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番外 列传补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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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讳明珠,苏州吴县人。祖世居吴,以贸迁致钜富,甲于东南。父谦,早卒;母陈氏,哀恸而亡。妃时方幼冲,然性沉敏,有丈夫概,遂以弱质支倾厦,总揽族业,丝粟之微皆亲核之。及笄,肤若凝脂,眸含秋水,姿容冠绝姑苏,时人谓之“玉山映日,秋水为神”。求聘者踵接于门,皆以“早有顾氏婚约”辞之,守志坚贞,人皆奇之。

顾氏者,太祖微时旧族也。本苏州书香门第,与李氏世通姻好。然中道迁蜀,门户凋零,旧盟几绝。妃独守约不移,族人或讽其痴,妃正色曰:“信诺重于千金,岂以贫富易心?”闻者惭而止。

靖平元年,太祖定鼎幽燕,革故鼎新,闻妃贤且贞,又念旧约,遣使迎之。妃乃尽付家业于族老,慨然北行。时新朝初立,百端待举,帝见妃明慧通达,尤善度支营运之事,常与论议。妃言:“今四海疲敝,货殖不通,宜轻关易道,通商惠工,则国用自足。”帝深然之,册为贤妃,赐居景仁宫。

然妃性不喜深宫拘束,常怏怏思外事。会帝锐意拓殖,开海禁,设市舶,立《海外特许律》,欲以商权补国用。妃乃请曰:“妾本商贾女,愿效微劳,为陛下理内库,通蕃货。”帝笑曰:“吾知卿必不甘困守宫闱。”遂许之。妃得以“奉旨经营”之名,出掌皇商事,重建李氏商号于无棣港,帆樯所指,远涉暹罗、爪哇、欧罗巴、博安洲诸地。妃明于货殖,精于算计,每观风涛、察物产,皆能预判盈虚,数年之间,海舶云集,蕃货山积,魏币流布四海,岁输内库金银以百万计。

或有御史劾妃“以妃御之尊,操市井之业,辱没国体”,疏至御前,帝掷之于地,曰:“昔管仲通轻重之权,陶朱公积三散之财,皆利国家、济生民。今妃所为,岂异于此?尔等拘于礼法之末,而不见经国之大!”言者惭而退。自是妃益得展其才,尝亲赴博安洲,相度地势,开埠立约,招徕流民,垦殖荒芜。其所立“新杭市”,后为博安洲第一繁盛之地,番汉杂处,货殖殷阜,皆妃之初功也。

妃生晋王准,聪颖类母。幼时,妃常携之观市舶,指千帆曰:“此大魏血脉也,无商不通,无贸不富。”准尝问治生之术,妃曰:“昔陶朱公三致千金,皆散于贫交。商道即仁道,通有无,平物价,惠民生,即报国也。”准谨受教。后帝召诸皇子,问志所向,晋王慨然对曰:“儿臣愿镇海疆,护舶船,使万国帆樯皆仰大魏!”帝大喜,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后晋王果平倭乱,肃清海道,开藩东瀛,皆幼训所致也。

妃性俭素,虽执掌巨万,服饰不过寻常,然待人宽厚,御下有恩。商贾有困顿者,常贷之本金;船户遭风涛者,必抚恤其家。是以海商皆感其德,私谥为“护舶天妃”,祀之不绝。

龙兴四十年冬,妃无疾而终,年七十有五。帝方阅奏于乾元殿,闻讯掷笔驰往,执其手泣曰:“卿待朕。”妃笑曰:“妾本商女,得遇陛下,纵横四海,此生无憾。唯愿陛下珍重。”言讫而瞑。帝大恸,辍朝七日,亲定谥曰“庄惠”。葬献陵东园。敕建“惠商坊”于苏州,春秋祀之。

