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成仙(1 / 1)

加入書籤

林墨玉立在斩仙台上。

此地无仙可斩久矣,早已废弃千载。脚下是黝黑坚硬的仙陨石,传说乃是上古仙魔之血浇筑而成,寒彻刺骨。缝隙间,残留着干涸成紫黑污泥的血迹,早已辨不出是何物,唯有惨烈的气息,浸透了每一寸石面。台面边缘,斑斑驳驳,覆盖着厚厚的尘灰,风吹过,才稍稍露出底下交错的斧凿痕迹,像是远古的酷刑,凿下了无数魂魄。孤峰穿云,万仞之上,只有罡风肆虐,如无形的巨手,一次次撕扯着平台上那抹渺小的青衫身影。风声是这里唯一的声响,呜呜咽咽,如孤魂野鬼在哭嚎千年未了的心愿。

她身无长物,唯有一柄凡铁锻造的长剑斜负于背。那剑平平无奇,三尺青锋黯淡无光,剑鞘磨损得厉害,连固定剑身的青铜箍都断了一小截,裸出底下同样锈蚀的钢芯。这柄剑,陪伴她从苍梧山下那间漏雨的柴房一路走到这里,砍过拦路的荆棘,屠过噬人的妖兽,饮过强敌之血,也曾在无人知晓的寒夜里,静静陪她熬过枯寂的岁月。如今剑未成仙,人已至台前。

苍穹之上,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天道意志,早已在她踏上这古老石台第一步时,便如同烙印般打在了她的神魂最深处。

判她为——逆命者。

阻人成道者如蚁,阻天定命数者如她,万死之身!千年修行路,自踏入仙途的第一日起,她脚下踩地,便是由无数杀机铺就的冥途。无数次绝地挣扎,无数次以鲜血浇灌生机,旁人眼中的传奇与奇迹,不过是她在天道布下的必死局中,一次次从绝户缝里抠出活命路。

千年了,终于走到了尽头。仙门将开,接引清光垂落之处,便是唯一的生路,也或许是……另一个死局的开端?青丝不知何时已霜染鬓角,曾经明亮的眼眸沉淀为古井寒潭,只倒映着石台上陈年的污血。

罡风骤然平息。一片死寂,万籁俱消,连呜咽的风啸都消失了。

一种沛莫能御的浩瀚威压,取代了那裂骨的风刀,由九天绝高处轰然压下!厚重、堂皇、神圣、不容置疑。林墨玉肩头猛地一沉,脚下深嵌仙陨石内的古老血泥被她踩得“咯吱”作响,身体里的骨骼、肌肉、脏腑,都在这恐怖的重压下哀鸣。喉咙口瞬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强行咽下。唯独那笔直的脊梁,未曾弯折分毫。

斩仙台上方,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骤然扭曲,如同水波荡漾。一股沛然纯粹、远超此界灵气浓度的能量汹涌溢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洁净与尊贵气息。光。纯粹耀眼的白光骤然盛放,不刺眼,却霸道地浸染了整片天地,将那亘古弥漫的阴郁血色驱散殆尽,仿佛连石台中积累万载的戾气都被涤荡一空。光芒的中心,一道颀长身影缓缓凝聚。

那是一个白衣男子。

衣袍胜雪,纤尘不染,广袖云纹,流转着神妙的清光。面容被一团柔和却无法看透的光芒笼罩,只依稀辨得出极其清逸的轮廓,不带一丝烟火气。他并非真身至此,只是一缕仙元幻化的法相投影。可即便如此,那投影所携带的高邈神性,已将这片属于凡间的废土化作了临时的神域。无形的仙威如同实质的水银,沉甸甸地包裹着整个石台,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如同溺在水中。那纯粹高贵的仙灵气息,是令人窒息的天堑。

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那渺小的青影身上。

目光里不含喜怒,唯有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淡漠与……一丝了然的好奇?如同九天之上的仙人俯瞰着土石间奋力搬食的蚁虫。蝼蚁的姿态、挣扎的理由,于他而言都是无意义的尘埃,偶尔入眼,也不过是漫长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瞥,连心绪都拨动不了。

清越的不似凡间的声音在石台冰冷的空气中流淌,带着神音特有的韵律与距离感:

“天道已闭汝门。”

“一介逆命残躯,窃据此台,徒增污秽。”

