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双性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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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中的恶魔一旦挣脱枷锁,其疯狂远超任何野兽。——尼采

李睿第三次调整领带结的时候,电梯镜面映出他额角的细汗。滕艳兰伸手替他抹去,指尖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今早特意洗了三遍手,指甲缝里的蓝痕还是没褪净。

“我妈准备了八道凉菜。”她按下21层的按钮,“听说你喜欢吃酱牛肉,专门找了回民坊的老师傅。”

电梯门开时,炖羊肉的香气已经漫到走廊。李睿的喉结动了动,手里果篮的塑料纸哗啦作响。防盗门早敞着,玄关地毯上摆着两双新拖鞋——深蓝的男式,浅粉的女式。

“来了?”滕父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他手里还攥着擀面杖,杖头挂着片没甩净的饺子皮。

李睿叫了声“叔叔好”,滕父赶忙笑道:“小李来了,快快快,坐坐。”滕艳兰已经拽着他往客厅走:“爸,干嘛搞得这么隆重。”

客厅茶几上摊着本相册,滕母正指着某张照片转头:“小李啊,你看艳兰小时候……”话音戛然而止。

李睿的皮鞋尖抵着个塑料小马扎——幼儿园规格的,漆成嫩黄色。滕母的目光从他熨烫平整的衬衫移到解剖室特制的防滑鞋底,突然笑出鱼尾纹:“这一晃都这么大了,再嫁不出去可就成老姑娘了……”

厨房传来“滋啦”的爆锅声。李睿刚要起身帮忙,滕父已经端着醋碟出来:“坐着!羊肉馅饺子,你们法医不是最讲究火候?”

餐桌中央的转盘上,八瓣莲花凉菜拼盘绽开青花瓷边。李睿数了数,酱牛肉切得薄如蝉翼,正好铺满他面前的扇形区。滕艳兰在桌下掐他大腿——她爸的拿手菜是正对李睿的那盘红焖羊排。

“听艳兰说,小李妈妈是胸外科主任?”滕母夹起块水晶肴肉放进李睿碗里。

“是,在省医大附院。”李睿的筷子尖在碗沿轻点两下,“今天本来要一起来,临时有台主动脉夹层手术。”

滕父的酒杯突然放重了些:“医生配警察,倒是……”

“绝配!”滕母抢过话头,又给李睿添了勺翡翠虾仁,“救人的和抓人的,都算守护神。”

李睿的耳根发烫。他低头扒饭时,发现碗底藏着颗卤鹌鹑蛋——滕艳兰最爱吃的。

手机在裤袋震动。李睿摸出来瞥见母亲短信:【手术很成功,替我问亲家好】。锁屏照片是上周拍的,母亲穿着手术服比耶,背后无影灯还亮着。

“我妈说……”他刚开口,滕艳兰突然在桌下踩他脚。

转盘正转到红枣糯米藕,滕父的筷子悬在半空:“嗯?”

“说让我带点医院特供的荞麦面回来。”李睿面不改色地夹起藕片,“阿姨有轻微血糖问题对吧?”

滕母的筷子“啪”地掉在骨碟上。滕艳兰瞪圆眼睛——她从没提过这事。

“CT片子。”李睿指指自己眼睛,“您端汤时右手小指有轻微震颤,结合餐桌上的无糖饮料……”

滕父突然大笑,拍得餐桌上的蒜泥白肉都在颤:“好小子!难怪能破连环杀人案!”

厨房电饭煲“叮”的跳闸。李睿起身时带翻了酱油碟,滕艳兰抢过抹布的动作比掏枪还快。两人在料理台前肩膀相撞,她压低声音:“你怎么看出来的?”

“医学常识。”他接过她手里的汤碗,指腹蹭过她腕间淡疤,“还有……”

“开饭喽!”滕父端着砂锅撞开厨房门,羊汤蒸汽模糊了李睿后半句话。

主菜是道三鲜铜锅,炭火映着每个人发亮的脸。李睿分汤时,发现滕母把自己碗里的枸杞全舀给了他。

“听艳兰说,你们出现场经常吃不上热饭。”滕母又给他添了勺骨髓,“这汤护胃。”

李睿的勺子碰到底部硬物——是枚包着锡纸的硬币。北方的习俗,吃到福币的人要发言。

“我……”他擦净硬币,发现是枚2005年的旧版一元,“想申请调岗到法医物证室。”

滕艳兰的汤勺“当啷”砸进碗里。这事他连她都没告诉。

“出现场太危险。”李睿的拇指摩挲着硬币边缘,“上周在梨园……”

滕父突然咳嗽起来。滕母起身拍他后背,顺势把李睿的汤碗挪开:“好事啊!物证鉴定更需要细心人。”

餐桌下,滕艳兰的膝盖抵住李睿大腿。他反手握住她——掌心有道刚拆线的刀伤,是上周在地窖被钢筋划的。

甜点是滕母亲手做的枣泥酥。李睿咬开酥皮时,手机又震。母亲发来张照片:手术室更衣间的白板上写着【预祝提亲顺利】。

“我妈问……”李睿擦掉嘴角的芝麻,“下个月18号日子怎么样?”

