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甲申之乱篇开启 接引(1 / 1)
秦岭山脚,七月流火。
一晃眼,二十天光景就在这秦岭山脚下溜走了,溜得跟山涧水似的,悄没声息。
谷畸亭和高艮守着山脚这家忘忧客栈,跟守株待兔没两样。
等的却不是傻兔子,是那些接了无根生那疯子请帖的狠角儿、怪胎、以及各路神仙。
这阵子,山道上人影稀稀拉拉,倒也真接应上了几个。
前几日,来了个黑瘦汉子,一身短打筋骨虬结,像盘错的老树根。
自称“莽汉”张贵,嗓门洪亮得能震落房梁灰。
屁股刚沾条凳就拍桌子吼:“掌柜的,筛碗杀口的酒来!”
眼神扫过这破落茶棚,带着股混不吝的劲儿,腰间那把缠了红绸的短柄开山斧,斧刃油光锃亮,寒气逼人。
还有个闷葫芦,报号“小老爷”卞通。
走路没声儿,跟山里的野狸子似的,总爱蹲在客栈那磨秃了皮的门槛上,卷着呛人的旱烟,眯缝着眼望着远处山峦叠嶂。
那眼神,雾蒙蒙的,像山坳里化不开的瘴气,谁也甭想瞧清他肚里转的啥念头。
今儿个晌午,日头正毒,又接了个从湘西方向来的。
名叫刘旺,背上驮着只蒙了厚厚黑布的竹篓,人还没进门,一股子怪味儿就先钻了鼻子——像是陈年草药在阴沟里沤烂了,又混着庙里香炉底刮下来的冷灰。
说话慢条斯理,跟老牛反刍似的,可那双手指关节却异常粗大灵活,捻着衣角时,快得能带出残影。
最让人眼皮子一跳的,是那个先前在门口一言不发,跟块石头似的无漏金刚-窦宏。
这位爷,竟也是接了帖子的人之一!
要知道他在圈里的名头,那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跺跺脚地面都得颤三颤的主儿,龙虎山那位张静清老天师见了他,都得正正经经行个礼。
此刻这位爷正在客栈里头,跟谁低声说着话,声音压得极低,偶尔蹦出几个字儿,火星子四溅,全是一股子恨意——恨那些东洋鬼子兵恨得牙根痒痒。
拢共就来了这么十来个,五花八门,三教九流,搁一块儿能唱十出大戏。
无根生这盘棋,下的子儿是越来越邪性,越来越让人摸不着边儿,心里头那点猜度,就跟这秦岭山里的雾似的,刚聚起来,风一吹,又散了。
忘忧客栈那块破木招牌,被毒日头晒得惨白,木头边儿卷着毛刺,蔫头耷脑地挂着。
里头这茶棚,更是简陋得能跑马。
几张油渍麻花的方桌,几条磨得发亮、屁股坐上去直打滑的长条凳。
空气黏糊糊的,汗酸味儿,牲口嚼剩下的草料发酵的酸腐气,混着山风卷进来的土腥,搅和在一块儿,那味道真不好闻。
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嗡,那粘腻的声儿甩都甩不掉,撞得人太阳穴突突跳。
谷畸亭背靠着根撑棚的柱子,半眯着眼,像个打盹的老猫。
这会儿,他那双眼就是最寻常的招子,平平无奇。
视线懒洋洋地扫过茶棚犄角旮旯——那里坐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褂子的汉子,刘得水。
他指头正一遍遍,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里一个褪了色的旧香囊,布边儿都磨出了毛茬儿,露出里头灰扑扑的棉絮。那动作轻得很,小心翼翼的,透着一股子跟这山野粗粝地界格格不入的温柔劲儿。
对面,高艮端坐在长条凳上,腰杆挺得倍儿直,活像块戳那儿的石碑,纹丝不动。
面前一碗粗茶早就凉透了,黑陶碗沿积着厚厚一圈深褐茶垢,看着就硌牙。
他眼神沉静,没焦点似的落在客栈门前的黄土道上,好像啥都没逃过他那双眼——路过的山风,草叶的轻颤,甚至角落里苍蝇翅膀抖动的频率。
看到他的样子,谷畸亭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嘴角下意识就有点想往上扯。
心说:“这哥们儿,给无根生这疯子干引路的活儿,还能这么一板一眼,也是绝了。”
“妈的!磨蹭个蛋!属王八托生的?这趟脚钱喂狗了?!”
