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9章 团聚(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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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腊月中。

在攻克建康城两天之后,李徽下达了多道命令,恢复建康城的秩序,安定百姓的人心。

第一道命令便是东府军全体将士开始修缮清扫京城街市,修复战争留下来的创伤和痕迹,恢复这座大晋都城的生气。

这很重要。面对满城疮痍,到处都是战火的痕迹,尽快的清除痕迹,恢复街市的秩序,对于恢复人心是极为重要的。当生活一旦正常开启,当战争的痕迹消除,人们的情绪便会稳定下来,人心便会安定下来。虽然,内心中的伤痕和创伤会持续很久,只能靠时间来治愈,但眼下这些事是立竿见影的事情。

这几日,东府军秋毫无犯的作风,绝不扰民的行为也让打动了百姓。在东府军上下开始清扫街市,修缮房舍,冲洗血迹,移走工事的阻碍等行动之后,有京城百姓自发的加入其中,助力东府军。更有许多百姓为了表达心意,烧水送饭,将藏得严严实实的一些吃的拿出来送给东府军的将士,表达感谢之情。

虽然远远没有达到箪食壶浆以迎的地步,但很显然,京城百姓对东府军的戒心在减小,关系在逐步的融洽。以东府军一贯的作风,赢得百姓的人心是迟早的事情。

另一道命令便是赈济百姓,提供大量急需物资的命令。

京城百姓几乎都已经赤贫。在经历了司马道子和桓玄的盘剥之后,人口减少了许多,财物更是被搜刮一空。多次的毫无节制的搜刮,已经让京城的百姓贫困饥寒到了一定的程度。

李徽入城当日便了解了京城的民生,看到百姓们面黄肌瘦的样子,心中甚为痛惜。大晋都城的百姓,曾经多么的富庶,曾经多么的骄傲。如今这些人,就像街头的乞丐一般,心气全无,颓败如此。这和李徽心目中的曾经的京城百姓的样子早已判若云泥。

京城百姓急需要赈济,否则他们熬不过这个冬天。虽然徐州的粮食也已经存量不多,支援慕容德便花费了大量的粮草。此外大军出征,征召退伍老兵,抚恤阵亡将士,褒奖有功将士,都需要钱粮。虽然徐州的粮食丰收多年,储备丰盈,但却也在很快的消耗。

即便如此,李徽还是决定调拨十万石粮食,五万件冬衣,十万斤取暖的炭饼前来京城,对京城百姓进行大规模的赈济。李徽提出的要求是,绝不能让京城百姓冻死饿死一个,起码要让百姓们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个新年,熬到来年春天。

李徽甚至请荀康以徐州衙署钱款在徐州采购年货运往京城,进行分发赈济。不光要吃饱,新年也要有新年的氛围。

李徽知道,这是沉重的负担。但是他不能不这么做。自己这么多年的奋斗目标是什么呢?不正是要让百姓吃饱穿暖么?如今天下纷乱,距离自己的目的还很遥远,但是让京城的百姓更快的从困苦之中走出来,他还是能办到的。

在第一批用京口运来的军粮进行赈济之后,京城的气氛明显的活络了起来。贴在街头的告示已经为全城百姓知晓,过几日还有大批的粮草物资送来京城分发赈济。百姓们自然是欢欣鼓舞,脸上也有了笑容。

午后时分,阳光正好。虽是腊月严冬,但午后时分阳光还是很有热度,在避风之处已经有了暖洋洋的味道。李徽策马从街头走过,前往东篱门外。他要去迎接谢道韫的到来。

在攻克京城的消息送达淮阴之后,谢道韫便动身前来京城。一方面是因为谢琰等谢家众人已经到了京城,谢道韫心中思念,希望能来京城和谢琰谢汪等谢氏族人团圆。另一方面,阔别京城许久,谢道韫也想回来看看。

李徽自然不能拒绝。光是亲人团聚这一项,便是谢道韫所期盼的。她和谢琰等人虽然有书信往来,但是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

东篱门内外战场的痕迹还没有消除,短时间里也没有修复的可能。那长达半个月的大轰炸,以及楚军守城兵马在东篱门内挖掘的大量壕沟工事,让原本平坦的地面变得坑洼不平,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和壕沟。一时之间是不可能全部平整了。而东篱门光秃秃的城楼,遍地的瓦砾,也让曾经雄伟的城门变得滑稽可笑。

