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深潜如虫（1 / 1）
吴小宝万万都想不到，七叔在泺源公馆里面，竟然能够承担这种作用，阻止三位中国厨师冒险。
虽然他刚到泺源公馆，也知道日本鬼子绝对不会放心，让中国人做事，其中有些检测手段，都是秘密进行。
假如中国厨师不知情，一旦做了不该做的事，立刻就会当场击毙。
他摸了摸脖子，暗叫一声好险。
如果不是七叔对那三个厨师训话，他也会忍不住在饭菜里下老鼠药。
等到外面安静下来，七叔把吴小宝叫过去。
“小宝，遇到不懂的事先来问我，千万不要独自行动，那就是最愚蠢的朋友，让你来这里，不是让你来送死的，懂不懂？”
七叔举着烟袋杆，指着吴小宝的鼻子。
这些话另有深意，吴小宝能够听懂，除了在饭菜里下老鼠药，其他还有一些危险行动，都不可以做。
如果他不听话，那就是死路一条。
吴小宝点头：“知道了，七叔谢谢您的教诲。”
“小宝，江湖上人心险恶，处处都是陷阱，你们觉得日本鬼子傻乎乎的，从遥远的东海来到济南，人生地不熟，可以任意欺负他们，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日本鬼子为什么叫鬼子，就是因为他们都是些精灵鬼，除了语言不通，他们的眼神可够毒的，你心里想什么，他们打眼一看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告诉你一个秘诀，那就是不要跟日本鬼子正对着眼睛看——他们的眼睛里带钩子，直接把你肚子里说不出来的心事，都勾出来。”
吴小宝吃了一惊，他跟那一男一女两个日本人对坐喝茶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两个人的四只眼睛一直盯着他看，让他心里发毛。
“小宝，千万不要把日本人当朋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表面上跟我们一样都是人，内心究竟是魔是鬼，是狼是兽，谁也说不定，反正以我的经验看，就没有见过一个日本鬼子是好人。”
七叔说的都是实话，他有足够的江湖经验和社会阅历，说的话总是没错的。
吴小宝叹了口气，再次默默地点头。
从七叔这里他就明白，永远不要试图跟日本鬼子做朋友，大家在一起，不过是暂时为了某种利益而交易。
假如一个人鬼迷心窍，非要认这些狗东西当兄弟，当朋友，那就是自己找死。
“小宝，连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派你来，你这个人看上去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一点点江湖经验。我知道你以前是芙蓉街的小混混，整天给人家帮闲打工，赚个饭钱，还屡次受人欺负，对不对？”
吴小宝点头，这是实话，不可否认。
在芙蓉街，人人都知道，他跟那些小混混们没有出息，将来也混不出个人样。
七叔眯着眼睛，斜盯着吴小宝，不停地上下打量。
过去，两个人初次见面，七叔就这样打量过吴小宝，就好像两束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最终，七叔叹了口气，又点上一袋烟。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道，竟然把你这样的人派出来，难道说薛先生那边真的没有人可用了吗？真是令人费解。总之一句话，你老老实实听话，不要擅自行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跟我说一说，尤其是在这个院子里，每走一步都得左顾右盼，懂不懂？”
七叔这些话，明显带着极为不满的怨气。
吴小宝有些心虚，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被薛先生派来，也纯粹是赶鸭子上架，他本来就不想给日本人当牛做马。
“七叔，谢谢您的教诲，我都记住了。”
七叔摆了摆手，自顾自抽烟。
吴小宝知趣地走出去，他觉得被人嫌弃，脸上也不好看。
现在，他看不懂，七叔这个人，明明是给日本鬼子干活的，话里话外，对日本鬼子充满了厌恶。只不过，老江湖就是老江湖，永远不会立足于危墙之下。
教训三个中国厨师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保全自己。
吴小宝坐在灶台前，整理旁边的柴火。
外面有几个日本鬼子，在踢足球。
吴小宝看了看，这些鬼子脱掉军装，身体也并不健壮，只不过动作灵活，比中国人反应更快。
他想到明湖擂台，假如童爷派出的都是些老弱病残，那肯定是被日本鬼子活活打死。
猛然间，一个日本鬼子把球踢过来，直接滚到了灶台前。
吴小宝愣了愣，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鬼子大声吆喝，指着吴小宝。
吴小宝听懂了意思，赶紧把球抱起来送回去。
几个日本鬼子向吴小宝挑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
吴小宝站在阳光下，如同一个傻子，惹得这些日本鬼子哈哈大笑，继续踢球。
吴小宝站在角落里，顺便看着四周。
他发现，小楼顶上也有探照灯、沙袋工事和机枪手。
泺源公馆地方虽然不大，但日本鬼子在这里屯扎了重兵，任何江湖势力想从外面攻进来，都几乎不可能，所以吴小宝就明白，强攻不行，只能智取。
如果从内部引爆一颗炸弹，就能让日本鬼子受损严重，到那时候里应外合，干掉泺源公馆，不是问题。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碉堡的日本鬼子换岗的时间，同时也数着人数。这些资料以后孙青霞肯定用得到。
吴小宝也希望，不管是哪一支江湖势力，只要能出手，拔掉泺源公馆这颗钉子，让济南城里的人能出一口气。
不然，泺源公馆就变成了一颗毒瘤，整堵在西门大街，任何人进出西门，都在监控之下。
