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恪顺(1 / 1)
申时初,风卷起地上的些许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内侍太监匆匆而来的宣旨声打破了灵山寺后院的静谧。
“宣昭淑容即刻觐见。”
叶如棠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心跳骤乱。
她缓缓将茶盏放回桌上,“臣妾遵旨。”
魏嬷嬷从她身后走近一步,目光闪动,低声道:“娘娘不必慌,老奴陪着娘娘,且去了再说。”
叶如棠唇角动了动,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内侍而去。
抬脚出门时,她提着裙摆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颤。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身侧的几株柏树,枝叶幽深,叶间残露不时滴落在地,“啪嗒”一声,落在她耳中,令她暗暗心惊。
魏嬷嬷已将自己所言告知太后,随后沈长昭便与太后共用午膳,此时召自己见驾,不外乎两个结果。
一是,皇帝仍旧震怒,此去是要宣旨,降罪自己。
二是,皇帝体会自己的用心,此时已在那九五至尊的心中又进了一步。
今日之事,本就是一场豪赌。
若是赢了,从此自己在皇帝心中,便可站得更高,超越其他妃嫔。
若是输了,左右如今还有太后对自己的宠爱,应当能为自己讲话,不会一败涂地。
自己孤身一人,早无至亲,便是株连,亦无人可伤。
只要沈长昭心中依旧感念昭和,凭借这张脸,便还有翻身之机。
只是,她到底还是怕的,短短一段路,走得心神不宁,惴惴难安。
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终于,她走到了皇帝禅房的门口。
灵山寺的钟声,正在此时响了。
“咚——”深重悠长。
她蓦地一震,手指微紧。
内侍高声通禀,“昭淑容娘娘到!“
“宣!“裴景行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她挺直了脊背,按了按越跳越快的心口,抚平了衣角。
无论皇帝如何裁决,躲是躲不开的,接着便是。
她面露微笑,抬脚走了进去。
叶如棠转过回廊时,并没有注意到,回廊的另一头,石阶下站着一人,正静静立在檐下阴影之中。
顾怀瑾。
他看着她缓缓走向皇帝的禅房方向,风拂动她的衣袂,阳光在她的侧脸打下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目光沉静,面色却苍白,步履虽稳健,却明显略有迟疑,似是心中忧虑重重。
他心头一跳,是她?她此去是去觐见圣上?
他想起寺中传言,今晨圣上震怒,不知何故,怒斥了昭淑容。
顾怀瑾指节收紧。
莫非,是为了昨晚自己所提之事?
他想张口唤她,几次迟疑,终究没有出声。
叶如棠款步走进屋中,跪下叩首,动作沉稳,声音低沉,“昭容叶氏,叩见圣上。”
屋内香炉微燃,轻烟袅袅,缭绕纠缠。
地上的阴影斜斜伸至脚边,
她额头触地,掌心已微微沁出了薄汗,看似端庄,实则心跳早已乱成了一团。
屋内寂静一片,没有丝毫回应,唯有那裹着香气的轻烟,飘散在她周围,从鼻端一点点沁入,拉紧了她脑中的弦。
片刻之后,一阵轻响,是裴公公展开圣旨的动静。
那一声布帛拂开的声音,宛如刀刃掠过叶如棠的心头,圣旨!
她咬紧牙根,眸光不动,侧耳倾听,一字一句,落入耳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容叶氏,素性仁顺,慧心静雅,侍奉太后有功,今赐尊号‘恪顺’,以资褒赏。”
她怔了一瞬,指尖顿了顿,才缓缓再次叩首,声音克制不住的带着一丝颤抖,“臣妾……领旨谢恩。”
她终于抬起了头,额间微汗已沁湿了鬓发。
赌赢了。
这一场刀锋悬颈般的豪赌,终于落下了帷幕。
但她仍旧跪着,低垂双眸,丝毫不敢轻动。
皇帝虽然给予封赏,但是否仅是太后的授意,而非皇上自己本意,尚且未知。
直到那熟悉声音缓缓响起,“过来。”
她心头一颤,这才抬起眼来,与沈长昭的目光相接。
皇帝目光柔和,隐隐带着些许难以琢磨的情绪,看得她心头一跳。
“是。”
她慢慢起身站起,脚步轻盈,走到他的面前。
却未敢如从前那般靠近,只停在皇帝大约五步开外,便低眉垂眼的停下了。
沈长昭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她片刻,从那微微颤动的发梢,到她捻着衣裙的指尖。
皇帝忽而轻叹了一声,伸出了手,叶如棠见状上前,被他拉到了身旁。
指腹贴着她的掌心,沈长昭的指尖稍稍顿了顿。
手指冰凉,掌心一层薄汗。
昭儿在怕朕?怪不得她,天子一怒,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当得起?
他没开口,却拉着她,让她与自己同座。
叶如棠慌忙站定,“臣妾不敢。”
天下何人胆敢与皇帝同座?无论何处,皇帝落座的地方,皆为龙椅。
沈长昭不言,却执意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又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秀发。
“昭儿这几日侍奉太后,人都清瘦了。”
他语气柔和,声调绵缓,如同之前二人独处时一样。
叶如棠的心此时方彻底放了下来,她抬眼望向皇帝,微微一笑,“臣妾侍奉太后,自当尽心。”
沈长昭看着她,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掌心,“你身子单薄,自己也要仔细着才好。”
她轻轻“嗯”了一声,面对着皇帝,展开了一个毫无心机,甜美无比的笑容。
屋内暖香未散,微风吹动了帘影,光线透过纱窗落在皇帝案前的一角。
沈长昭手指始终扣在叶如棠的手上,丝毫不放。
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启禀陛下,皇城司指挥使顾大人求见。”
沈长昭淡淡“嗯”了一声,握着叶如棠的手却并未松开,丝毫未顾及是否来了旁人。
“宣顾怀瑾觐见!”
顾怀瑾快步入殿,下跪行礼,“微臣顾怀瑾,叩见陛下。”
额头触地,指节却在微微发紧。
他眼角余光轻扫,找寻着叶如棠的踪迹。
却见她安坐在皇帝身边,神色平静,衣襟整齐,眼神淡定,显然不似有事。
他心中一松,心头压着的巨石落了下来。
他来此求见,早已打定了主意,若叶如棠因此而被治罪,便向皇帝陈情,一切皆是自己之过,无论是何代价,自己皆坦然认下。
可如今看来,放心了,她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