史臣曰:庄惠妃承古圣遗风,扬新朝气象,使魏币流于殊方,蕃货盈于廛市。其一生,以商惠国,以贸强邦,开海疆万里之利,通绝域千载之阻。虽终身未正位中宫,然功在社稷,岂在政战之下?谥曰“庄惠”,庄以履端,惠以济众,诚称其实矣!观武皇帝之世,能破千年礼法之囿,许妃子纵横商海,亦足见其雄主胸襟。妃薨,海商犹祀之为“护舶天妃”,香火不绝,亦足见其德泽之远也。自妃始,商贾之道不复为末业,女子之才亦得耀于青史,岂非千古一人哉!--《后魏书·卷六十四·后妃传下·太祖庄惠妃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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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字晦之,苏州吴县人也。父世为吴中贾客,以诚致赀,称于闾里。明幼丰硕,不好章句,常率里中童稚嬉戏巷陌,抟泥作兽,攀枝摘果,乡人皆笑其憨顽。

年十二,会太祖微时授学吴中书院,见而异之,曰:“是子目有奇光,当习数术。”遂亲授《九章》《周髀》诸算经。

初,明甚苦之,昼夜演算,常至涕泣。一日愤甚,裂书掷地,号泣曰:“宁为市井徒,不作算学囚!”父义闻而怒,笞之二十,驱复学。自是潜心推演,渐得妙趣。同窗犹习加减,明已通方程之术;众人尚困勾股,明已究天元之奥。太祖叹曰:“此子颖悟,非常器也。”

元熙七年,太祖入国子监,明随行入京。时监中生员多贵胄子弟,见一童子登堂讲授,皆哗然不服。明坦然曰:“诸君若疑,可共试之。”遂设算题九道,自《测圆海镜》至《堆垛求积》,监生皆瞠目不能答,明须臾解之。众始叹服,称“神童博士”。

太祖开府北境,建大学于邯郸。定远元年,拜明为算学院监院,时年方十六。明既掌院,革旧鼎新。首废算筹,倡用太祖所传数码;复纂《新算纲目》十八卷,分算术为代数、几何、三角诸科。又依太祖所授“极限”“求积”诸法,推得“宋氏割圆术”,以无穷分割解天象运行,钦天监据以修历,精微远超前代。

帝尝问治河策,明以微积分算水文,定分洪闸方位三十六处。秋汛果安流,冀北免灾。帝赐金紫,明固辞曰:“臣得授天书,岂敢贪天功?”帝益重之。

定远二年,制《格物算经》,以数理释力、热、光、电诸道。清池匠作依其图式造水压机、精纺车,工效倍徙。辽东风灾,明观乾象,演算路径,驰奏撤沿海民户。后三日,屋舍尽摧,人以其预知如神,号“宋龙图”。

然明终身不娶。帝屡欲赐婚,皆叩首泣曰:“臣幼蒙太祖训:算学之道,须究极天人。婚宦琐务,恐分心神。”晚年筑“演玄堂”于大学西北隅,室无长物,唯悬太祖手书“格致求真”四字。尝三月不出户,仆役送食,见满地算稿如山,墙隅列方程十三层,骇以为符箓。

龙兴三十五年,无疾终於演玄堂,年六十二。遗表云:“臣得太祖启瞆,幸以芜才推演新算。今泰西诸国算法日新,愿后学勿守旧册,当继开新境。”箧中无余财,唯《微分精义》手稿未竟。帝辍朝三日,追赠太常卿,谥曰“文宪”。

史臣曰:宋明以商贾子遇太祖,遂成一代算宗。观其《代数通论》,发千古未发之秘;《格物算经》,启百工革新之端。使魏世测量、历法、机械诸学冠绝寰宇。然终身不婚,竭智演算,岂非痴绝?昔祖冲之缀术遗恨,明继绝学而开新章,诚太祖所谓“演天地数”者也!然其术过于幽微,后世能通者渐稀,良可叹欤。--《后魏书·卷一百二十四·列传第八十四·宋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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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卿,字明贞,苏州吴县人也。其先出自陇西李氏,永嘉南渡时徙居吴中。父言,业贾而通儒,家饶于财而好施与。母陈氏,出自会稽士族,通晓书传。子卿生而颖异,双目如炬,五岁能诵《孝经》,七岁通《毛诗》,乡人异之,称皆神童。