言语间并无杀意,只有最直接的宣判与理所当然的驱逐。在仙人眼中,她的存在,连多言一句都是玷污了自身。他并未询问,亦无需询问。天道之下,他于此间出现,便已是最终答案与最高权威。仙袖微抬,不见灵力涌动,无暇玉指间却已有无数纤细、跳跃的紫电凭空生成。电光纯粹得近乎透明,只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核心。它们在他的指尖舞蹈,如同被驯服的精灵,又如同神祇指尖流泻的雷霆权柄。

“求仙?”那被清光笼罩的脸上,唇角似乎微微牵起了一个弧度,并非嘲笑,而是纯粹的不解带来的、一种俯瞰生灵自不量力的悲悯。“痴妄。此身此魂,尽归尘土之日,便是妄念终结之时。归于尘土,亦是天道予你的体面。”

那跳跃的紫电骤然迸发!

没有征兆,没有轨迹,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亿万道细密的雷蛇撕裂空气,发出嗤嗤啦啦令人牙酸的灼烧声,织成一张毫无死角的网,当头罩向林墨玉!快!无可抵御的快!纯粹的毁灭之力!在这力量面前,千年的苦修、无数生死间磨砺出的技巧、凝练至极致的身法,都显得苍白可笑。

林墨玉没有动。

或者说,她根本来不及动。甚至连一个念头都未曾升起。那雷罚已然临头!

“轰——滋啦!”

刺目的雷光彻底吞噬了她的身影!无数条紫电银蛇疯狂地在她立足之处肆虐、缠绕、炸裂!坚逾金铁的仙陨石台面瞬间被蚀出大片大片的焦黑凹坑,陈年的血泥被彻底焚化,升腾起一股混合着焦臭与异香的白烟。雷霆炸响的余音在高绝的孤峰之上回荡,滚向茫茫云海深处,久久不息。

白衣仙人指尖的雷光悄然隐没。那片被彻底摧残过的地面,焦烟袅袅,形成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黑色焦坑。方才立于其间的青衫身影已无踪迹,仿佛已被彻底气化,归于虚无。

他指尖微抬,一道更为凝聚、粗如儿臂、色泽转瞬间由纯净透明凝为深邃至极的苍青色泽的劫雷再次显现,如同一颗暴虐的毁灭之种,其尚未完全成型的威压,已将四周空间扯出一道道细微的黑色裂痕。

“尘归尘,土归……”

淡漠的仙音尚未落下。

异变陡生!

一点灰烬,一点被极致雷霆反复蹂躏之后、理应彻底崩灭成原始粒子的尘埃,猛地从焦黑坑底最深处爆散开来!如同被无形巨力从另一个空间生生锤出!

灰烬飞扬之中,一道人影如扭曲的魅影,硬生生撕开那片毁灭之域残留的余波,撞了出来!姿态狼狈到了极点,也决绝到了极点!

是林墨玉!

青衫褴褛焦黑,几乎成了勉强挂在身上的破布,裸露出的皮肉遍布深可见骨的焦痕,大块肌肤如同烧熔的蜡油般皱缩焦化,边缘还在吱啦啦冒着细小的电花和刺鼻的青烟。但她终究是在那毁灭雷狱的中心,扛下了这必死的第一击!鲜血无法自焦黑的伤口渗出,早已被烤干。唯独唇边,一道粘稠、几乎凝滞如浆的黑血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的焦石之上,嗤地一声升起一股微弱的白气。

她根本无暇去看那高不可攀的身影,甚至在撞出雷网的瞬间,右手已在身后闪电般一拔!一道黯淡的灰白色剑光如同垂死的蛟龙,发出刺耳的裂空尖啸,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惨烈与愤怒,直刺九天!目标并非高高在上的仙人法相,而是那一缕被他随意捏在指尖、还未完全落下的深邃苍青雷弧!

“嗤——咔!”

灰白剑光与那跳跃的苍青劫雷悍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只有一声令人神魂都为之冻结的、撕心裂肺的断裂声!

