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框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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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充满希望却最终破碎的过去。

十五年前,理事会启动了旨在扩大人类活动区的能源计划,要将人类的家园从F环一直延伸到荒野,突破现有的环线限制。

新型能源网络在地下悄然铺就,自动化农场在荒野上拔地而起,运输隧道如同血管般将各个环线相连。

每一项工程都展现着A环的实力,让人们第一次看到了未来的模样。

许多人相信,等到计划完成,整个社会结构都会被重塑。环线之间的壁垒被打破,资源匮乏的问题就能得到缓解,繁荣终将从内环扩散到整个郊区。

但这个完全可行的计划在一系列无法解释的事件中戛然而止。

不仅是所有设备出现了异常,地下的管网系统也接连失灵。参与计划的专家们接连死去,即便是最强大的超凡者也无法阻止这种诡异的衰败。

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理事会收回了所有支持,将郊区重新推入了混乱与黑暗。

如今这里只剩下锈蚀的框架,只留下一座座未完工的建筑和错综复杂的地下废墟,而大多数废弃的设备地点都成为了走私者的天堂和帮派的巢穴。

曾经象征希望的工程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这里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改变。

也许这个世界本就该是这样,永远被禁锢在一道道环线之中,永远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有趣吧?”希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我们这些人天天在这里转悠,却总是下意识地避开那些地方。我们真的以为,只要那些计划完成,一切就会不一样。说到底,别指望什么救世主,能让我们活下去的只有我们自己。与其空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改变,不如把精力花在眼前能做的事上。”

“你觉得理事会根本不希望这里能改变?”

希尔头也不回,嗤笑了一声:“不然呢?有那个技术不用,难道是嫌日子过得太好?”

“我觉得未必。”星榆快走两步跟上,“从事务管理局到代理人系统,结构其实很简单。命令从理事会直接下达到执行层,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缓冲。这种结构看起来原始,但反而让决策和行动之间的链条极短。”

她回想起在A环看到的一切。

那些档案室、数据网络,昼夜不停运转的监控系统。

每一个部门都在为同一个目标服务——即便她并不认同这些的方式。

“理事会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她们或许确实在为某种更宏大的目标努力,为了……呃,人类命运。”星榆说这话时有些不自在,“能源计划的失败,也许不是因为她们放弃了这里,而是遇到了预料到之外的阻力。毕竟,如果她们真的毫不在意,就不会始终维持着这套管理体系。代理人制度也好,委托所也好,都是在试图在混乱中维持某种平衡。”

“平衡?”希尔反问,嘴角挂着苦涩的笑意,“你是说靠我们这些人,天天忙着收保护费,处理街边的垃圾一样。说是维持秩序,其实就是在这堆烂摊子里找点活路,就能维持什么平衡?”

“至少还在尝试。”星榆看向远处模糊的天际线,“在某种程度上,她们确实在尝试朝着某个方向前进,而不是单纯的压制和剥削。”

希尔摇摇头,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情绪:“每天都有人死去,死在饥饿里,死在暴力中,死在这个该死的体系里。而我们,这些所谓的代理人,除了勉强维持点面子上的体面,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你觉得,这就是为了那帮人嘴里的人类命运?哈,还是说,你现在开始信那套说辞了?”

“不。”星榆摇头,“我不是认同她们,只是在……试图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运转,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理事会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压迫者,目标和手段都值得我们去思考。权力不仅仅是压迫性的,也是生产性的。它塑造了我们的思维方式,定义了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应该’的。

“如果我们只是把理事会当作敌人,那确实很简单——推翻她们,打倒她们,就能获得解放。但事实远比这复杂。即使推翻了现有的统治者,新的统治者最终也会重复相同的模式。真正的改变不在于替换掉统治者,而在于打破不断循环的权力模式本身。”

希尔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两旁破败的建筑。

这种赤裸的愤怒她很少在别人面前显露,可今天不知怎么,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有一瞬间,她甚至对似乎在向着理事会说话的星榆产生了某种愤怒,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这种情绪毫无必要。

她看着路边瑟缩的人影,想到在阴影中苟延残喘的生命。

再追求力量又有什么用?她自己也无法改变这个残酷的现实。

“你知道吗,昨天清理据点的时候,我发现了件很有意思的事。”希尔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把对话重新拉回先前的方向,“这些人对某些地方出奇的敏感。明明看起来很合适的地点,她们却绝对不会靠近。而且还在使用一些奇怪的老旧设备。我读过几个人的记忆,好像是有什么口口相传的规矩。”

“什么规矩?”