一声喝骂声响起。
五大三粗的窦宏,叉腰杵在客栈石阶上,唾沫星子乱飞,冲着下边一个瘦小挑夫吼道。
挑夫肩上压着死沉的箱笼,人佝偻得像只快散架的虾米,汗珠子顺着灰扑扑的脸往下淌,砸在浮土上,洇出一个个深坑。
他艰难地抬了抬头,嘴唇哆嗦着想分辩,却被窦宏不耐烦地一挥手,唾沫星子差点糊一脸,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再慢一步一文钱都甭想老子给你!滚!挡爷的道了!”
挑夫身子猛地一哆嗦,脚下拌蒜,肩上的担子跟着剧烈一晃。
箱笼的边角眼瞅着就要蹭上窦宏的裤子。
窦宏脸一黑,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照着挑夫汗湿的后脑勺就狠扇过去!
啪!
一声脆响。
巴掌没落下去。
高艮不知何时已鬼影似的立在了挑夫侧旁。
单手握住窦宏的手腕。
窦宏的手悬在半空,他先是一愣,随即邪火直冲天灵盖,膀子猛地一较劲。
嘿!还是纹丝不动!
高艮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怒不鄙,平静得像块山岩。
“道不平,担子沉,人吃累。”
高艮声音不高,平平常常,像在说一件再明白不过的道理,“撒气,没用。”
他松开手,看都没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窦宏。
一弯腰,粗糙大手稳稳托住挑夫肩上那摇摇欲坠的箱笼底,另一手扶住扁担。
“松肩。”
挑夫如蒙大赦,整个人差点瘫软下去。
高艮胳膊上的腱子肉微微一绷,那死沉的箱笼便稳稳卸下,轻巧地放在门边地上,连个闷响都没多大。
他直起身,摸出几枚锃亮的铜钱,没递,直接塞进了挑夫沾满泥灰的手心。
“换碗绿豆汤,解乏。”
说完,便转身回座。
窦宏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又狠狠瞪了挑夫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甩开膀子冲进客栈深处。
茶棚角落,谷畸亭的眼睛彻底睁开了。
“高哥不愧还是那个高哥,性子正的发邪...”
茶棚里的空气更闷了。
刘得水依旧摩挲着那个旧香囊,对眼皮底下的风波恍若未闻,整个人沉在一个没影儿的世界里。
谷畸亭的目光落回他身上。
如今这些人都不是未来八奇技的拥有者。
无根生这老小子,将这些人找来的意义是什么?
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想到这里,谷畸亭心里就越是忐忑,可越是忐忑,就越被一种近乎窥破天机的隐秘兴奋攥住。
无根生这盘棋,落子越来越诡谲,谜底似乎就在眼前翻涌,这种靠近巨大秘密核心的颤栗感,让他既恐惧又着迷。
至于自己,挣脱那操蛋的“系统”后,必须要攥住自个儿的命……
日头西坠,把茶棚的影子拖得老长,歪歪扭扭的。
“哎!劳驾!借光!让让嘿!”
一个尖细的嗓子突兀地插了进来。
只见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沿着土路溜达过来。个头不高,穿着半旧的土黄短褂,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脸上堆着油滑的笑。
扁担两头是竹篾编的杂货箱,用麻绳捆得结实。
扎眼的是那担子,一头死沉下坠,压得扁担弯弯的,另一头却轻飘飘的。
按常理,挑这种担子,人得往沉的那边歪着身子,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狼狈。
可这货郎,挑着这不平的担子,脚步却稳当得邪乎,甚至带着点轻快!
肩膀随着扁担的起伏微微晃动,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
那沉得能压死人的货箱搁他肩上,像是没了分量,又像是被什么法子悄没声地化开了劲儿。
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身形没有半点拖曳迟滞,反倒像片被风吹着的叶子,轻飘飘地滑过了茶棚前。
谷畸亭的眼神像被钩子挂住,死死望向货郎的扁担和脚下。
那不平的担子,违背常理的稳……不是眼花!
