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北欧童话(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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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青旅已是深夜,小七擦拭镜头时发现个光斑异常。

放大照片才发现,正午彩虹隧道里某个水珠折射的画面中,竟隐约可见昨夜他们乘坐的末班缆车。

时空叠影的玄妙让她怔住,直到罗杰用白天捡的云杉果轻敲她额头:“明天该买新的存储卡了。”

.....

弗洛姆车站的晨雾还未散尽,小七已经举着两张皱巴巴的船票在闸机前跳脚。

“快点儿!十一点半的游轮要开了!”她拽着罗杰的袖口冲刺,青铜手链在腕间叮咚作响。

昨夜在青旅通宵整理照片的困倦还粘在睫毛上,却不妨碍她撞翻了一个垃圾桶——蓝莓酸奶从包侧口袋喷出来,在木质栈道画出道狼狈的银河。

罗杰慢半拍的笑声追上来时,她已经扒住即将收起的登船板。

船员笑着放行,看这对亚洲情侣像受惊的旅鼠般窜进船舱。

松恩峡湾的岩壁把阳光切成碎片,小七趴在观景甲板栏杆上,镜头追逐着掠过水面的北极鸥。

罗杰端着两杯滚烫的热可可挤过来,忽然被她扯住衣角:“快看三点钟方向!”

在纳柔依峡湾分支的褶皱处,有座红顶小屋嵌在垂直崖壁上,木梯像道缝合伤口的黑线贯穿岩体。“护林员观测站。”罗杰念出望远镜旁的解说牌,“每年只有融雪期能用绳梯上下。”

小七的睫毛忽闪两下,忽然翻出速写本开始涂抹。罗杰看着她笔尖流淌出小屋的轮廓,又在旁边画了个火柴人挥着旗子,旗面写着「孤独星球驻松恩办事处」。

“护林员妻子肯定很辛苦。”她往画上甩了滴蓝莓渍,“如果是我,会在窗台养一排水培郁金香。”

罗杰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敲出摩斯密码节奏,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昨晚在青旅厨房,小七就是用这串节奏敲开他紧锁的笔记本——当时他正为论文数据焦头烂额。

居德旺恩码头飘起冷雨时,他们躲进游客中心的羊毛毯编织工坊。小七的织针总缠成死结,罗杰却织出了规整的菱形花纹。“这不公平!”她把自己歪扭的杯垫拍在他面前,“你肯定给前女友织过围巾。”

这是她第一次试探他的情史。

罗杰的织针停顿两秒,在空气里划出看不见的算式:“去年照顾骨折的母亲时学的。”他语气像在解释实验数据,耳廓却泛起红晕。

雨停后误入的斯蒂戈佛斯瀑布步道,成了情绪转折点。小七的靴底在湿滑的岩面打转,罗杰的手掌第一次完整包裹住她的手腕。他们卡在观景台狭窄的转角,鼻尖相距不到十厘米,瀑布轰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要拍照吗?”他仓惶后退,战术腰包里的镜头盖掉下悬崖。

废弃的斯克约尔登渔村教堂里,成排鲸肋骨制成的长椅早已霉烂。

小七踮脚去够彩窗残片时,罗杰的手掌护住她后脑勺:“小心铁钉。”这个动作让他衬衫沾上她的柑橘香水,混着教堂潮湿的橡木气息,酿成某种令人眩晕的催化剂。

在刻满十九世纪渔民姓名的忏悔室里,小七发现本1953年的《挪威语-英语词典》。扉页有行褪色钢笔字:「亲爱的艾琳,等我攒够船票就回卑尔根娶你。——永远属于你的乔恩」

“你说他们后来见面了吗?”她摩挲着翘边的纸页。

罗杰正用手机查询航运档案:“1954年卑尔根港有艘货轮沉没,船长叫乔恩·汉森。”他顿了顿,“同年秋天,艾琳·汉森的结婚登记出现在市政档案。”

暮色漫进教堂时,小七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GoPro还在录制延时摄影,却没人提醒她发丝粘在了他的毛衣扣上。

误点的末班火车把他们困在艾于兰小镇,只能在便利店买鲱鱼罐头充饥。撬开铁盖的瞬间,小七被熏得倒退三步:“这味道像生化武器!”