李徽策马而行,心中回想起当年自己在东篱门当城门郎时候的情形,不由得心中唏嘘。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如今想来,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未时时分,城外官道上,一队亲卫簇拥着一辆马车徐徐而来。李徽策马上前,车队停下。在李徽热切的眼神之中,谢道韫绝美的面容在车窗之中显现。

“阿姐,你来啦。”李徽笑着道。

谢道韫笑道:“嗯。有劳李郎亲自来接我,其实大可不必。”

李徽笑道:“那怎么成。一路可好?天气这么冷,其实你不必急着来。瑗度他们也不会就走。”

谢道韫道:“还好,也不很冷。相聚不远,两日而已。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就走,但我想见他们的心急迫,实在是等不及了。”

李徽呵呵笑道:“这倒是,数年没见你谢家之人了。”

谢道韫一笑,转头对车内道:“弘儿,还不去见你阿爷。”

李徽一愣道:“弘儿来了么?”

一个小脑袋从谢道韫的脸侧探出,是个相貌清秀的孩童,正是谢道韫之子李弘。李弘打开车门下了车,向着李徽磕头行礼。

“李弘见过阿爷。”

李徽俯身笑道:“弘儿,你怎么像个跟屁虫了?怎跟着娘寸步不离?”

李弘忙道:“阿爷,娘答应了的,弘儿并没有闹着要来。”

谢道韫笑道:“郎君莫怪他,弘儿也很久没见我谢家人了,这回我特意带他来和家里人见面。免得到时候表亲之间都不认识了。弘儿很乖,他可没闹着要来。”

李徽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他了。弘儿,躲在车里作甚?你该骑马的。”

李弘道:“娘说要等我十几岁才能骑马。我才七岁,不能骑马。”

李徽笑道:“谁说的?骑马还分年纪么?阿爷说能骑,来上马。”

李徽拍了拍自己的马鞍前边的空处。

李弘转头看了一眼谢道韫,谢道韫摆摆手道:“你阿爷说可以,那便可以。”

李弘欢呼一声,快步上前。李徽俯身抓住他的小手,一用力,李弘身子飞起上了马鞍,端坐在李徽身前。

“出发,回城。”李徽大声道。

说罢,李徽扬鞭催马,战马扬蹄冲出,在李弘的大惊小怪的笑叫声中,父子二人策马冲去。

谢道韫叹了口气,看着父子两人的身影,轻轻放下车帘。自己并不希望李弘学什么骑马舞剑之类的事情,这些年来,谢道韫悉心的教授李弘琴棋书画,教他持重风度,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有四叔那样的风仪,有名士的风度。但是,李徽每次见到李弘,不是带他骑马,便是带着他舞枪弄棒。谢道韫知道,李徽不希望李弘成为一个只会读书写字弹琴的人,而要让他变得强悍起来。这或许便是自己和李郎之间唯一的矛盾点吧。

车帘放下,车辆向前。一行人从城门的瓦砾之间穿过,直入京城之中。

乌衣巷,谢府之中一片忙碌。大门口,几名仆役正在将重新书写的谢府匾额挂在门楣之上。这里不久前被桓玄霸占为楚王府,桓玄登基之后,又为桓伟所据。鸠占鹊巢之后,一片狼藉。

两天前,谢琰谢汪等谢家众人来到京城之后,自然要回乌衣巷居住。所以上上下下都在打扫清理,也算是拨乱反正了。

谢道韫在门口下了车,仰头看着熟悉的府门,眼眶有些湿润。物是人非,回到乌衣巷中,不免想起当年之事,当年之人,心中自然感触唏嘘。短短数年,沧桑剧变,她虽人在徐州,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世间之事,关注谢家之人。

李徽站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他了解谢道韫此刻的心情,不光是谢道韫,自己重新来到此处,心中也自感慨万千。

门内脚步杂沓,一群人快步而来。当先之人是谢汪谢琰谢玩等人,以及一干谢家女眷和族人。

“阿姐!”谢琰趋步而出,长鞠行礼。一声阿姐出口,已然是泪流满面。

谢汪谢玩等人也上前行礼,尽皆泪水横流。

谢道韫敛裾行礼,也是珠泪盈盈。一干女眷更是红着眼睛擦拭眼睛,一时间众人无言,唯余抽泣之声。

谢氏一族,曾为大晋豪阀之族,不敢说是首席豪阀,却也是第一等的豪阀。曾几何时,谢安在朝,谢玄在外,权掌超纲,手握重兵,何等的风光?当年乌衣巷谢府之前,车马如龙,门庭若市。世人无不以登谢氏之堂,会谢府之宴而自豪。谢氏一族,无论主旁族系子弟,走在大街上都为人所仰慕艳羡。那是何等的情形,何等的风景。

