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旺山鹿地(1 / 1)
星辰海深处,鹿骊洞府的石门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开启。浓郁的土行灵气如同开闸的洪流,裹挟着黄庭初辟的沉凝道韵奔涌而出,将门前堆积的星尘卷起,形成一道短暂的明黄色气旋。鹿骊的身影自气旋中心步出,绿袍依旧,眉眼间的疲惫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如同深埋地脉的玄铁,温润中透着坚不可摧的厚重。元婴中期的气息圆融稳固,引动周遭地气微微共鸣。
日月宗修士,破境功成,下一步几乎是不成文的铁律——外出游历,寻缘问道,以血火砥砺新生之锋。鹿骊也不例外。他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未曾回望一眼那座承载了他破境辉煌的岛屿,一道青绿遁光便已冲天而起,撕裂星辰海的靛蓝幕布,径直投向南方那被浓重死亡阴云笼罩的地域——南山泊洲,凶名赫赫的绝地,旺山鹿地。
“旺山鹿地,”智慧树苍老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如同指引迷途的古老地图,“地狱入口之传闻非虚,古之坐化大能、穷途邪修、亡命巨寇,多汇于此。凶险自不待言,然绝境藏奇珍,死地蕴生机。汝之《逍遥自在功》欲窥更高门径,此地浊气与死气交织,正合‘以死悟生,以浊炼清’之理。更有一物,名曰‘九幽还魂草’,生于阴阳交界、怨气最浓处,形如枯藤,遇生气则绽九叶,或可助汝温养黄庭,稳固道基。”
遁光如陨星坠落,穿透南山泊洲上空终年不散的灰黄色瘴云。甫一落地,一股混杂着浓烈尸腐、硫磺气息以及某种深沉怨念的阴风便扑面而来,刮得护体灵光滋滋作响。举目望去,视野所及,皆是荒芜。焦黑的山峦如同巨兽狰狞的脊骨,寸草不生,裸露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被毒血浸透的暗红色泽。地面布满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深不见底,不时有惨绿色的磷火或浑浊的灰白尸气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枯死的、形态扭曲如鬼爪的怪树零星散布,枝杈上挂满了风干的人皮、破碎的骸骨,以及一些早已失去灵光的破烂法宝残片,像是一面面招魂的幡。死寂,是此地的主调,但那死寂之下,又涌动着无数阴冷、贪婪、疯狂的恶意。
鹿骊神色不变,步履沉稳,径直走向这片死亡大地深处。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元婴中期的威压如同无形的礁石,在这片污浊的海洋中分开一条道路。沿途,无数潜藏的鬼物、阴魂在阴影中窥伺,那些扭曲的、半透明的面孔上充满了对生魂血肉的渴望,但感受到鹿骊身上那股沉凝如山、又隐含黄庭生机的磅礴气息,皆如遇蛇蝎,惊恐地缩回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窸窸窣窣的怨毒低语。
然而,并非所有存在都懂得敬畏。
行至一处被巨大骸骨堆砌成环形山谷的地带时,一股极其阴冷、锋锐、带着浓烈血腥气的神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锁定了鹿骊!
“桀桀桀……好鲜嫩的元婴!好精纯的土行元气!老天开眼,竟送此等大补之物到老祖嘴边!”伴随着刺耳的怪笑,一道血色遁光自山谷深处一座由无数骷髅头垒成的祭坛后激射而出,瞬间拦在鹿骊前方。
来者身形干瘦,披着一件由人皮鞣制、画满扭曲符文的血袍。面容枯槁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唯有一双三角眼,闪烁着毒蛇般的贪婪与残忍。他手中握着一柄奇特的兵刃——弯如新月初生,通体流转着惨白的光泽,刃薄如纸,边缘却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切割空间的细微黑线。一股令人神魂刺痛的锋锐之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那新月弯刃上散发出来。
“黄正品?”鹿骊目光扫过那柄极具标志性的弯刃,眉头微挑。日月宗通缉榜上悬赏多年的凶人画像与描述,瞬间浮现脑海。此獠嗜食修士元婴,尤其喜好根基深厚者,手中那柄“裂魂新月斩”不知饮了多少修士的魂魄,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正是你家黄老祖!”黄正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贪婪更盛,仿佛已看到鹿骊那尊散发着诱人光泽的元婴被自己挖出吞噬的美妙场景,“小子,乖乖献上元婴,老祖留你全尸,否则……”他狞笑着挥动新月弯刃,一道惨白的弧形刀芒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瞬间斩至鹿骊面门!刀芒过处,连空间都留下了一道细微的、久久不散的黑色划痕!
这一刀,快!狠!毒!专斩神魂!寻常元婴中期修士,仓促之下,怕也要吃个大亏。
然而,鹿骊只是抬起了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光爆发,没有玄奥复杂的法诀变幻。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仿佛只是随意地、轻描淡写地向前一按。
嗡——!
一座通体漆黑、非金非石、表面布满无数痛苦扭曲人脸的巨大磨刀石虚影,骤然在他身前凝实!磨盘缓缓转动,发出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叹息。一股难以言喻的、镇压、碾磨、消融万物的恐怖力场瞬间扩散开来!
正是玉空法宝——魔碫!