年十三,请就学于乡塾。时俗女子皆深居闺阁,父初不许,子卿泣告曰:“班昭续《汉书》,蔡琰传《胡笳》,岂非女子乎?儿愿效先贤,不以巾帼自限。”父奇其志,乃许之。同塾生皆男子,或窃窥私语,子卿置若罔闻,日诵千言。尝与诸生论《孟子》“尽心”章,曰:“尽心非徒知也,要在践行。譬如烛火,非独照室,亦当暖屋。”师惊其言,叹曰:“使为男子,必为国之栋梁。”

时太祖寒微,尝隐于苏杭,执教于乡塾。见子卿慧悟绝伦,尤明心性之理,乃私授格物致知之学。太祖尝问:“格竹七日,可得何理?”子卿对曰:“竹中空外直,非惟物理,亦见人心。君子虚怀若竹,节劲如筠。”太祖抚掌称善,遂授心学秘要。时人皆重程朱,子卿独曰:“程朱格物,或流于支离;心学直指本心,乃真圣门血脉。”同窗宋明者,善算学,尝戏问:“姊终日观心,可能食否?”子卿正色曰:“心不正则食不甘,寝不安,岂曰无益?”闻者皆肃然。

年十六,父母欲字之同邑富室。子卿闻之,闭户三日,书表以献,曰:“儿闻《礼记》云‘婚姻者,合二姓之好’,然未闻以道义殉俗礼者。昔缇萦救父,文君夜奔,皆明志而行义。儿志在圣学,愿效曹大家故事,立言明道,非为室家计也。若强适人,有死而已。”书成,血泪斑驳浸透纸背。父怒,锢之闺中。会太祖遣使说其父,言:“昔孔子适周问礼,老子犹谓之师。今令媛得天地灵秀,若得深造,他日当为女中尧舜,光耀门楣岂止于婚姻哉?”父素敬太祖,且观女志不可夺,遂罢婚议。

自是游学天下,从大儒吕义于泰山书院。跋涉江河,历冀、兖、青、徐诸州,所至必访名贤。尝于汴梁国子监与诸生辩难,析“知行合一”之旨。有博士诘问:“女子言知行之要,岂非僭越?”对曰:“昔文母辅周,邑姜治齐,皆知行兼备。道无分男女,惟在明晦耳。”满座叹服。祭酒欲荐为女博士,子卿谢曰:“学未成,不敢虚居其位。”乃著《心鉴录》三篇,阐发良知之教。其文曰:“良知如明镜,物来则照,不将不迎。”又云:“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犹饥之必食,渴之必饮。”士林争相传抄,京师为之纸贵。

及太祖坐断北疆,开北境大学于邯郸。诏设经学院,廷议院长人选,众皆推耆儒。太祖独曰:“子卿虽年少,却得心学真义,堪当此任。”遂特授经学院院长,秩五品,开女子仕学之先河。时年二十有二,朝野哗然。有御史劾奏“牝鸡司晨,非国之福”,子卿上《谢表》言:“尧舜之道,孝弟而已;孔孟之学,仁义为先。岂以男女殊途?”太祖批答:“朕观子卿,不让文成。”乃止。

在任十年,倡“经世致用”之说,融心学于实务。建格物堂、知行斋,亲撰《大学衍义补》百余卷。尝谓诸生:“昔太祖定北疆,非空谈致良知者。吾辈当以心学正人心,以格物促民生。”增授农政、水利、刑名诸科,曰:“此皆格物之实功也。”龙兴三年,河北大旱,子卿率诸生考察地理,作《水经注疏》,建言开渠十二道,溉田万顷。太祖嘉纳,赐麒麟服。