那柄伴随了林墨玉千年、斩断过无数荆棘险阻、饮过诸多强敌之血的凡铁长剑,终于在触碰仙雷的刹那,如同遭遇至高法则的碾压,自剑尖开始,一寸寸、一节节地爆裂开来!坚硬无比的凡铁在那苍青雷光面前脆弱得像朽烂的枯枝!剑体碎片崩飞如雨,带着焦糊的热气激射四方,打在焦黑的石台上叮当作响,有些直接没入黑泥深处。

而那道尚未成型的苍青劫雷,在摧枯拉朽般粉碎了凡铁长剑之后,其去势也被这以剑尽毁为代价的倾力一击,稍稍打偏了一瞬,带着一种被蝼蚁撼动了轨迹的愤怒与不解,“轰隆”一声巨响,擦着斩仙台的边缘轰然没入下方无底深渊!恐怖的雷霆余波如狂澜倒卷,震得整个孤峰石台都剧烈震颤,无数碎石簌簌滚落深崖。

林墨玉右臂鲜血淋漓,那是长剑爆碎时残余的罡气和飞溅的碎片造成的伤势。但她身体稳如磐石,借着这片刻的偏斜与震荡,左袖猛地一拂!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乌沉沉的暗影被她从腰间的破布囊中甩出!那不是仙剑,甚至连凡间利器都算不上!

那是一把豁了口的柴刀!

锈痕满布,刀面油腻发污,豁口的边缘还沾着几根早已干枯变黑的草屑。那是她从苍梧山下那间漏雨的柴房带出来的唯一一件旧物!是劈柴斩草、磨砺了不知多少日夜的钝器!

柴刀飞旋,带着一股山居之人的蛮横与不顾一切的死志,化作一道不起眼的乌光,撕裂雷霆余波紊乱的空间,逆着那苍青雷柱轰落深渊掀起的能量乱流,直射向那悬浮于空的白衣仙人虚影面门!目标精准——那一片清光中若隐若现、承载着意念与法相存在的核心!

柴刀破空,无声无息,却透着一股斩草断根般的狠厉!

白衣仙人笼罩在清辉中的脸孔上,那抹俯瞰尘埃的悲悯似乎凝固了。这攻击本身,对他而言毫无威胁,就像一粒污浊的尘埃撞向不染凡尘的白壁。但其中蕴含的那种意志——那股蝼蚁竟敢向神明亮出钝牙的不屈与亵渎——却像是投入平静深潭的一颗石子,在他恒久不变的淡漠心湖中,激起了一丝微澜。

是讶异,也或许是……某种冰冷的厌恶?

他只是轻轻抬起那只刚刚湮灭了苍青劫雷的纤长手指,隔空虚虚一点。

指尖仙光微凝。

那旋斩而至的污浊柴刀,在他面前三尺之处骤然凝滞!仿佛一头撞进了凝固的胶质之中。刀身剧烈颤抖,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上面干枯发黑的草屑簌簌掉落。随即,无声无息地,像烈日下的薄冰,连同刀柄上缠着的破布条一起,无声地融化、消散,还原为虚无缥缈的五行粒子,彻底湮灭于仙凡之间。干净得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它从未存在过。甚至连攻击带起的些许气流,都被瞬间抚平。

“不自量力。”那不含情绪的清越仙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厌烦。他指尖仙光并未散去,反而更为凝聚,如同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点点的辉芒在其中跳跃。

林墨玉猛地站直了身体。右手臂的剧痛与空握提醒着她失去长剑的事实。乌沉沉的断刀已然湮灭,连残渣都未曾留下。赤手空拳。面对着指尖再度凝聚起毁灭光华、气息明显比之前更为恐怖沉重的仙人。

罡风依旧从脚下的深渊涌上,吹拂着她焦黑的衣衫。空气中有雷霆肆虐后的焦糊味,湮灭的凡铁与陈年血泥混合的古怪气味,还有九天之上仙元降临所带来的那种洁净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异香。

她忽然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

抬起左手,用衣袖还算完整的内侧,缓慢而用力地擦去唇边那道粘稠的快要凝固的黑血。指尖触及那焦黑开裂的皮肤时,一阵刺痛。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野的随意,仿佛只是在擦拭一件器具上的污迹,而非自己的血。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透了两人之间稀薄的空气、弥漫的焦糊烟气、还有那仙元垂落散发的清光,笔直地落在仙人模糊的脸上。

四目相对。

仙人目中是纯粹的漠然,如同苍穹俯瞰浮尘。

林墨玉的眼神,却再无半分波动,古井无波,只有一片被雷霆淬炼过后的、绝对的冷硬与清明。

“求仙?”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沙哑得如同两块粗粝的砂石在摩擦,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同时,她的左手猛地探向身后虚空!方才她立足撞出的、那片被雷霆反复灼烧、焦黑深陷的坑底。

“锵啷——!”