那道足以撕裂神魂的惨白新月刀芒,撞在缓缓转动的魔碫虚影之上,如同冰雪投入熔炉,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无声无息地消融、溃散!
“什么?!”黄正品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三角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赖以成名的裂魂斩,竟被如此轻易地化解?
不待他有任何反应,鹿骊按出的手掌,五指猛然一合!
“镇!”
轰隆——!
那悬浮的魔碫虚影骤然凝实百倍!一股沛然莫御、仿佛能碾碎星辰的恐怖重力轰然降临!黄正品只觉得周身空间瞬间凝固,如同被浇筑在万载玄冰之中,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他惊恐地看到,那布满痛苦人脸的漆黑磨盘,带着毁灭一切的沉重威势,朝着自己当头砸落!
“不!饶命!老祖……”求饶的尖叫戛然而止。
噗嗤——!
如同重锤砸烂了一颗腐朽的西瓜。
魔碫之下,黄正品干瘦的身躯连同他那柄凶名赫赫的裂魂新月斩,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未能做出,便在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与金属扭曲声中,被碾成了一滩混合着骨渣、碎肉与法宝残片的污浊肉泥!浓郁的血腥气和破碎的神魂怨念瞬间弥漫开来,又被魔碫散发的力场迅速吞噬、净化。
鹿骊面无表情地收回魔碫,看也不看地上那滩污秽。一个凶名赫赫的通缉邪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击即碎的土鸡瓦狗。他继续前行,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旺山鹿地。白日里潜藏的魑魅魍魉,此刻如同解开了枷锁,在荒野中肆意横行。凄厉的鬼啸、怨毒的诅咒、骨骼摩擦的咔哒声、以及某种庞大阴物移动时带起的腥风,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鹿骊立于一片相对平坦的焦土之上,面对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形态各异却同样狰狞可怖的鬼物狂潮,神色依旧平静。他心念微动,一座微缩的、古意盎然的四合院虚影自他掌心浮现,随即迎风便长!
眨眼间,一座青砖灰瓦、飞檐斗拱的完整四合院,便实实在在地矗立在这片死亡绝地之中!院墙古朴厚重,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模糊不清的匾额,隐隐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中正平和的守护之力。院门紧闭,两尊石狮子虚影在门前若隐若现。
这正是鹿骊另一件得自机缘的护身重宝——四合院!
汹涌的鬼潮狠狠撞在四合院的青砖院墙上!
嗤——!
如同滚油泼雪!那些狰狞的厉鬼、凶戾的阴魂、庞大的尸骸怪物,无论形态如何可怖,怨气如何滔天,在接触到院墙的瞬间,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它们的形体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汽化,化作缕缕青烟逸散!院墙之上,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清辉流转不息,将所有阴邪污秽之力牢牢隔绝在外。任凭鬼潮如何冲击、撕咬、诅咒,四合院稳如磐石,岿然不动。院内,自成一方清净天地,连一丝阴风都无法侵入。
鹿骊盘膝坐于院中石阶之上,闭目调息,对院外万鬼哭嚎充耳不闻。黄庭绛宫之中,元婴小人吞吐着精纯的土行灵气,温养着经历了一场短暂杀伐的法宝与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那永不停歇的鬼哭狼嚎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丝……犹豫的、怯懦的啜泣声?声音断断续续,异常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并非怨毒,反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羞怯?
鹿骊缓缓睁开眼。
四合院的禁制清辉之外,并非凶神恶煞的鬼物,而是一个……女子。
或者说,一个女鬼。她的形态极其诡异丑陋。半边脸尚算清秀,依稀能看出生前姣好的轮廓,但另半边脸却如同被强酸腐蚀过,肌肉扭曲溃烂,露出森森白骨和蠕动的蛆虫。身体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巨力蹂躏后强行拼凑起来。破烂的衣裙沾染着暗褐色的污迹。她漂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低垂着头,仅存的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自卑、恐惧,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她不敢靠近那散发着令她本能畏惧的清辉,只是远远地、颤抖地伸出一只同样扭曲溃烂的手。
那只鬼爪般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根……香蕉?
不,并非凡俗香蕉。那果实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近乎半透明的淡金色,表皮光滑,散发着极其精纯、温和的生命气息,与这死亡绝地格格不入!缕缕淡金色的光晕在果实表面流转,驱散着周围的阴寒死气,形成一小圈奇异的温暖光域。这气息纯净而充满生机,赫然是一枚极其罕见的、能滋养神魂、稳固本源的天地灵果——阴冥蕉!此物只生于阴阳交界、死气最为精纯之地,由最纯净的阴气在特定条件下孕育而生,反而蕴含着一丝逆转生死的造化之机。
丑陋的女鬼,捧着这枚价值连城的纯净灵果,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那只完好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院中的鹿骊,充满了哀求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她似乎想将灵果递过来,却又畏惧那守护清辉,只能发出更加急促、更加悲伤的呜咽。
鹿骊的目光落在那枚散发着温润金光的阴冥蕉上,又移向女鬼那丑陋扭曲、却写满卑微期盼的脸庞。旺山鹿地,鬼物亦不全然是恶。他沉默片刻,心念微动。
四合院紧闭的大门,无声地开启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