终身不嫁,世莫知其所由。或传其少时尝慕一人,然终不可得。晚年有女弟子私问:“先生独处,可觉孤寂?”子卿默然良久,指庭前松曰:“此木生於崖隙,扎根於石中,世人见其孤直,焉知其中自有天地?”弟子遂不复言。

尝与算学院院长宋明共事。明少时同窗,暗慕子卿终身,亦不娶。二人相对,唯论学而已。明晚年编《算学新编》,子卿为序,中有“数与理同源,皆本於心”之语,世以为知言。

龙兴七年春,感疾渐笃。犹强起修订《心鉴录》,临终前一日,召弟子曰:“吾一生探求心性,终悟道在日用伦常间。良知之说,非悬空而立,要在亲民爱物。”取青囊中旧玉一枚,命置太祖所赐《尚书》注本中。遗表言:“臣草茅微贱,蒙陛下殊遇。愿广开女学,使天下女子皆明理知义,则家国幸甚。”言毕而逝,年三十有九。箧中得未竟诗稿,有“春风不解意,空拂薜萝衣”之句,见者泫然。

太祖览遗表泣下,追赠太子少保,谥“文贞”,敕建祠于苏州,御题“千古儒媛”匾额。葬日,白衣送者数千人,天下女学皆设奠。门人辑其文稿为《李文中子集》二十卷。

史臣曰:自孔圣立教,孟母断机,女子通经者代不乏人。然如子卿以女子之身,掌国学,开学派,立朝堂,千古一人而已。观其少时抗婚求学,中年执掌杏坛,著书立说,其一生终践“知行合一”,真女中大儒也。世传其隐慕太祖,然君臣分定,终以师友相得,徒留千古佳话。嗟乎!使子卿为男子,功业岂在文成之下哉?

赞曰:吴门毓秀,灵钟女宗。探赜心性,直溯渊衷。北学开府,南国流风。松柏孤直,明月在空。素心谁识,青史丹衷。遗编犹在,千古儒宗。--《后魏书·卷一百二十四·儒林列传·李子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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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昭明,辽帝元之第十七子也。母萧氏,位卑早卒。昭明少而敏慧,好读书,不类诸兄之尚武。然辽俗重弓马,轻文翰,故虽天潢贵胄,而见疏于父,落魄于上京。居常衣食不给,赖故旧微馈,典鬻图籍,仅得存活。时人皆窃议:“皇子若此,古未尝有也。”

开元二十三年春,魏靖王大破辽师于燕山,取南京道。辽遣使请和,靖王索质子。辽帝十九子,独昭明孱弱无宠,遂命之行。昭明闻诏,默然良久,但语老宦曰:“得保首领,足矣。”乃携二仆,乘敝车,出上京。道中见故国山河,黯然垂涕,然终无一言怨怼。

既至魏境,官吏以礼迎之,安置真定驿馆。昭明深居简出,日诵汉文,习魏律,若真学士者。秋,靖王巡边至真定,召见之。昭明伏地战栗,不能仰视。王观其状,温言问曰:“闻皇子通经史,能算学,然否?”对曰:“罪臣愚钝,略识之无。”王乃命赐衣食,徙居邯郸大学,许从诸生讲习。

昭明既入大学,如饥得食,昼夜研读《九章》《魏律》,兼授辽地风土于诸生。虽言语初不通,然谦抑勤勉,渐得师生敬重。尝与博士宋明论数术,推演《海岛算经》,明叹曰:“使皇子生中原,当为算学大家。”昭明避席谢曰:“亡国之俘,得闻圣道,幸矣。”

二十五年冬,辽京陷,帝元焚阙自尽,太子崇北遁。消息至邯郸,昭明悲恸绝食,三日不进水米。然魏廷待之如故,供给愈厚。时靖王已总摄朝政,有意经营北疆,思以文德化胡俗。闻昭明学业精进,召至北平。

