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抬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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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柳青扯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放在嘴里嚼了几下。

每当他思考事情的时候,总喜欢让嘴动起来。

那双豆大的眼珠左右扫视,最终定在不远处一片废墟上。

他吐掉草根,指着废墟边缘几根半朽的梁木。

“就那个,凭我的本事,勉强能搞出个板车。”

也不等谷畸亭有所反应。

他撸起袖子走过去,布满老茧的手掌按在潮湿木头上。

炁劲一吐,咔嚓几声闷响,上面腐朽部分的木屑簌簌掉落,只留下还算硬实的木芯。

谷畸亭见状也没闲着,在废墟角落里扒拉出几个的木车轮,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物件。

两人都不是精细木匠,更不是什么炼器师。

乒乒乓乓一阵响动,让谷畸亭有些惊讶的是。

斧头这些玩意儿,夏柳青居然都带在身上。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杀了人后,处理尸体用的。

谷畸亭自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的。

两人就这样凭着一身蛮力,硬是拼凑出一架歪歪扭扭的板车。

夏柳青抬脚踹了踹车架,那车吱呀着晃了几晃,没散架。

“成了,凑合能拉!”他咧咧嘴道。

“行,咱们去把那棺材抬上去,最好是能撑住棺材。”

谷畸亭摆摆手,两人便走回石台。

目光再次回到那口青黑棺椁上。

“动手。”

谷畸亭低沉道。

两人分站石台两侧,深吸一口气,同时发力,手掌抵住棺底。

可当两人手掌触及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直接从手掌处传了过来,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沿着手臂经络狠狠扎向心脉!

夏柳青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突。

谷畸亭脸色刷地一白,全身上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这股阴寒是一次精神攻击!

谷畸亭的识海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扑面而来。

“这不是内景..这是啥?”

谷畸亭使劲摇了摇头,突然一个画面定格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片……干净的月光?

月光下,一个身影浮现出来。

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穿着一身民国最普通的碎花旗袍。

赤着双脚,随意地蹲在地上。

浓密的长发几乎垂到腰际,遮住小半张脸。

露出的皮肤是久不见天光的苍白,眉眼干净得近乎空茫,像山涧里未经世事的石头。

她手里似乎摆弄着什么,动作带着孩童般的专注,又透着一股漠然。

似乎察觉到谷畸亭的注视,她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谷畸亭感觉自己所有混乱的思绪都被那双眼睛洞穿。

那眼神太古怪了,像倒映万物的深潭,却又空无一物,干净得令人不相信是真的一样。

姑娘歪了歪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点川地口音的说道。

“你个瓜娃子,看啥子看?”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谷畸亭识海中所有的嘈杂幻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仿佛某种关乎命运的巨轮,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悄然拨动了一格。

“呃!”

谷畸亭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倒退一步,脸色煞白,额角冷汗密布,大口喘息着。

眼神里残留着无法理解的茫然。

刚才那个年轻女子是谁?

为何,我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老谷?!”

夏柳青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他的状况同样糟糕。

谷畸亭是看到了诡异画面,夏柳青则是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精神重锤。

在夏柳青触碰棺材的瞬间,一股极其暴戾的意志,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被惊醒,带着滔天怒火,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那意志更像是一种蛮横的宣告:滚开!蝼蚁!休想挪动吾身!

夏柳青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绝。

他用力按住太阳穴,刚才的那股意志不管是什么,给自己的感觉都有一种,不该是自己这种人能触碰的存在。

“他娘的,这棺材里头的东西……好像是活的?!”

夏柳青喘着粗气,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它在抗拒!甚至还骂了老子?!”

谷畸亭勉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抹了把冷汗,目光凝重地投向那口静静躺在石台上的青黑棺椁。

“不应该是活物,是‘念’!”

“念?!”

“对,就是念,你可以理解为里面的死人留下的一股意念,也就是那些茅山道士常说的脏东西”

“我去~那会岂不是要诈尸!”

夏柳青吓了一跳,而谷畸亭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里面是不是真的死人,我不敢肯定,但这棺材肯定是个容器,里面躺着的东西,或者它本身经历的一切,积累了难以想象的因果业力,还有……一股强大到匪夷所思的不甘执念!我们想搬动它,就是在强行挪移这份沉重的因果!”

