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白马之陨(1 / 1)
隘口内的炼狱早已沉寂,火焰吞噬着残骸,发出噼啪的哀鸣。
隘口外的“碗底”战场,四面八方,是沉默如林的黑色浪潮。
血狼团的残兵被驱赶在前,眼神惊恐畏缩。
后方,则是如同磐石般稳固推进的秦军锐士方阵。
强弩上弦,淬毒的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钩镰枪斜指,枪尖泛着森冷寒意。
大盾如墙,封堵了所有退路。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只剩下伤者粗重的喘息和战马临死前的哀鸣。
突然,黑色的军阵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一道缝隙。
一道身影,踏着尸骸与血泥,缓步而来。
白起。
他依旧身着哑光黑甲,脸上涂抹着深色油彩,气息冰冷如万载玄冰,与周遭的血腥炼狱格格不入。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越过残存的几名护卫,如同实质般落在公孙瓒身上,带着审视猎物般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公孙瓒猛地挺直了腰杆,尽管这个动作让他肋下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涌出。
他银枪斜指地面,枪尖滴落粘稠的血珠,亮银山文甲上残存的光泽映着他苍白如纸却依旧刚毅不屈的脸庞。
“公孙瓒。”
白起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寒铁摩擦,清晰地穿透死寂的战场,落入每个人耳中。
“你的白马义从,尽忠了。你,也尽力了。”
没有人回应。
公孙瓒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起,牙关紧咬,腮帮绷起冷硬的线条。
他身边的亲卫,喘息声更加粗重,握紧了残破的兵刃。
白起毫不在意这无声的抗拒,目光扫过公孙瓒紧握枪杆、指节发白的手,以及他身后那辆早已空荡荡、承载过莱尼斯等人的马车虚影。
“本将所求,非你性命。”
他微微一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告诉我,莱尼斯,冥王剑,他们去了哪条路?还有多少护卫?如实相告……”
白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公孙瓒的眼底。
“我等,来自大秦。非为屠戮。你若愿归顺,凭你之才,必为我大秦肱骨,裂土封侯,指日可待。”
“秦?”
公孙瓒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仿佛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布满血污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随即化为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刻骨的不屑。
“秦?!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仰天嘶笑,笑声悲怆凄厉,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唱,震得身边亲卫心头剧颤,也让包围圈的血狼团佣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原来……是藏在血狼团后面的老鼠!好手段!好算计!”
公孙瓒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如淬火的钢针,死死钉在白起脸上,充满了鄙夷与滔天的恨意。
“裂土封侯?归顺于汝等阴沟里的鼠辈?!呸!”
他猛地啐出一口混合着血沫的唾沫,狠狠砸在白起脚前的血泥里。
“吾乃大崇帝国西南大将军!公孙瓒!身为帝国封疆之将,岂能降于尔等鬼蜮伎俩、背后偷袭的卑鄙之徒?!”
他银枪猛地一震,枪尖上凝结的血痂簌簌落下,指向白起,也指向周围沉默如林的黑色军阵,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血狼团的狗!秦国的鼠!想要莱尼斯阁下的行踪?想要冥王剑?!”
公孙瓒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燃烧生命的光芒,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做梦!老子就是死!也不会吐露一个字给你们这些杂碎!”
“将军……”身旁一名浑身浴血、几乎握不住刀的亲卫哽咽着,眼中含泪。
“弟兄们!”
公孙瓒猛地回头,目光扫过最后七张疲惫、绝望但依旧忠诚的脸庞。
亮银山文甲残存的碎片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反射出悲壮的微光,映着他染血的鬓角。
这一刻,名将的骄傲、袍泽的血仇、帝国的忠诚,压倒了所有肉体的痛苦与死亡的恐惧。
“随我——再冲一次!”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再是命令,而是赴死的号角!
双腿猛地一夹,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白龙”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意,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前蹄扬起!
公孙瓒双手紧握白龙枪,不再格挡,不再闪避,将全身残存的力量、毕生的骄傲与愤怒,尽数灌注于枪身。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整个人连同战马,化作一道燃烧生命最后的亮银色流星!
孤注一掷!
目标——
白起所在的方向!
“杀——!!!”
七名亲卫爆发出最后的、震耳欲聋的怒吼,紧随其后,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沉默如山的黑色钢铁壁垒!
悲壮而绝望的冲锋!
白起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惋惜彻底消失,化为彻底的冰冷。
他微微抬起右手。
下一秒。
“嗡——!”
“噗噗噗噗噗——!”
箭矢破空的嗡鸣瞬间连成一片!如同死神的叹息!
数百支淬毒的弩矢如同倾盆暴雨,精准而冷酷地覆盖了这最后八骑冲锋的轨迹!
亮银色的身影在密集的箭雨中猛地一滞!
公孙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数支弩矢狠狠贯穿了他残破的铠甲,深深没入血肉。
胯下“白龙”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前蹄轰然跪倒,巨大的惯性将公孙瓒整个身体狠狠抛飞出去!
“将军!!!”亲卫们目眦欲裂的嘶吼被淹没在弩弦的嗡鸣与箭矢入肉的闷响中。
血花在昏暗的天空下绽放。
七名亲卫连人带马,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秆,瞬间栽倒在地,被紧随而来的第二波、第三波箭雨彻底覆盖、钉死在冰冷的大地上。
公孙瓒重重砸落在距离白起十余步的血泥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次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四肢百骸如同散架般剧痛。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用那杆依旧死死握在手中的“白龙”枪支撑起身体。
枪身深深插入冻土。
他单膝跪地,另一条腿无力地拖在地上。
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染血的发丝贴在额角。
他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依旧倔强地圆睁着,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如同寒冰雕塑般的黑甲统帅。
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刻骨的仇恨、无尽的鄙夷,以及一丝……终于解脱的漠然。
更多的鲜血从他嘴角涌出,染红了颌下的胡须,滴落在碎裂的亮银胸甲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血沫声。
那杆陪伴他纵横西南、饮尽敌血的“白龙”枪,枪尖依旧倔强地斜指着白起的方向,微微颤抖着,如同主人不甘熄灭的生命之火。
隘口战场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吹过血腥原野的呜咽。
残阳如血,将公孙瓒孤身跪地的剪影,和他身后那片尸山血海,涂抹成一幅无比悲怆、无比惨烈的画卷。
如果公孙瓒听了唐风的话,或许白马依旧。
没有答案。
只有一位帝国名将,以最壮烈的方式,为自己和亲手缔造的白马义从,画上了最后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