王见昭明于行在,谕曰:“辽主失道,自取覆亡。今两京四道虽归王化,然草原诸部,叛服无常。朕闻汝素习魏文,通晓夷情,欲使汝承耶律宗祀,行宣抚事。”昭明震惧稽首:“罪臣愚懦,恐负圣托。”王正色曰:“昔呼韩邪归汉,塞北得安数十年。汝若效之,非惟保宗庙血食,实为万民请命也。”乃赐冠带,授辽王,领北平行省宣抚使。

昭明既受命,遂返上京。故辽臣民见其衣魏服、乘魏车,皆唾骂之,或夜掷石于府门。昭明不以为忤,旦日即开衙署,召旧部曰:“天兵南来,非嗜杀戮,实拯民于水火。今王师已定朔方,但当各安生业,共沐仁化。”乃颁《安民令》,悉依魏律,废辽苛法。又设蒙学百所,教胡童汉文算术,编《牧政要略》,授畜疫防治之法。

时有部落首长骨力咄吉,聚众三万抗魏。昭明单骑诣其营,曰:“汝等战,则父母妻子俱膏草野;降,可保富贵如故。”咄吉掷杯为号,壮士将刃之。昭明神色不变,徐曰:“杀我一人,魏廷必发十万师。且观汝帐中,孰无父母?孰无妻儿?”众皆动容。咄吉遂降,北疆遂安。

昭明在镇十年,兴屯田,通互市,建医馆。草原诸部初犹呼为“汉家奴”,后见其政皆便民生,渐归心焉。尝有蒙兀首长潜遣刺客,昭明擒而释之,赐金帛曰:“归语汝主,魏廷待人以诚,不负归义者。”其首长惭,翌年亲至谢罪。

龙兴五年,昭明以疾请归邯郸。太祖准其奏,赐宅第于大学旁,许以藏书自娱。卒年五十一,谥曰“恭懿”。帝叹曰:“失一昭明,北疆复谁可托者?”敕葬上京,立碑纪功。

赞曰: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观昭明之行,岂非明证哉?当其困顿上京,蓬蒿没身,谁复以皇子目之?及遭逢圣主,得展其才,终能化剑为犁,靖安北疆。昔金日磾降汉,七世内侍;拓跋宏迁洛,百代同风。盖王者无外,有教无类,此之谓也。然昭明身事二姓,终身惴惴,虽得善终,而故国遗老犹有讥其“负耶律先祖”者。呜呼!君臣大义与生民之命,其轻重盖可深思矣。--《后魏书·卷二百四·列传第八十四·耶律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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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天体道纯诚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顺皇帝,讳吉,英宗兄齐王长子也。母妃李氏。英宗崩,无嗣,齐王哀恸而薨,乃以帝入承大统,时年十岁。帝幼而岐嶷,举止如成人,读书目十行下,尤好《孙子》《吴子》,尝语侍臣曰:“辽患百年,非犁庭扫穴不可除根。天子应守国门,岂可深居九重?”

帝甫即位,即召三公九卿于太极殿,慨然曰:“昔成康守文,宣光中兴,皆以安内攘外为务。今辽患百载,胁我北疆,朕虽冲龄,岂敢忘燕云之耻?天子非守九重者,当执干戈卫社稷!”遂改元定远,诏告天下,示北伐永清之志。是日,京城父老闻之,涕泣沾襟,曰:“吾君幼而神武,国其将兴乎!”

时靖王者,英宗托孤重臣也,帝以叔父礼事之,军国大事一以委任,手书赐剑,曰:“叔父鹰扬河北,朕当效汉武推毂之礼。军政机宜,一以相委,都中但有异议者,朕自镇之。”靖王捧诏泣下,表请亲赴前线督师。帝准奏,敕内阁勿复稽延兵饷,又减宫中用度百万缗充军资。

定远元年秋,帝巡边至真定。戎服登城,观靖王演武。时骁骑列阵,烟尘蔽天,左右皆战栗,帝独抚掌笑曰:“得此虎贲,何愁幽燕不复?”乃亲持弓矢,中百步外皮侯。三军山呼万岁,声震漳水。是夜与靖王同宿行营,咨议至旦。靖王呈北疆舆图,指画山川险要,帝一一默记,尝问:“若出居庸,几日至上京?”其对曰:“径取十五日,迂回廿日。”帝叹曰:“使朕长十岁,当亲执桴鼓与将士共饮马潢水!”