一声金铁交鸣的铮响,带着刺耳的刮擦声!

她竟然从坑底焦糊的黑泥与破碎的石屑之中,生生拽出了一截东西!

那正是方才被仙雷崩碎、四散激射的凡铁长剑的剑柄!不,不止是剑柄!与剑柄相连的,是不到一尺长的、歪歪扭扭的焦黑断刃!

剑柄焦黑、滚烫,残留着雷火的高温,握在掌中烙铁般灼人。那断裂的刃口处更是犬牙交错,参差不齐,如同被蛮力硬生生扭断的废铁。断口边缘甚至还粘连着一些被烧得蜷曲的石屑和黑泥。这截“断剑”,早已与精妙锋利绝缘,不过是一根沾染着污秽血迹、带着焦臭味的扭曲金属棍!

林墨玉紧握着这截滚烫丑陋、随时可能在她手中再次崩解的凡铁断刃。断刃斜指地面,剑尖离地三寸,其势不成章法,无光无华,只有一股从废铁深处被强行唤醒的惨烈。

仙人指尖那凝聚如纯粹水晶的仙光骤然凝滞。虽依旧看不清面容,但那笼罩的清辉却微微涟漪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那截丑陋东西的来源与用途。

下一刻,仙人指间的仙光终于迸射!不再是跳跃的雷蛇,而是凝练如实质的、一道粗壮的白色匹炼!蕴含着纯净的洞穿与湮灭之力!这道光柱撕裂空间,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呈现出被洞穿的轨迹真空,直贯林墨玉眉心!没有给她任何喘息、任何思考应对的机会!这是要彻底将这个碍眼蝼蚁从神域中抹除的审判!

雷光后发而至!刺破万古沉云!

林墨玉动了。

并非格挡,更非避让。

她手持焦黑扭曲的断刃,自下而上,迎着那道撕裂虚空、湮灭万物的纯白光柱,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劈斩。

如同樵夫在密林中劈砍纠缠虬结的藤蔓,如同农妇在灶台前挥刀斩断粗糙的藕节。

无招,无法。

只有一股凝练了千年的不甘、积攒了无数次濒死而不绝的反抗意志!这意志早已超越了恐惧,超越了计算,甚至超越了生死本身!

断刀挥出的瞬间,她体内那被天道判定为万死之身的残存力量——历经千劫淬炼、早已染上不祥死意与逆命挣扎气息的真元,猛地被彻底点燃,化作无形心焰,灌注进那截朽烂的凡铁!

断刃之上,那黝黑扭曲的刃面,毫无预兆地迸发出无数道细微到极致的惨白裂痕!裂痕疯狂蔓延,不是碎裂的前兆,而是某种被极限压缩、濒临崩塌的规则之力的具现!

断刃迎上仙威光柱!

无声无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眩目的光华碰撞。

时间仿佛在两者接触的那一点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那可以轻易贯穿山脉、湮灭生灵的纯白仙光匹练,与那柄朽烂凡铁相触之处,像是被投入滚烫烙铁的高脂,竟然无声地……消融、塌陷、湮灭!

并非格挡,而是吞噬!

以凡铁为载体!以“逆命者”那被天道所诅咒、却又无数次从绝境中爬出的不灭神魂为薪柴!以她对自身“万死之身”千年来体悟、解析、甚至无形中吞噬炼化过的那无数降临己身的“死劫”本质为引!

断刃上的惨白裂纹骤然扩大!如同贪婪的蛛网瞬间覆盖了整截剑身!

“咔啦啦啦——刺——!”

一声令人耳膜几欲破裂的恐怖尖啸猛然炸开!那是规则崩断的异响!

凡人,斩仙剑!

仙人降下的绝杀仙光,在这吞噬万死的腐朽凡力面前,竟真如一根被劈断的木柴!

那道足以洞穿虚空的纯白光柱,在断刃锋锐(并非刃口之锐,而是吞噬法则的暴虐)所向之处,硬生生被一斩为二!断口处呈现出一种撕裂的、能量失控紊乱的灰黑!被斩断的庞大仙灵能量失去了控制,狂暴地向两旁的虚空猛烈炸开、倾泻!如同被从中劈开的大河!