就在货郎落脚,换肩的当口,一股子极细微的炁流痕迹,淡得像呵在冰冷镜面上的那口白气儿,一闪即逝!
藏得极巧,近乎天衣无缝。
多亏如今已经能运用大罗一部分能力,单凭最本真的感官去“看”,就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是个练家子。
藏得够深。
谷畸亭眼角余光扫向对面。
高艮同样看向了那个货郎,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些疑惑之色。
两道浓黑如墨染的眉毛极轻微地向中间一拧,眉心挤出两道刀刻似的竖纹,双眼看向货郎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拐过山道弯,消失在乱树丛的阴影里。
脸上的线条绷得更紧了,像一张拉满了的硬弓,蓄势待发。
莫非终究还是来了?!
刚才那位怎么看也绝不是寻常脚夫。
谷畸亭的心猛地一沉,三十六人结义,在原著里本该是绝密!
那时候原著中只是说了一句有背叛者。
可究竟是从哪条缝隙里漏了出去的呢?
原著里一直按下不表。
最招来整个异人界铺天盖地的疯狂围剿,最终化作滔天血海!
这泄密的源头,是原著里那悬在头顶,始终未曾落下的断头刀!
无根生……这老小子!
费尽心思把这群此刻还远非“八奇技”之主的牛鬼蛇神,聚拢在这荒山野岭的破败茶棚里,图什么?
真是为了那点“结义”的虚名?
还是……
这突然冒出来的货郎,太扎眼!太刻意!
他那隐匿炁息的手段固然精妙,但在谷畸亭这双能洞穿“真实”细微褶皱的眼中,反倒成了欲盖弥彰的明证。
是真路过?
还是哪方势力派来探风的耳朵?
若真是探子,此刻茶棚里这些尚未成势的奇种,甚至那尚未发生的结义,岂非都已落入他人眼中?
要不要现在就追上去?
趁他没走远,截住他!撬开他的嘴!
或许……就能掐断那根引线,将那场焚身之祸提前摁死在灰烬里!
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灼热,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扼住那命运的喉咙似的。
但另一个念头在谷畸亭脑中响起。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还记得系统将自己拉入这个世界时所讲的话嘛。
是要将偏差值修正,也就是说必须是按照原著的路子走才行。
可泄密……或许就在此刻?
就在这死水般的茶棚底下,在某个他尚未窥破的角落悄然开始了?
不行!还是要追上去看看。
谷畸亭立刻朝着高艮走了过去。
“老高,瞅见没?刚才那挑担子的..”
高艮纹丝不动,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喉咙里滚出个沉闷的短音,算是应了。
“有鬼!”
“不是寻常脚力!藏得太深,露得又太巧!这荒山野岭,专挑咱这破茶棚前晃悠?太扎眼!太他娘的刻意了!”
高艮终于动了。
他侧过脸,没说话,但那眼神谷畸亭读懂了:你也这么想?
“追不追?”
“趁他没走远!揪住他!掰开他的嘴,看看哪家在搞鬼。”
高艮目光越过谷畸亭,看了看客栈里的那几位,心想最好是不要惊动他们。
“你去。追半里。”他顿了顿,强调道,“只探风,莫动真章。这里……我盯着,最好别搅乱了掌门的此次邀请。”
“半里?”谷畸亭眼中精光一闪,“够了!”
话音未落,谷畸亭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从条凳上滑开。
没带起一丝风,快得几乎留下残影,却又奇异地融进光线渐暗的环境,像是茶棚影子的一次轻微晃动。
旁人无所觉,或只当他是去方便。
谷畸亭人已掠出茶棚,身形在夕阳投下的长影里一滑,便如墨滴入水般融进道旁愈发浓重的树荫。
脚踏坑洼土路,足尖点地即起,轻得像山风卷过枯叶,偏又迅疾如电。
他速度陡增,大罗洞观的心法运转,周遭林木山石的轮廓在他感知中化作流动的线条,那货郎残留的炁息轨迹,如同黑暗中一条若有若无的磷火丝线,清晰地指向山道深处。
他身形在昏暗山林光影间急速穿梭,每一步踏出,都精准踩在那气息残留的节点上,如同踩着浮桥之上,无声无息地撕开夜幕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