是年辽主集兵十七万南犯。帝留真定,日遣三使督军。会白沟大捷,露布至,帝正听讲《尚书》,遽起推案,顾左右曰:“此非‘一人有庆,兆民赖之’之验耶?”即解佩玉赐靖王,敕翰林院制《破虏赋》颁示天下。

定远二年四月,帝决议亲征。百僚叩阙谏阻,帝按剑叱曰:“昔光武昆阳,太宗渭水,岂皆待耄耋而后行?”遂发前线。銮驾过河间,见遗骸枕藉,命停辇掩骼,恸哭良久,诏所在州县广设义冢。至涿州,士卒有疮痍者,亲为傅药。尝夜巡营垒,闻戍卒思乡,乃命乐府采边塞之声为《定远曲》,使军中传唱。

五月,与靖王会于古北口。时大军围上京,帝登高观阵,见烽燧连云,顾谓靖王曰:“朕观叔父用兵,仿佛卫霍再世。然杀伤过众,朕心恻然。破城之日,愿勿戮降。”及城陷,辽主焚阙,帝命以王礼葬之,全其宗庙。

六月甲午,帝集将士于上京故殿,忽降诏曰:“朕以冲人,嗣守鸿业。赖祖宗之灵,将士效命,克平大憝。今寰宇廓清,当择贤者承天命。靖王顾怀,功盖寰宇,德协人神,朕欲效尧舜故事,其禅帝位。”群臣震骇,靖王固辞。帝脱兖冕亲为加冠,泣曰:“昔周成委政周公,汉昭托孤博陆,皆权宜之计。今朕举社稷以相付,实出至公。叔父若不允,朕当效泰伯让位,奔于荒野。”靖王乃受命。

禅让礼成,帝退居汴梁,封安王。诏至日,汴京万姓遮道,有老妪持鸡酒献,泣曰:“陛下舍江山以安百姓,古未尝有也!”帝下车揖曰:“朕得为民王,足慰平生。”遂闭府门,谢绝朝谒。唯岁末入宫侍宴,坐必居次席,言必称“臣吉”。新帝屡赐丹书铁券,皆悬于中堂,示子孙永守臣节。

靖平三年,有司奏安王诞辰,请依亲王例赐衮冕。帝批答:“昔卫叔武守楚丘,犹服常衣。朕既逊位,安敢僭用天子仪制?”终其身青衣角带,见者不知曾为万乘。

龙兴二十二年冬,薨于汴邸,年四十九。新帝闻讯罢朝七日,亲制祭文,有“让德光于夷齐,仁心皎如日月”之语。议谥号,礼部拟“恭”、“康”、“懿”,上皆不允,御笔添“顺”字,曰:“此子一生,顺天应人,当曰顺宗。”乃谥曰敬天体道纯诚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顺皇帝,葬永思陵。

史臣曰:顺宗以冲龄继统,值国家多难。乃能推诚股肱,终平大虏。观其白沟颁赏,上京辞位,何其明断也!昔太伯让国,孔圣称至德;宋宣避位,春秋予贤名。若顺宗者,兼而有之。使遭承平之世,足为守成令主。然天命有归,舍九鼎以安社稷,其至公至仁,虽三代何以加焉?至若终身守节,不以废迁怀怨,尤古所未有。呜呼贤哉!

赞曰:帝幼而岐嶷,长敦仁孝。绍统于危难之际,逊位于鼎盛之时。推毂授钺,光武之明也;解玺释冕,尧舜之公也。终守臣节,没身不贰。虽汉之山阳,魏之陈留,未能过也。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其顺宗之谓乎!--《前魏书·顺宗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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