然而剑势未尽!

那截布满惨白裂纹、即将彻底崩碎的焦黑断刃,撕开仙光的阻碍,斩断法则的屏障,带着林墨玉渺小却决绝的身影,化作一道残破但不可阻挡的灰影,瞬间跨越了那咫尺天涯的距离,直抵悬空仙影的胸膛!

这一次,仙人脸上的清光终于剧烈地、无法控制地荡漾起来,如同被巨石砸入的湖面!那清光笼罩下的模糊面孔上,清晰地透出了真正意义上的——

错愕!

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震撼!那是神性秩序被蛮横撕开的震惊!

他甚至来不及调动更多的仙元,来不及施展任何仙法咒术!

只有本能!超越凡俗认知的本能!

他的护体仙光骤然亮起,纯粹、明澈、流转着不朽的仙韵道纹!万法不侵,万劫难磨!足以将千万下界至强的攻击消弭于无形!

焦黑断刃刺在了那明澈的护体仙光之上!

依旧无声。

但裂痕已然开始蔓延!

不是剑刺穿了光幕。

是那断刃上密布的惨白裂纹,在触碰护体仙光的刹那,如同找到了最适合吞噬的猎物,骤然狂猛地扩散开来!瞬间爬满了护体光幕!如同在光洁水晶上蔓延的污秽冰霜!那仙韵道纹遭遇这布满死劫气息的裂纹,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神魂刺痛的呻吟!仿佛两种水火不容的至高法则在近距离疯狂倾轧、吞噬!

护体仙光猛地向内凹陷下去!无数细密的裂纹在接触点爆发、扩散!那层神光剧烈的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原本流转自如的仙韵道纹像是陷入泥沼的游鱼,寸寸断裂、崩溃!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撕裂声。

如同坚韧的琉璃布帛被缓缓撕开一道细口。

布满惨白裂痕的焦黑断刃尖端,终于——刺穿了最后一层薄弱暗淡到极致、几乎透明的护体仙光!那层光如同消散的晨曦,在断裂刃尖前化为细碎光点,瞬间幻灭!

断刃再无阻碍。

冰冷的、粗糙的、布满了雷击焦痕和石屑污垢的断刃,终于结结实实地没入了仙人那由精纯仙元凝聚而成、本该不染尘埃的法相胸膛!

触感空荡。没有血肉的凝实感,更像是刺穿了一团冰冷而粘稠的气流。但那气流中蕴含着磅礴如汪洋大海的精纯仙力!这是凡铁难以承受的撞击!断刃上的惨白裂痕如同吃饱的毒虫,猛地膨胀、扩散!

在刺入的刹那,断刃上积攒了全部崩灭之力的惨白裂纹,连同断刃本身,再也无法维系这吞噬规则的表象,如同被撑到极限的皮囊——

轰然爆炸!

由外而内,由内而外!

无数道足以撕裂空间的惨白锐芒从断刃残骸中疯狂迸射!从仙人的法相之躯内部猛然炸裂!比雷霆更暴虐!比罡风更无形!那是被强行凝聚、此刻尽数返还的万死劫力与法则碎片!

林墨玉早已松开了右手,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被巨大的爆炸力量狠狠向后抛飞。人在空中,一大口饱含内脏碎块的黑血已然狂喷而出!

而那悬于空中的白衣仙影,在断刃刺入、惨白裂芒爆裂的瞬间,猛地僵硬!如同被定格的画面。

万道惨白裂痕的光芒自他体内疯狂透出!将他纤尘不染的白色法袍切割、撕裂、洞穿!

被清光笼罩的模糊面容上,那仙道神性的漠然与高高在上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呆滞彻底取代。

“你……”

一个“你”字刚刚冲出,便被体内狂暴炸开的惨白光芒彻底堵回了喉咙。

没有哀嚎。那惨白的光芒如同亿万柄无形的刻刀,开始从他的核心处,由内而外地切割、了解这由精纯仙元构筑的不朽法相。

高洁的白色仙衣,如同燃烧的纸灰,成片成片地剥离、飘散、湮灭。

构成身体的氤氲仙元失去了那统御的核心意志,如同失去根基的流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逸散。不再是光尘,而是彻底失去灵性的死灰。

仙人之姿的从容高贵,在飞速崩塌、剥离、消失。

那笼罩面容、隔绝凡俗窥探的清辉光晕,如同被风吹散的晨雾,迅速地黯淡、消失。

一张极其俊逸清贵的脸显露出来,眉峰如远黛,鼻梁挺直,轮廓完美的不似凡俗生灵,带着亘古永恒的宁静气息。然而此刻,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那双原本应该映照着无尽星辉与大道法则的眼眸中,充斥着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惊愕、茫然、以及迅速占据所有视线的——无边的恐惧与愤怒!

