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猎六(1 / 1)
半个时辰后,皇帐中炉火跳动,灰烬微扬,帐帘紧闭,气氛沉重得有如刀锋悬颈。
温婉凝素衣沾尘,鬓发凌乱,面色苍白,双膝重重跪在地上,额前冷汗一滴滴往下滚落。
一只香袋静静地躺在她的身旁。
“皇上!”她故作镇静地拢了拢衣袖,强笑着开口,“臣妾冤枉啊!”
“妹妹遇险,分明是林中猛兽所为,乃是天灾,与臣妾真的无半点关连啊!”
沈长昭缓缓低头看向地上的香袋,裴公公会意,立即将香袋拾起,双手奉到他的面前。
他没看她,而是伸手,将香袋拈了起来。
正是昭华宫旧物,他亲手所赐。
他指尖缓缓摩挲着香袋的流苏,眸中寒意一点点凝聚。
“哦?”
皇帝语气淡然,却如同云层压下暴雨前的沉雷。
“这香袋,乃昭华宫旧物,朕只钦赐给昭儿一人。
“朕倒是不记得,何时也曾赐给过贵妃?”
温婉凝脸色一僵,唇角抽了抽。
她心念飞转,挣扎着辩解,声音却微微发颤,“这……这香袋……,许是妹妹不慎落下……被宫人错送进了臣妾营帐,也未可知……”
“错送?”沈长昭一声嗤笑,缓缓走到她面前。
每走一步,温婉凝的背脊便弯下一分,身子几乎都要贴上地面。
“既是猛兽所为,为何跟随她的侍卫全被扔下悬崖?你当朕眼瞎心盲了不成?!”
温婉凝脸色瞬间煞白,嘴唇抖动,数次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昭儿坠崖,你一早哭得梨花带雨,来帐前劝朕节哀,还说什么是她命薄,你早就知道,她已经死了,是不是?”
温婉凝猛地抬头,眸中惶恐炸裂,“臣妾……臣妾不敢!”
“你当然敢。”沈长昭打断她,语气冷得像冰,“你嫉她得宠,一向不与她亲近,得知她遇险,却跑到朕的面前来做戏!”
“今日若非她命大,死里逃生,朕也只能当她死于猛兽之手。”
“如今,此昭华宫旧物于你帐里搜出,你居然还敢巧言狡辩!”
温婉凝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皇上,臣妾掌管六宫,素来,素来公正仁厚,所思所为皆是一心只为陛下一人,怎会,怎会害她……”
“为朕?”
沈长昭蓦地一笑,那笑意却寒意透骨。
“你若为朕,又岂会害她?你为的是你自己的恩宠!”
温婉凝撑着身子,终于忍不住,泪水瞬间落下,不停磕头,“臣妾冤枉啊!臣妾……臣妾……”
“温婉凝。”
沈长昭俯视着脚下的贵妃,眼中再无一丝温情,“你昔日得宠,皆因你柔顺知礼,且为温氏世家之女,如今你却胆敢为了一己之私,谋害嫔妃。此等品行,岂配贵妃之位?”
“朕的身边,又岂能容得下你这等蛇蝎之人!”
皇帝转身,坐回椅中,“贵妃温氏,品行有亏,行迹卑劣,即日起贬为婕妤,即刻送回宫中禁足,无朕的旨意不得出长信宫半步!”
温婉凝彻底怔住,半晌才猛地瞪大了眼睛,皇帝的圣旨如同在她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忽地如疯了一般扑上前去,双手攀住皇帝的袍角。“皇上!皇上您不能这样待臣妾!”
“臣妾侍奉您多年,尽心职守,如今您却为了一介宫婢,将妾身贬得连那个贱婢都不如!皇上!”
她声嘶力竭,满面泪痕,发簪滑落,衣带松乱,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高贵。
“皇上!您怎能待臣妾这般无情!“
沈长昭低头看了她一眼,“你行此毒计,非一人之力。必有温家在后相助,朕未下旨彻查,已是给了你温家脸面。传旨,温婕妤之父温崇业,教女无方,褫夺爵位,罚俸一年。”
温婉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扯着皇帝衣角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如被抽走了魂魄,随即眼前一黑,仰身向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夜深了,帐外风声微起,帘内炉火渐暗,炭盆中传来轻微的“噼啪”声,火星浮沉。
榻上女子眉间微动,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悠悠转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划破了帐中的沉寂。
魏嬷嬷正守在榻边,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眼圈瞬间泛红,
“娘娘……娘娘!您醒了?听得见老奴吗?”
叶如棠缓缓睁开双眼,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仍在南坡崖底,还是黄泉路口。
她喉咙干得厉害,呼吸微促,想起了最后的一丝记忆,“昭儿,朕带你回去。“
“陛……下?”
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眼尾尚带一丝未褪的惊惧,指尖在锦被下微微收紧。
声音很轻,却如同一把钩子,狠狠勾住了沈长昭的魂。
皇帝倏地站起,几步来到屏风后,走到她身边。
“昭儿。”
他俯身下来,声音低哑,仿佛怕惊着她,“你醒了?”
她睫毛一抖,逐渐看清了面前那张熟悉的脸,眉心紧蹙,眼神中全是深深的担忧。
她眼底渐渐泛起一层水雾,唇角勾起一点点极浅的笑意,“臣妾吓着您了?”
沈长昭点了点头,轻轻握住了她一只手。
她的手依旧很凉,像是还带着崖下的寒意。
他将那只手贴到唇边,轻轻蹭了蹭,像是确认她真的还活着,而不是某个梦境中的虚影。
“别说话,昭儿,好好歇着。”
她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柔情似水,“陛下不必担心,臣妾并无大碍,有魏嬷嬷在这里守着,陛下歇着吧,小心龙体才是。”
她故意不问自己,而是将挂念皇帝的话抢先说了出来,为的就是在他的心中再扎上一刀,令他对自己这次险些丧命更添愧疚。
沈长昭凝视着她,有些恍惚,当年昭和落水而亡的画面多年来依旧历历在目,如今,倘若眼前人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他又该如何自处?
沈长昭看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心口猛地一紧,像被钝刀剜了一下。
他眼帘微垂,一寸寸将掌中的小手握紧,“太医说你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将养些日子便可痊愈。”
“你此次遇险,朕已查明,皆是贵妃所为。今日朕已发落了贵妃,贬她为婕妤,并降罪了她的母家。”
“昭儿,朕已为你主持了公道,朕希望你听了,能够开怀,好生养病。”
叶如棠听罢,眼神微动,心中暗喜。
她缓缓压下心中的情绪,神情哀戚,“妾身也曾是贵妃宫中之人,为她尽心尽力多年,不想只因如今得了圣宠,便要被她置于死地。”
“若非今日侥幸逃得一命,臣妾便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她话没说完,便被沈长昭骤然打断,“够了!不必理她,妒妇!她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沈长昭声音低沉,充满了自责和悔恨,“是朕不好,是朕,没能护好你。”
叶如棠抬起另一只手,缓慢而温柔地贴上他的脸颊。
“陛下不必自责。有您在,臣妾不怕。”
沈长昭闭了闭眼,嘴角缓缓扬起,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