淮南一战,谢安指挥若定,为大晋定海神针。谢玄率北府军击溃秦军数十万,消息传来,何等的令人惊艳和钦佩。那一句:小儿辈已破贼矣。何等的淡定,何等的自傲。为世人津津乐道,奉为风仪之巅,名士之最。

然而,仅仅数年。形势剧变。谢安谢石谢玄相继去世,陈郡谢氏就像天空中的流星一般迅速陨落。谢氏一族惶然无主,许多人死于战乱之中,许多人背弃了谢氏的家训,沦为豪强的爪牙。如此剧烈的变化,如何让人接受,怎不让所有人伤心痛苦。

今日相见,即便不发一言,谢家众人也都明白对方的心情,自然生起共鸣,内心哀伤,流泪不止。

“你们亲人相见,当是快活之事,应该高兴才是。莫要悲伤,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李徽在旁沉声道。

李徽一开口,谢琰等人这才意识到失礼。于是忙向李徽行礼道:“弘度兄,万分抱歉。我等可失礼了。见过弘度兄,万望恕罪。”

谢汪谢玩等人也上前行礼告罪。李徽一一回礼,笑道:“今日热闹,这么一大家子人,那可是好久未见了。道蕴也从徐州赶来相聚,可正是大团圆呢。说不得,今日要大摆宴席,好好的聚一聚。”

谢琰呵呵笑道:“那是当然,我已经备了好酒,今日自当畅饮。”

谢道韫擦了眼角道:“是啊,咱们该高兴才是,咱们一大家子团圆的日子,真是不容易。我瞧有许多小孩儿,这都是咱们谢家的下一代么?”

人群中确实有五六个孩童,有的五六岁,有的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谢琰笑道:“正是。都是这几年出生的孩儿,回头一一给阿姐介绍。”

谢道韫点头,转头对身旁的李弘道:“弘儿,还不见过你的舅父舅母表兄弟姐妹们么?站着发愣作甚?”

李弘忙上前一一行礼。谢家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谢道韫的儿子,虽然一直没有听到谢道韫和李徽成婚的消息,但两人既成事实,儿子都这么大了,也都接受了这件事。见那李弘虽年纪幼小,但相貌俊美,举止有度,神情坦然,都纷纷称奇。

谢琰笑道:“弘儿都这么大了,这样貌气度,倒是集阿姐和弘度兄之长了。若是阿爷阿兄尚在,见到了必定欢喜。”

众人闻言,又是唏嘘。

李徽在人群之中搜寻,目光锁定了一名孩童,那孩童面目英俊,眉眼晴朗,觉得他甚为熟悉。于是问道:“这是谁之子?”

谢琰哦了一声,伸手将那孩童拉到身旁,笑道:“弘度兄瞧他像谁?”

李徽轻声道:“倒有几分兄长之姿。不过,我没见兄长有此子啊。难道兄长去世之前又生了儿子?我怎不知?”

谢琰呵呵笑道:“弘度兄好眼力啊。他小名叫做客儿,是谢瑍之子,是阿兄的孙儿。大名叫做公义。阿兄在世时便出生了,只是寄养在钱唐杜家,故而弘度兄未曾见过。眉宇之间,是否像极了阿兄?”

李徽闻言惊喜之极,伸手将那孩童拉到身边,仔细端详。越看越像是谢玄重生,不免唏嘘不已。

“客儿,你知道我是谁么?”李徽问道。

那孩童坦然道:“知道,你是叔祖,和我祖父是结义兄弟。”

李徽笑道:“你怎知道?”

那孩童道:“灵运听阿爷和叔祖们说的。虽然没见过你,但我知道就是你。”

李徽呵呵的笑,忽然皱眉问道:“灵运?你不是叫公义么?”