罗杰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口:“瑞典室友的圣诞礼物锻炼了我的承受力。”他忽然用叉子敲了敲罐头边缘,“玩个游戏?每吃一口说个秘密。”

就着腐臭的鲱鱼,他们交换了人生边角料:她七岁时被风筝线割断过左眉;他暗恋过高中数学老师;她手机相册第三页有张亲吻埃菲尔铁塔的错位照;他论文致谢页藏了句聂鲁达的诗。

当罐头见底时,小七突然伸手抹掉他嘴角的酱汁。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直到火车站通知屏亮起。

回程渡轮切开墨色峡湾,小七的额头抵在舷窗上呵出白雾。罗杰的大衣不知何时披在她肩头,袖管长出两截,随海风扑簌簌地拍打船舷。

“看那个观测站!”她指着崖壁上针尖大的光点,“真的有人养了郁金香!”

罗杰眯起眼睛,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却郑重其事地点头:“白色的。”

在弗洛姆青旅的公共厨房,他们用剩下的鲱鱼罐头汤汁煮了泡面。小七的脚在桌下碰到他的小腿,却假装伸手够盐罐。凌晨三点收拾行李时,她发现速写本里夹着张火车票改签凭证——罗杰悄悄把回奥斯陆的时间延后了六小时。

晨光初现时,小七在车站咖啡机前打翻了奶缸。

罗杰的白衬衫毁了,却收获一个结结巴巴的提议:“要不…你穿我的卫衣?”

开往米达尔的绿皮火车摇摇晃晃钻进隧道,她在黑暗里数他呼吸的频率。

光明重新涌入车厢时,两人的手背不知何时贴在了一起,中间隔着张展开的湿纸巾——上面印着峡湾游轮的宣传语,被鲱鱼汁染出心形污渍。

......

前往冰河的观光巴士上,小七把额头贴在起雾的车窗上,呵出的热气晕开昨夜暴雨的痕迹。

罗杰从保温杯倒出姜茶推过去:“海拔上升五百米了,耳朵胀吗?”

她摇头时,发梢扫过他手背。

后排德国背包客正高声讨论全球变暖,车窗外的桦树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疏,最终变成裸露的灰白色岩体。冰川停车场的小木屋前,导游给每人分发冰爪和登山杖。

“穿两双羊毛袜。”罗杰蹲下检查她的靴带,专业得像个高山协作。小七盯着他后颈被晒脱皮的红印,想起昨天火车上自己假装睡着时,他伸手替她挡住斜射阳光的阴影面积。

踏上冰川的瞬间,小七被冰面反射的银光刺出眼泪。罗杰摘下自己的偏光镜递过来,镜腿还残留着体温。他们跟着橙色路标旗前进,冰爪在蓝冰上凿出清脆的咔嗒声,像群啄木鸟在敲击冬季的尾声。

“这是冰川的呼吸孔。”导游指着某处冒着白雾的冰缝。小七俯身拍摄时,围巾末端垂进冰洞,被罗杰一把拽住:“去年有游客的相机掉进去,卡在六十米深的冰层里。”

她调整构图的手指顿了顿,把镜头转向正在绑安全绳的他。取景框里,罗杰后腰别着的保温杯盖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斑,恰好落在他影子的心脏位置。

午餐时间在冰蚀湖畔展开,小七掰开冷硬的恰巴塔面包,发现夹层的巧克力因低温碎裂成星芒状。罗杰变魔术般掏出个小燃气炉,融了雪水煮开速溶汤。

“你背包是哆啦A梦的口袋吗?”她捧过马克杯暖手,看他从防水夹层抽出叠文献——那是今早在巴士上读的《挪威冰川退缩研究报告》。

“按这个速度,布里斯达冰川将在我们七十岁时消失。”他指着等高线图上的红色衰退区,指尖无意识地在冰面上画出摩斯密码的节奏。小七突然用登山杖戳了戳他标注的位置:“那得约好七十年后再来验证数据。”

汤勺悬在半空,罗杰的镜片蒙上蒸汽。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闷响,惊起只雪鹀掠过他们头顶,翅膀扇落的冰晶掉进小七的汤里。

回程遭遇局地性暴风雪时,小七正挂在冰崖边拍冰塔。能见度在十秒内归零,安全绳在狂风中绷成震颤的琴弦。罗杰把两人背包的承重带扣在一起,扯着嗓子吼出混着冰碴的指令:“贴紧冰壁!用登山镐固定!”

