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银坊(1 / 1)
梁肃身形一震。
“这观,是你建的。”
“你建这观的钱,是从银坊出的。”
“银坊的典司,是曹利。”
“而曹利的侄子,是曹诏。”
“而你,是曹诏的师弟。”
“你告诉我,这不是宗正府在南阳设的私堂?”
梁肃脸色终于变了,脚下微微晃了一下。
他张口还想辩解,却发现杨洪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不必说了。”
“这观,我会贴上封条,三日之内,彻查观内所有账目,信件,人员。”
“你若不配合,今日便是你梁肃仕途的终点。”
他声音平静,却像一把锈刀插.进梁肃的胸口。
梁肃额上冷汗直冒。
他怎么都没想到,杨洪不是来查账的。
是来定罪的。
不查,不问,不谈条件,直接定罪,直接封观,直接报太子。
他若不从,便是抗命。
而抗命,就是不臣。
而宗正府的官员,一旦被冠上“不臣”二字,那便是宗室之罪,天家之耻。
他咬着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杨大人……你这是要断我一脉?”
杨洪看着他。
“断你?”
“不。”
“我要断的,是你背后的那条蛇。”
梁肃沉默了。
他低头,良久,终于缓缓开口:
“那你想知道什么?”
杨洪一凝。
来了。
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抬手示意郡守官兵暂退两步,自己却仍站在那门前石阶上。
“你告诉我。”
“这座观,是谁让你建的。”
梁肃抬起头。
“说了,我会死。”
“你不说,你会更快死。”
杨洪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现在皇帝已经准备下旨查银坊了吧?”
梁肃身形一颤。
“你以为你们那封密信真能瞒过我?”
“你们从巫沟小道送出的信,我在半山就拦下了。”
“那信现在就在东宫,在太子手里。”
“你猜,太子会不会直接送到皇帝案头?”
梁肃终于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的绝望。
“你们……什么都知道了。”
杨洪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他说出那一个名字。
梁肃喉咙哽了好几次,终于一咬牙,一字一顿:
“是……江充。”
空气骤然安静。
连山风都似乎停了。
杨洪早有猜测,但当这个名字真正从梁肃嘴里吐出时,他仍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江充,御史中丞。
皇帝身边的鹰犬。
巫蛊之祸的始作俑者。
他终于露面了。
杨洪没有动,连呼吸都屏住。
“继续。”他低声道。
梁肃像是已经破罐子破摔,闭上眼,道:
“江充五年前入主御史台之后,便开始清理地方宗正府的旧人。”
“他扶持曹诏,是为了掌控南阳的宗氏名册。”
“曹诏扶持我,是为了给他设一处秘密的祭坛。”
“这座镇元观,就是他们设坛之地。”
“每年祭祀的银子,从银坊流出,又被一些商贾送回长安,转进……内库。”
杨洪眼中寒光闪动。
“你是说江充设坛修蛊,甚至连内库都有人收银?”
梁肃点头,“我……只知道送银的是封商行,行主叫封真,是江充亲信。”
“再往上,我不知道了。”
“我真的不知道。”
杨洪沉默了。
此刻他已经可以确认:
南阳银坊,只是江充布局的一角。
而宗正府,就是这张网的中枢。
而网的线,已经缠上了内库。
而内库,是皇帝的命.根子。
他终于明白了江充的部署。
银坊出银。
宗正设祭。
巫沟传蛊。
银子再入内库。
这一来一回,看似是敛财,实则是借“蛊术”之名,布“巫蛊”之实。
等那一天时机成熟,便可借“巫蛊惑主”之名,栽赃太子,顺势清洗东宫。
这是在蓄蛊养祸。
这是一场迟早会爆的雷。
杨洪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冷到了极致:
“你说得很好。”
“但你说得不够。”
“我问你。”
“江充的下一步,是不是要动巫种?”
梁肃全身一震,猛地抬头:“你……你连这个也知道?”
杨洪没有表情,只是淡淡道:
“我要名单。”
“所有参与巫种计划的宗正府人员,全部交出来。”
“一个不漏。”
梁肃嘴唇颤了半晌,终于点头。
“我……我给你。”
山雾渐散,天色破晓。
杨洪站在青女山观前,身后是被抄出的账册,银票,祭器,名册。
他知道,接下来,南阳的这场风暴,将彻底撕.裂。
而这场风暴的余波,会直接冲进长安,会拍在皇帝面前的案头。
江充。
巫蛊。
内库。
太子。
这四条线,已经拧在了一起。
他没有时间了。
他必须,先一步动手!
朝阳初升,青女山的雾气在阳光下逐渐消散,苍翠山林间,多了几缕肃杀之气。
杨洪站在山道之上,背对山巅的“镇元观”,身后一列郡守府兵士正将观内的祭器与账册逐件封存。
封条带着东宫火漆印,鲜红夺目,像一只只盯着腐肉的鹰眼。
他手中紧握着那份名册,纸张因指力而微微卷起,墨迹尚未全干。
上面是梁肃交出的“巫种”名单。
三十六人。
皆为宗正府在南阳及周边布设的“特殊子嗣”,或为宗室旁支,或为私庶后裔,表面身份平凡无奇,实则在青女山,巫沟等地秘密接受过“蛊术灌种”。
以“通灵,祀神”为幌,实为日后“巫蛊入宫”的预备棋子。
其中最醒目的三个名字,被他用朱笔圈出:
曹礼:曹诏的次子,年方十三,现居长安。
梁元:梁肃族孙,曾于雍州郡学短暂就读,现已返乡。
刘澈:宗正府保留名册中的“庶籍宗子”,无册封,无实录,仅列名于“密册”
这一刻,杨洪手指微颤。
刘澈。
这个名字,不属于任何一位已知皇子,公子,王族,也未见于任何公开宗谱。
但在“密册”中,却赫然在列,且旁注“蛊性已成,待引”。
他猛地抬头。
江充,竟敢在宗正府册上编造宗子?
这不是私设巫蛊的问题。
这是在造皇子!
他心头一震,立刻转身,快步下山。
“陈大,备马。”
“我要连夜启程,回驿馆写奏。”
“是!”陈大不敢迟疑。
“调东宫暗卫无声,今晚之前,必须护信出南阳。”
“告诉他,一旦路上被截,信毁人亡皆可,但内容不能落入任何人之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