吴小宝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在表面上木讷痴呆，就仿佛睡着了一样，以至于那些日本鬼子忽视了他的存在，在院子里尽兴地踢球，不断地吆喝着。
吴小宝忽然想到，这些日本鬼子在中国的地盘上，如此嚣张，就好像在自己家乡一样，简直恬不知耻。
这是中国人的地方，只有中国人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地嬉戏，可现在事情反过来，日本鬼子大大方方地踢球运动，中国人躲在黑暗角落里，连大声喘气都不可能。
此刻，吴小宝的心情忽上忽下，仿佛在噩梦里一样，他觉得整个泺源公馆就好像一个笼子，任何人被拖进来，直到死才能离去。
他觉得双腿发软，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下。
那些日本鬼子的尖叫声越来越响亮刺耳，他堵住自己的耳朵，但堵不住那些声音。
“小宝，到这里来。”
七叔出现在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进屋里去，然后倒了一大杯苦茶，给他灌下去。
“小宝，不要听日本鬼子说话啊，这是鬼叫，听多了你也变成鬼。”
吴小宝感到，心情慢慢舒畅，仿佛从阴间里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七叔，刚才不知怎么啦，听见他们在笑，我就觉得济南这座城已经变成了阴间地狱。”
七叔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重，又点起了一袋烟：“小宝，薛先生说，派你来给我打个下手，其实我早就看好你，芙蓉街这么多小混混，只有你，从来不做下三滥的事，不像其他人，为了钱和一口吃的，一点脸都不要。只有你，让我觉得可以信赖。上次你跟着刘掌柜来送包子，我就看出这一点，如今好朋友薛先生说，让我提点你，这就更顺理成章了。我们在一起，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你。”
吴小宝叹了口气，他没有那么高的奢望，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等到薛先生派给他的任务结束，立刻就走，一时一刻都不停留。
“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想学，就想按您的吩咐烧火，以后再也不出这间屋子了，就在厨房里干活。”
七叔笑起来：“小宝，你要学的事情还有很多啊，我在吴家堡也有朋友，知道那边的事，也知道你的身世。所以说，千万不要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懂不懂？”
吴小宝听说书先生说过这八个字，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急了一点，要想报仇，就得潜伏隐忍，再找机会。
他的野心是杀掉全部日本鬼子，但即使是八方面军和南方军都很难做到，所以他对这一点不抱任何希望。除非是加入了八方面军，跟随孙青霞那样的人，才有可能完成这种心愿。
七叔用烟袋锅子点着吴小宝的肩膀：“小宝，把心放在肚子里，咱济南人就像趵突泉的水，日夜奔流，也淌不完，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日本鬼子也不是天上的太阳，长盛不败，你放心，我可以断言，活下去的人都有机会看到，济南城头上重新插上韩长官的大旗。”
吴小宝感叹，只要提到这面旗帜，就知道七叔是南方军的人，跟剪子巷那个女人是一道的。
吴小宝很想说刘全儿的事，可现在他只提了个开头，七叔就摇头：“你说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小混混一旦得了权势，就狮子大张口，肯定该死，更何况你那些朋友根本分不清谁是仇人谁是亲人，向日本鬼子低头，他不死谁死？”
这一次，吴小宝心悦诚服，他明白刘全儿的死是咎由自取，以后可以不用再提了。
七叔接下来告诉吴小宝，泺源公馆之所以成为日本鬼子的特务大本营，就是因为它的位置，死钉在西门大街，控制着济南城的西出口，相当于一道铁闸，从这里出击，不管是向北去芙蓉街、大明湖还是向西出西门到普利街、普利门、商埠区都很方便。
日本鬼子审时度势，早在占领济南之前，就已经画好了详尽的地形图，只不过那时候韩长官的特务营是个摆设，根本不明白日本侨民和商人在干什么。
“小宝，两国相争，斗的是智慧，南方军失败，也败在这两个字上，但现在他们回到四川，养精蓄锐，砥砺奋进，很有可能杀回来，让日本鬼子血债血偿，我都在等着这一天。”
吴小宝连连点头，他不知道七叔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以为七叔就是在泺源公馆里混碗饭吃。
当下他越来越觉得，济南城藏龙卧虎，很多人只是表面上认识，不知道对方背后到底是什么来头。
到了傍晚，厨师们做好饭，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远处碉堡上，日本鬼子正在换岗，三四个人凑在一起抽烟，烟头在暮色里闪闪发亮。
吴小宝抬起右手，比了个手枪的样子，瞄准上面的日本鬼子。
他觉得将来一定要成为神枪手，远距离射杀日本鬼子，就像打死一只老鸹一样简单。
三个厨师忽然一声感叹：“小宝，在这里最好什么都不要做，老老实实把手放下来。”
吴小宝赶紧放下手臂，那三个人压低了声音，向吴小宝讲述自己的遭遇。
原来他们都是黄河以北的人，日本鬼子占领了济阳，到处屠杀无辜百姓，他们的村子也是死的精光，只剩下一个人逃出来。
这些人根本没有打算离开济南，就是想找机会报仇，所以他们等到泺源公馆招厨师的时候，直接应聘进来，等的就是一个机会，撒一把老鼠药，把这些日本鬼子全都弄死，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