谷畸亭可是被业火烧过的,这感觉和那业火的感觉太像了。

所以他才有这番猜想。

“因果执念?”夏柳青用力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老谷,你越说越玄乎,咱们管它什么念,掌门要的东西,就是阎王爷的生死簿,老子也得给它撕下来!硬的不行,那就换个法子。”

“你想怎么做?”

谷畸亭转头问道。

夏柳青没理会他,再次靠近棺材,这次他没有直接用手触碰。

他深吸一口气,他慢慢抬起戴着银白手套的双手,十指悬停在冰冷的棺椁上方寸许,如同一位即将抚琴的乐师。

“老子不信邪!是‘炁’就有波动,是‘念’就有频率!”

他此刻还是演神状态,指尖开始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丝丝精纯而锋锐的炁息,如同最细的琴弦被拨动,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青黑的棺身。

他试图用自己的炁去感知、去捕捉、去共鸣棺材内部那股意志的节奏。

想用这种安抚的方式,平息它的抗拒。

想法是好的。

可惜,他面对的不是可以被驯服的野兽,而是一座暴怒的活火山!

嗡!

夏柳青的炁息刚刚触及棺身,棺材上面贴着的符文骤然亮起。

整个青黑的棺椁表面,瞬间爬满一层薄薄的黑霜。

轰隆!

巨大的棺材猛地一震。

石台上发出一阵声响,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一股比先前猛烈十倍的阴寒煞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夏柳青胸口!

“噗!”

夏柳青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一根半塌的石柱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面谱瞬间破碎消失。

“蠢货!”

谷畸亭低骂一声,身形一晃,出现在夏柳青身边,一把将他架住,掌心贴在他后心,一股温和的炁息渡了过去,帮他稳住翻腾的气血。

“跟它讲道理?想用炁去抚平,你猪脑子啊!你是演神,不是真的神!寻常之法怎么可能凑效。”

夏柳青脸色由煞白转为潮红,又剧烈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血丝,但翻腾的气血总算被谷畸亭强行压了下去。

“妈的!刚才那一下,简直就像掌门的神灵明,我身上的炁全散了。那……那你说怎么办?!这玩意儿油盐不进,碰都碰不得,怎么搬?!”

谷畸亭扶着他站稳,看向符文幽光仍未完全散去的棺材。

刚才夏柳青的莽撞尝试,反而让谷畸亭模糊地感知到了一些东西。

他眼中幽光流转,虽然目前不能用大罗洞观看前因后果,但至少可以用观海之术,尝试窥探棺椁本身,尤其是那些符文的脉络。

只见视野再次扭曲后。

谷畸亭将全部心神凝聚在那些闪烁的符文上,捕捉它们在棺材内因果业力冲击下炁的流转轨迹。

那上面道家的云箓飘逸流转,佛门的梵咒庄严凝重,西域的符文诡秘难测……

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堆砌,而是在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中共存。

这种平衡,像是强行将水火熔于一炉,维系着一种岌岌可危的静止状态。

夏柳青刚才的炁,捅进了这平衡点,所以才会引爆刚才的冲击波。

话有说回来,能布下如此多符箓之人,真的是个天才!

“平衡静止……不,不是静止,是‘和’……”

谷畸亭喃喃自语,脑中灵光一闪。

“强行压制(佛),或主动索取(道),皆会打破它那脆弱的‘和’,引来反噬……需‘无为’?不,‘无为’是顺应,是旁观,而我们是要挪动它……”

“冲和之气……执两用中……”

谷畸亭苦苦思索着这几个字的分量,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那晚与周圣论道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其中曾聊过阵法。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然其要旨,不外乎‘执两用中’,守‘冲和’之气。过犹不及,过刚易折,过柔则靡。譬如流水,遇石则绕,遇渊则蓄,不争而利万物……”

“冲和之气……执两用中……”

谷畸亭猛地睁开眼,眼中观海之术带来的幽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清明的光芒。

儒家的“中庸”,道家的“冲和”,在此刻,竟指向了同一个破解眼前死局的关键!