是对崩解的恐惧!是对亵渎的愤怒!

“不!天道!法则!”他嘶声厉啸,但发出的声音却尖厉扭曲,如同破旧的丝帛被人强行撕扯。他拼命挣扎,试图重组仙元,阻止这自神魂核心开始的崩解,一道道破碎法则的光芒在他残余的仙躯上剧烈闪烁,如同垂死的信号。

但这崩解一旦开始,就如同天规已定,无可挽回。

碎裂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他的指尖、袖口、肩头、发梢……仙元构建的每一寸都在飞散、剥离!

那俊美无双的脸孔开始塌陷、皲裂!如同精美的玉瓷被敲开了第一道细小的纹路,随即在更巨大的力量下迅速蔓延成蛛网,然后彻底崩塌!皮肤如同老旧的壁画剥落,显露出底下并非血肉,而是同样崩散着的混乱仙元流!

身体迅速变得虚幻、透明,像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即将燃尽最后的灯油。曾经浩荡的仙威只剩下紊乱的波动,带着绝望的尖叫,如同濒死的乌鸦在嘶嚎。

天空变了颜色。

方才被仙元清光涤荡开的天穹,不知何时已被浓得化不开的阴郁血色彻底浸染。血云压顶,低得仿佛触手可及,云层中沉闷的轰隆声如同远古巨兽在痛苦地咆哮!沉闷!厚重!带着灭世的神罚气息。

这血色非是凡间红,而是掺杂着紫黑与玄黄,沉重得让整个孤峰、整个斩仙台都往下猛地一沉!无数古老的、沉寂千年的仙阵符文在斩仙台边缘微弱地亮起一瞬,随即在这灭顶的天威下再次黯淡沉寂。

“轰!”

毫无预兆,无数道无法形容其粗细、无法辨别其色泽的混沌雷霆从血云最深处猛地劈落!它们如同灭世的巨鞭,又像是高天意志伸出的无数狰狞巨爪!充满了纯粹的毁灭与抹杀的意志!目标——

正是那道即将彻底瓦解、逸散成漫天死灰的仙人残躯!

抹除!

连同此物在内,一切敢挑战天道法则秩序的秽物,彻底抹除!

粗壮的混沌神雷狠狠灌入那团残破的仙元虚影!刺目的雷光瞬间将其彻底吞噬!

万雷灌体的瞬间,那本已崩解大半的残躯猛地一僵,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呐喊,却只在那一片灭世的雷光里,留下一个无声、彻底被光芒淹没的剪影。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爆炸。是彻底的碾压。

当足以灼伤神魔眼目的恐怖雷光终于徐徐消散时,半空中,那曾经的仙人法相存在过的痕迹,连最后一缕逸散的仙元死灰都找不到。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仙人投影于此,从未降下审判,亦从未被……

斩灭。

只有那煌煌天威灭世的雷光,依旧在残留的血色天空中,留下无数纵深的、缓慢愈合的空间裂隙,如同天幕被撕开了狰狞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刚刚那一幕的超绝威力。

林墨玉重重摔落在斩仙台边缘。后背撞击在冰冷的黑石上,又是一股腥血从喉头冲出。她艰难地撑起身体,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叶摩擦的粗粝声响和浓烈的血腥味。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血腥烟气,死死盯住那被万雷轰击、彻底归于湮灭的虚空之处。

血雨瓢泼而下!那是自九天极高处坠落的天罚之血?还是纯粹的神罚能量残留?殷红,粘稠,带着腥甜与焦灼的异香!腥甜中又混入了一股奇异的气味,仿佛无数种珍稀天材地宝被烈焰焚毁后的余烬,又如同千年玄冰骤然爆裂的冰冷气息。雨点沉重冰冷,砸在焦黑滚烫的石台上,激起更加浓郁腥臊刺鼻的白气。那雨落在林墨玉裸露焦黑的皮肤上,如同冰针刺入,留下道道细微血痕,混着原本干涸的血污,狼狈不堪。