那孩童道:“灵运是我师父起的名字,我师父修道,我在钱唐跟他住,他给我起了这名字当做字号。”

谢琰在旁解释道:“客儿出生之时,请了方士掐算,需寄养道门,渡过劫难。故而寄养在钱唐杜子恭的道观之中数年,所以叫做客儿。杜子恭乃道门名士,为他起了灵运二字。”

李徽心中翻腾,自己再一次见到了一个著名的人物,那便是眼前的这个孩童谢灵运。是后世都闻名的诗文大家,承接玄言和山水诗的大诗人。谢氏一门,还是渊源深厚,即便没落了,终究后人之中会不断涌现出卓越人物来。

“好好好,灵运,很好。虽不见故人,但见到故人之姿也足以令人欣慰。兄长有后,令人快慰。”李徽大笑说道。

众人进到府中,堂上叙话。谢琰命人准备酒宴,张罗晚上的聚饮。李徽谢道韫和谢琰谢汪谢玩等人在堂上说了会话,探讨了一番如今的局势。由于不想破坏今日团聚的气氛,倒也没有详谈这些事。说话间,小翠前来在谢道韫的耳旁嘀咕了几句,谢道韫皱了眉头,起身告退。

李徽道:“怎么了?”

谢道韫道:“小翠说,我原来的住处东园被人糟蹋的不像样子,我去瞧瞧。”

李徽道:“我陪你去瞧瞧。”

两人从厅中出来,前往后宅东院。路上小翠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李徽也大致知道了情形。谢道韫回谢府,自然要收拾住处。东园本就是谢道韫以前的住处,小翠便带着婢女们去东园收拾一番。结果东园之中乱七八糟,已经面目全非。小翠只得将情形告知谢道韫,因为小翠知道,谢道韫可不是将就凑合的人,她对住处要求很高。

进了东园垂花门之后,眼前的情形让李徽和谢道韫都惊呆了。小翠说的严重,眼前的情形比小翠说的还严重。本来进了垂花门便是大片的竹林,幽静的小径从竹林穿过,抵达谢道韫居住的宅子。但此刻的景象却是,大片的竹林全部被砍伐的干干净净,青石小径被大片的砖石覆盖,还建造了大红大绿的回廊,挂着极为媚俗的花鸟龙凤的灯笼。

原本清新雅致,充满了竹林雅趣,自然之景的东园,如今变得俗气无比。

谢道韫气的脸都白了,一言不发的往前走。过了回廊,发现东边的闲云亭也不见了踪影,呆之一座巨大的人工假山,假山上盘着一条不知是木头雕刻还是竹子编制的罩着皮革的花里胡哨的巨龙。可能因为风吹雨淋之故,皮革破损多处,露出里边黑乎乎的东西。湿哒哒的皮革耷拉着,像是怵目惊心的伤口。

“真是……真是可恶之极。毁我居处。真是该死的东西。”谢道韫从不骂人,此刻也面色发白咬着牙骂了起来。

李徽也是摇头苦笑。东园原本是雅致之处,这里也承载了自己和谢道韫交往的点点滴滴。此刻被弄成这样,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桓玄居住于此,没想到如此没品味,将此处弄的媚俗无比,确实可恶。但不知屋子里如何?去瞧瞧,也许屋子里改变不多。”李徽道。

谢道韫摇头道:“不去了。这地方彻底的毁了。不住这里了。我倒是忘了,那贼子霸占了此处住过一段时间。他住过的地方,我怎可居住。小翠,这东园,也不必收拾了。”

小翠道:“那咱们住何处?”

谢道韫道:“还怕没处住么?跟郎君住衙署去,也比住在这里好。”

李徽笑道:“倒也不必,衙署人杂,事务繁多。让瑗度给你安排住处便是。你也莫要生气,这地方你将来也不会回来长住,犯不着恼火。”

谢道韫道:“我不是可惜这东园,我是可惜这里留下的记忆。道蕴和郎君在此相识相爱,谈天说地,奏琴唱曲。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如今被这厮全破坏了。”

李徽伸手搂着谢道韫的肩膀,轻声道:“那些事都在我们的心里珍藏着,谁也破坏不了。天下纷乱,谁又能保全他们的家园呢?你想想那些百姓,别说家宅被侵入了,有的连房舍都没了,性命也丢了。桓玄之害,岂止于毁了这东园呢?和那些人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谢道韫叹息道:“说的也是。但这东园我是不住了。瑗度说,四叔的住处没有变动,打扫打扫,我住到四叔的院子去便是。”

李徽微笑点头,两人停留片刻,便即离开。

当晚,谢府之中大开宴席,团聚的宴会一直到二更方休。谢家众人重回故地,团聚宴饮,自然是百感交集。许多人都喝醉了。谢琰谢汪都喝的酩酊大醉,李徽也是畅饮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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