中的无根生确实没有提过棺材。

那棺材是谁的?

这时,脑海中的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触发关键节点任务:取回“沉眠之柩”。地点:秦岭·古蓝观。协作目标:夏柳青。警告:目标物品关联重大因果,操作需极度谨慎。】

谷畸亭咽了咽口水,果然新的任务来了。

这次系统仍旧没有提其他的。

无根生身子猛地一晃,强撑着用手里那块石片抵住地面。

他挣扎着凑近,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谷畸亭脸上。

“记着…手脚轻点儿…一定要轻…”

那只枯瘦的手用力戳着自己太阳穴,接着又狠狠指向脚下的深渊,“里面的人只是…睡着了…别…别打扰!”

里面的东西睡着了?

意识是,棺材里面的不是一具尸体...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谷畸亭开始觉得这个任务有些诡异了。

无根生死死盯着他,嘴唇动了动。

最后三个字裹着酒气,重重砸下来。

“记着!别打扰!”

“是..是,掌门,我知道了。”

谷畸亭只得拱手道。

“哈哈哈…好!好得很!”他踉跄着,手里那块刮磨石的黑色石片当啷一声掉在磨盘上,蹦跳着滚进一道深沟里。

“小谷…去!快去!回来后,我请你一起喝酒,哈哈哈…”

笑声未歇,调子陡然拔高,竟转成一种荒腔走板的山歌,在空旷的石台上打着旋儿飘荡。

“磨盘转哟…转悠悠…磨不穿那…天盖的头!

线头乱哟…缠死狗…剪不断来…理还愁!

山鬼哭哟…石头抖…棺材板里…睡春秋!

等个锤子…砸开窍…管他娘的…真与谬!嘿嘿嘿…”

他胡乱挥着手臂,像是要驱散眼前无形的线,又像是在给那不成调的歌打拍子,身子晃得如同风中秋叶,随时会栽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谷畸亭站在几步开外,山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心却沉得如同坠入了脚下的深渊。

不对劲。

全他娘不对劲。

无根生,那个永远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惫懒、仿佛知晓一切秘密的掌门,何曾有过这般失魂落魄、状若疯魔的模样?

那酒气,那胡话,那刻骨的绝望和混乱,绝不是装出来的。

还有那棺材……古蓝观?沉眠之柩?

原著里压根没这茬!

这口棺材,就像凭空砸进来的异物,带着不祥的预兆。

系统那死寂般的沉默也透着邪性。

这背后,怕是藏着东西吧?

里面的人只是“睡着了”?

什么样的“睡”,需要全性掌门如此癫狂地强调“别打扰”?

里面的人,绝对对无根生要紧得很。

系统刚才也提示了,关联重大因果...

谷畸亭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不能再待下去了。

最后看了一眼石台上那个手舞足蹈,对着虚空嘶吼的身影,谷畸亭不再言语,默默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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