她的青衫早已成了浸透血雨的褴褛破布,紧紧贴在身上。但她挺直了脊背,任凭血雨冲刷脸上的污血与焦灰。焦黑面庞在血雨冲刷下渐露真容,干涸的血迹被雨水冲开,混着新淌下的血水,在泥泞的脸上勾勒出粗砺的线条,唯有一双眼,亮得灼人,穿透血色的雨幕,望向那刚刚抹杀了一位仙人的恐怖高天。

头顶那漫无边际的沉重血云并未散去,反而更加疯狂地旋转、沉降!无数混沌电弧在云层间窜动游走,酝酿着灭世的力量。在那层层叠叠、仿佛直达宇宙尽头的深沉血色云涡核心,一个无法形容其形状、无法度量其大小的“意志”缓缓凝聚成形。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切规则的化身,是宇宙律令的集合!磅礴!冰冷!绝对!带着凌驾万物的、毫无转圜余地的决断!

一道意志的巨雷,比方才抹杀仙人时更为浩瀚恐怖无数倍,不再是声音,而是直接轰击在林墨玉的神魂最深处!天地齐喑,唯有这裁决的烙印:

“弑仙逆种!其行当诛!万劫沉沦!永世禁断仙途!天道弃汝于此台!魂销魄散!不入轮回!”

每一个字都如同巨山压顶,如同亿万把法则之刀同时凌迟她的真灵!她周身血光缭绕,衣袍骤然绷紧,发出撕裂之声,全身骨骼吱呀作响,皮肤表面浮现蛛网般细微裂痕!

林墨玉的身影在灭世雷威下猛烈摇晃,脚下深陷焦坑血泥。她艰难抬头,雨水与血水混杂着从下颌滴落。那双眼穿透血云,笔直刺向那冰冷高天意志的核心。

衣袂在狂猛威压中如同破烂的旗帜猎猎飘飞,每一次翻卷都带着血雨甩出的弧线。

“以身为碑……”

她的声音盖过万钧雷霆在虚空中炸开!

带着一种斩断万古的决绝,一字一句如同钢钉凿入乾坤基石:

“——镇断仙凡路!”

血雨如注,砸落在斩仙台黝黑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响,如同古老的祭鼓在捶打。血水在石缝间蜿蜒流淌,重新勾勒着那些干涸了千年的诡异纹路。

林墨玉缓缓站直。焦黑的断刃早已在方才惨烈的爆炸中彻底化为齑粉,她空空如也的双手沾染着暗红的血污,指甲缝里嵌满黑泥。

九天之上,那道代表天道意志的血色云涡缓缓停止了翻腾。凝固如万古玄冰雕成的巨大眼眸,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斩仙台上那个渺小、褴褛却依旧挺直的身影。方才那烙印神魂的永恒绝罚,已经生效。它感受到了那逆种体内被打上的、绝对禁止飞升的烙印。万劫沉沦的诅咒缠绕其魂。

它的意志,已然宣告完成。

无声无息,如同来时一般诡异。

那充塞天地、沉重得让万物窒息的磅礴血云,开始收缩、淡化、消散。如同海潮退却,露出了其下被浸染得一片腥红的天空。血色的光芒渐渐黯淡,被原本浩渺苍青的天穹本色取代。沉重压抑的灭世感迅速消弭。

孤峰之巅,斩仙古台,罡风卷着残留的血腥气息,再次呼啸起来。风灌进林墨玉褴褛的衣袖,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她独自站在那里。

抬头望向高天,那象征接引的飞升之门所在之处,早已被混沌雷霆彻底抹平,再无半点痕迹残留。

天穹清朗,万里无垠,深邃如初。再无仙踪,亦无登天之门。仿佛仙凡之隔本就是一场空寂清梦。

她抬起手,不是向着九天星辰,而是在血雨打湿的冰凉空气里,缓缓抹了一把脸。粗糙的手掌扫掉粘稠的血块和水迹。指尖触碰着那些被天威余波撕开、被血雨浸泡得发白的细微伤口,微微刺痛。

风更烈了,吹动她褴褛的残衣,那衣袂翻飞间,再也寻不到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万籁俱寂,唯有斩仙台的石面上,千年的血泥与新染的雨浆缓缓渗入漆黑岩石的深处。

天高地迥,人间无仙。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