“她们好像都在守护着什么——每个据点都有个奇怪的装置,看起来像是某种中继器。”希尔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顶部有些反射装置。无论是哪个据点,都在用完全相同的设备保持运转。她们坚持这些东西必须建在特定的位置上。我原本以为是什么黑话,直到发现那些位置全都在当年废弃设施的关键节点上。”

星榆的目光落在希尔拍摄的照片上。

所谓的“中继器”,分明就是简化版的私有信号基站。

这种技术即便在现在的A环也算得上先进,却被这些走私者像传家宝一样守护着。

“我读过几个人的记忆,这些据点的位置,设备的维护方式都惊人的一致。”希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说实话,我怀疑这些走私网点其实是在沿用当年能源计划剩下的工具和结构。搞不好就是同一批人,或者说,同一个组织。”

“……有道理。”

十五年前的能源计划和现在的蔚蓝计划,表面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项目,但它们都在试图突破某种界限。

A环的每个计划背后都有着某种执念——一个想要扩大人类的生存空间,一个想要改造人类的生存形态。

即便第一个计划失败了,它的遗产仍在以另一种方式存续。

而外环的人类像困在迷宫中的老鼠,不断重复着相似的尝试。

她们不问这些行为的意义,只是按照惯性生存。

在废墟中建立据点,维护着不再理解的设备,遵循着来源已久的规则。就像那些信号基站一样,没人真正明白它们为什么要建在特定的位置,但所有人都在维持着这种秩序。

但……这样下去真的能有改变吗?

在星榆看来,能源计划也好,蔚蓝计划也好,都在沿着某条看不见的轨迹前行。

表面上是在寻求突破,实际上却始终在既定的框架内打转,维持一个看似在进化,实则在循环的世界。

每一次的尝试都像是在重复同一个实验,只是换了不同的样本。

这样下去是不够的。

改变、变革,多么奢侈的词汇。

它们被镌刻在标语上,被印在文件封皮上,被理想主义者挂在嘴边,但却从未真正发生过。

“希尔,你厌恶这个世界吗?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世界运转的每一秒都只是在加速它的崩溃。这不是某个机构或规则的问题,而是当一个体系从诞生之初就建立在错误的前提之上,它的每一次改良都只是在延续这个错误。”

希尔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或许你是对的。这个世界,确实让人感到厌倦。但我想,总还有一些东西,值得我们去守护,去改变。”

“可是这种错误已经渗透进每个人的血液,浸染了每一寸土地,每一条街道。”星榆的话语顿了顿,“它来自政治、经济、文化,早就成为了整个社会的基因。所以任何改良都只是在枯木上嫁接新枝,徒劳而无用。”

她知道,希尔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人。

许多人还在期待着改变,还在忍受着痛苦,还在这个失败的世界里寻找希望。

但星榆觉得,与其在原有的框架内修修补补,不如彻底摧毁这个体系。

当一个体系的地基已经腐朽,任何修缮都只是在延缓它必然的崩塌。

维系一个失败的秩序,本身就是对进化的亵渎。

与其这样,不如让它彻底归零。

毁灭,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这个世界……或许应当毁灭。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却又似乎一直存在,无比理所当然。

“我们认为暴力是维持秩序的基石,而非打破秩序的力量。这种观念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没有人会质疑它的合理性。其实这一切都源于体系赋予我们的视角。”星榆的声音平静,“如果换一个角度,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前提,或许我们会发现,所谓的必然只是我们给自己设下的牢笼。”

道德与秩序,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维持稳定而建构的幻象。

人们用一个个空洞的词汇——正义、规则、秩序、传统,来掩饰这个体系的本质。

“想象一下——如果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秩序,暴力被视为最大的威胁。这种想法是可怕的、需要被纠正的。有专门的机构来限制暴力,任何使用暴力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和谴责。但那里一定就会比这里更好吗?不,也许某些在我们这里无比正常和自然的事情在那里就会被视为扭曲。”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常态”,每个体系都在制造着自己的“真理”。

而一旦身处其中,深受浸染,就很难察觉建构的痕迹。

“所以说……当我们开始质疑秩序的合理性时,不是因为它比其它秩序更加扭曲,而是因为没有什么秩序是真正自然或必然的。它们都是被建构出来的,也就都可以被改变。”

只有当旧的秩序土崩瓦解,新的文明才有重建的可能。

正如血裔的本质并非破坏者,而是演化的催化剂——

当一个文明无法承载生命的渴望,它就注定要被推翻重来。

希尔看着星榆,目光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面前这个年轻的代理人说出了许多人不敢说出口的想法,但她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危险。

“你说的那种世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空想。任何秩序都需要力量来维系,那里也一定有它自己的‘暴力’,只是形式不同罢了。但即便我们的努力微不足道,但至少也在尝试改变。这难道不比彻底的毁灭要好吗?”

“所以才更危险。”星榆打断她,“正是永不放弃的执念,让这个错误的体系得以延续。你们以为自己在守护希望,实际上却是在延续错误。基石已经腐朽,任何修补都只是在延长痛苦。”

她们都沉默了。

晨光穿过满是水汽的空气,透出一种不自然的红色。

“所以在你看来,”希尔最终打破沉默,“这一切都该结束?这个世界、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结束。”星榆的目光略过远处愈发浓郁的血雨,“是归零。只有当现有的一切彻底崩塌,才能摆脱这个循环。新的秩序将从灰烬中诞生,又或者不会。但无论如何,那必然会是不再建立在谎言之上的世界。”

希尔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仍然无法认同,只是深知言语的苍白,只言片语无法改变面前的人的想法。

“……你以前很少会长篇大论地说这些。”

“嗯。”星榆点头承认,“那是因为以前我对这个世界并不真正在意……或许现在也算不上。只是我还是希望,这个世界能按照我想的方向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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