不是对抗,不是索取,也不是完全的顺应。

而是找到那个微妙的“中”点,以自身之“和”去契合那份因果业力,如同流水承载舟楫,而非试图去搬动整条河流!

“老夏!”

谷畸亭大声喊了一句。

“再来一次,这次听我的!”

夏柳青抹掉嘴角的血迹。

“还来,你他娘的有谱了?”

“死马当活马医,想不想把这鬼东西弄回去交差,就看这次行不行了。”

谷畸亭盯着他,“收起你所有的念头,别想着搬它,也别想着安抚它,就当……当它是块普通的木头。脑子里放空,心要‘平’,气要‘和’。把你的炁……想象成水,最平静、最温和的水流,跟着我的节奏来。”

夏柳青虽然听得半懂不懂,满心怀疑,但看着谷畸亭异常认真的眼神,又想到无根生的命令,一咬牙。

“狗日的,信你一回!可别坑老子。”

“闭嘴,凝神!”

谷畸亭低喝一声,自己率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尽数摒除。

吸变得悠长平稳,周身躁动的炁息渐渐内敛,化为一摊平静的水面。

一丝波澜都没有。

谷畸亭双手再次按上青黑棺椁两侧,动作轻缓。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灌输任何带有目的性的力量,只是将自身调整到冲和(平静)状态,让最纯粹平和的炁自然流淌出来,如同温润的泉水,极其缓慢、轻柔地覆盖住冰冷的棺面。

夏柳青见状,也豁出去了。

他闭上眼,拼命把脑子里金凤的身影和被震飞的憋屈甩开,学着谷畸亭的样子,双手按上棺材。

他努力回忆年轻时在戏班后台,师傅教他平息上台前紧张用的笨法子——数呼吸。

他体内那股锋锐的炁息被拼命往回收,往平里压,想象自己就是一块无知无觉的顽石。

两股平和、内敛、不带丝毫锋芒的气息,如同两道涓涓细流,同时触到了那口冰冷的棺椁。

嗡……

棺椁表面沉寂的符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暗夜里即将熄灭的残烛。

那股令人心悸的阴寒煞气再次涌来。

但这一次,它撞上的不再是坚硬的堤坝或挑衅的火焰,而是两片深邃而平静的水域。

煞气如同泥牛入海,虽然冰冷刺骨,却没有激起之前那种狂暴的反噬。

棺椁只是轻微地震颤了一下,重归死寂。

“就是现在!”

谷畸亭低吼一声。

“起!心念放空,只当在抬一块木头,别用蛮力,用柔劲带!”

两人同时发力,那平和内敛的炁息包裹着棺椁,如同托起一片巨大的落叶。

吱嘎……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起。

沉重!

难以言喻的沉重!

仿佛抬起的不是一口棺材,而是一块沉重的巨石。

可无论在怎么沉重,这一次,棺材动了!

一寸,两寸……

两人移动得虽然很缓慢,却实实在在抬着棺材,离开了冰冷的石台。

两人如同在泥沼中挣扎的困兽,咬紧牙关,一步一挪。

每一步都重逾千钧,脚下坚硬的石板被踩出浅浅的凹痕。

短短几步到那架歪歪扭扭的木板车旁,走得他们衣衫尽湿。

终于,伴随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口沉重的青黑棺椁,被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板车中央。

车轴剧烈地弯折了一下,但幸好没有断裂。

“呼……呼……”

夏柳青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车轮,大口喘着粗气。

他觉得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

谷畸亭也没好多少,扶着车辕,胸膛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

抬棺的巨大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废墟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和远处呜咽的风声。

过了许久,夏柳青才缓过点劲儿,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板车上那口阴森的青黑棺材,又看看自己还在发抖的手,最后目光落在旁边谷畸亭身上。

“老谷……”他声音嘶哑,带着一身疲惫说道。

“你说……咱们掌门……他老人家,是不是有点太瞧得起咱们哥俩了?”

谷畸亭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眼神里尽是无奈。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手掌在车辕上磕了磕,发出嗒嗒的闷响,“磨道里的驴嘛……转的圈子沉点,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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