她蜷缩在冰凹处,感受到他后背传来的震动频率。体温在零下十五度急速流失,直到罗杰解开冲锋衣,把她冻僵的手按在自己毛衣下的胃部。

“别睡。”他的下巴硌在她肩窝,重复讲述布里斯达冰川的监测史,“1938年第一个气象站…1972年钻取的冰芯显示…”

小七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数他心跳,发现与自己七岁住院时听过的监护仪频率重叠。

搜救队的雪地摩托声传来时,罗杰正用牙齿撕开暖宝宝包装。小七突然仰头撞上他下颚:“要是真死在这儿…”

“数据模型显示我们存活率超过87%。”他截断话头,用绒帽罩住她结霜的刘海。

山下急救站里,护士处理小七冻伤的手指时,罗杰正用卫星电话报平安。

她隔着布帘听见零碎对话:“…是的,暴风雪前的冰隙位移数据已记录…不,不需要直升机…”

他掀帘进来时,小七正对着裹成粽子的右手傻笑:“像不像米其林轮胎人?”罗杰突然抓起她左手腕——昨天被冰爪划伤的位置,纱布早被雪水浸成灰色。

值班医生举着碘伏过来时,小七才发现他左手掌有道被安全绳磨出的血口。两人并排坐在不锈钢长椅上换药,像两株被霜打过却根系纠缠的植物。

误了末班观光车,只能在公路加油站等夜行巴士。

小七用完好无损的左手翻找零钱,却被罗杰抢先投进四枚硬币。自动贩卖机吐出热可可时,她突然想起冰川上那杯共享的速溶汤。

“还欠你半杯。”她把易拉罐推过去,金属罐身映出两人变形的倒影。罗杰仰头喝掉三分之一,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在卑尔根读博时,我常在便利店买临期巧克力。”

“为什么?”

“打折巧克力每克单价,比实验室小白鼠饲料便宜17%。”

巴士穿透夜色驶来时,小七笑得撞上他肩膀。

最后一排座位残留着柴油味,她把绒帽拉下遮住眼睛,听见罗杰在给手机设闹钟。

颠簸中保温杯滚落脚边,杯身贴着的测高仪显示:海拔已降至23米。

凌晨三点的青旅走廊,小七用门卡撬开块黑巧克力。

掰开时发现锯齿状裂痕拼出个歪扭的爱心——或许只是机器切割的巧合,但她还是把较大那块塞进罗杰门缝。

月光在巧克力包装纸上镀了层银边,映出成分表的挪威语字样:可可含量70%,恰巧是今日冰川退缩区与稳定区的面积比例。

......

租来的大众高尔夫在晨雾中喘着粗气,小七把导航语音调成挪威语模式。

“反正图标都认识。”她叼着加油站买的肉桂卷,指尖在挡风玻璃上画出抽象路线图。罗杰默默把车内温度调高两度——她总爱把围巾当披肩用,右肩卡扣永远扣不牢。

精灵之路的十一连发夹弯在浓雾中化作苍白虚线,小七第N次倒车调整角度时,后视镜险险擦过护路石桩。“第八弯道宽度比谷歌地图少30公分。”罗杰的膝盖顶着储物箱,笔记本上的受力分析图已被震成抽象画。

半山腰的观景台空无一人,纪念品商店的铁门挂着「雾季休业」木牌。小七正对着「Trollstigen」路牌玩自拍,镜头突然捕捉到罗杰在测量护栏锈蚀度。

“土木博士的强迫症发作?”她晃着车钥匙凑近,“要不要计算我扔硬币进许愿池的抛物线?”

他当真抽出测距仪:“许愿池直径1.2米,最佳投掷角度42度。”话音未落,小七的硬币已越过护栏,在悬崖下弹起清脆的渐弱音。

浓雾迫使他们躲进护林站避寒时,正撞见管理员夫妇在补漆木船。妻子艾达的义肢叩击地板的声音,混着丈夫奥勒的砂纸摩擦声,竟形成某种奇异的节奏。

“1995年他在第三个发夹弯救我时,可没现在这么唠叨。”艾达笑着展示膝盖的旧伤疤,窗外迷雾突然撕开道裂缝,露出她打理的岩石花园——每块火山岩上都种着耐寒的虎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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