滕父的假牙咬到了枣核。滕母的银镯子卡在汤碗边沿。滕艳兰的耳钉勾住了餐巾布。

“农历还是公历?”滕父终于吐出枣核。

“都行。”李睿掏出个蓝丝绒盒子,“我妈说按北方习俗……”

盒子里的玉镯泛着柔光,内侧刻着【医者仁心】四个小字——是他外婆传下来的。滕母突然红了眼眶,转身去厨房拿抹布。

“18号好。”滕父掰开块月饼,露出里面的双黄莲蓉,“中秋团圆夜。”

滕艳兰盯着李睿的侧脸,发现他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的阴影里,藏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场时,被他手里的解剖刀误伤的。

窗外突然炸开烟花。物业在试放中秋灯会的焰火。紫红色光晕透过纱帘,给餐桌上的空碟子镀上幻彩。李睿摸出车钥匙时,带落张皱巴巴的纸——今早的尸检报告,背面写着戒指尺寸。

滕父捡起来看了看,突然拍桌:“再加道菜!我腌的醉蟹该出坛了!”

厨房传来瓷坛启封的闷响。李睿的指尖在滕艳兰掌心画圈,正好是弹道分析图上标注的7.62mm半径。

烟花熄灭时,两家的手机同时响起。李睿母亲发了张星空图:【手术台看到的月亮特别圆】。滕父的战友群里在刷中秋祝福,最顶上是他刚发的消息:【聘礼收下了,陪嫁一辆防弹车】。

滕艳兰把玉镯套进手腕,尺寸刚好卡在枪茧上方。李睿的指腹擦过她脉搏处,那里跳得比扣扳机时还快。

夜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绸缎,裹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滕艳兰踩着人行道砖块的缝隙走,李睿的手虚扶在她腰后,像在保护一个随时会跌倒的证人。

“真决定了?”她突然停在一盏坏掉的路灯下,“结婚可不是出现场,没有撤退可言。”

李睿的皮鞋尖抵着她战术靴的防滑纹:“看到温柔躺在病床上时,我在想……”月光漏过梧桐叶,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如果那天死的是我……”

“李睿!”滕艳兰猛地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让表带陷进皮肤。

“我是说,”他轻轻翻转手腕,与她十指相扣,“我不想再留遗憾了。”

河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只夜鹭掠过水面,翅膀拍碎水中的月亮。滕艳兰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虎口的茧子:“如果她还活着……你会这么快做决定吗?”

沉默长得像那条通往殡仪馆的林荫道。李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法医制服的第一颗扣子硌着颈动脉。

“答案和我预料的一样。”滕艳兰突然松开手,“三秒的犹豫,恰恰证明我没选错人。”

李睿看见她的眼睛,说道:“温柔教会我一件事——有些承诺,活着的时候就该说。”

便利店的白光突然刺破树影,滕艳兰走进去买了两罐啤酒。易拉罐环扣在李睿无名指上,像个粗粝的临时戒指。

“同居吧。”她撞了下他的肩膀,“试试我的起床气和你的洁癖能不能共存。”

啤酒沫溢出来,顺着李睿的腕表带往下淌。表盘显示23:17,正是他今天在结婚申请书上签字的时间。

“好。”他咽下带着铁锈味的酒液,“但你要改掉半夜出现场不关灯的毛病。”

滕艳兰大笑,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她的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街角婚纱店的橱窗里,模特穿着件鱼尾裙,像极了温柔最后穿的那条红裙。

李睿的指尖已经按上她脉搏:“是新品上市。”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短。路过民政局时,滕艳兰突然扒着铁门往里看:“下个月18号,这里的桂花该开了。”

霓虹灯光在李睿脸上投下蓝光,他眯眼看清了墙上的办事流程。玻璃倒影里,滕艳兰的耳钉闪着冷光。

“得提前拍证件照。”他指着自己的领口,“你那些奖章……”

“拜托,我们只是结个婚,难道你还想穿解剖服来登记?”她反唇相讥,“还是说……”尾音消失在突然贴近的体温里。

李睿的唇擦过她发烫的耳廓:“说好要试的。”

夜风卷着槐花香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滕艳兰咳嗽了一声,说道:“是啊,当然要试!我现在对和你这个小屁孩一起生活这件事就非常没信心!”接着,她摸出手机,备忘录页面亮着《婚前条约》:

1.出完现场必须洗澡才能上床

2.纪念日可以加班但要有语音留言

3.温柔的照片可以摆在书房

李睿的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划,添上第四条:

4.每年清明一起去扫墓

河堤护栏上停着只夜猫,绿眼睛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滕艳兰突然跨上路沿石,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李睿的手扶住她腰侧,“你是不是担心,你只是温柔的替代品?”

月光突然大亮,云层散开的瞬间,他们看清了彼此眼里的血丝——都是连续加班两周的痕迹。滕艳兰的指尖描摹着他眉骨上的疤,那是上个月在地窖被钢筋刮的。

“其实……”李睿突然说,“温柔临走前……”

滕艳兰的食指按在他唇上:“她一定希望有人替她好好爱你。”

远处传来货轮鸣笛,像声漫长的叹息。李睿的警务通突然震动,陈锐发来消息——结案报告批下来了。

滕艳兰夺过手机锁屏,顺势把他推进树影里。她的战术腰带卡在两人之间,金属扣贴上他小腹的手术疤。

“明天开始。”她咬开他第二颗纽扣,“先试三个月。”

槐花落了一地,像小小的婚纱碎片。李睿的呼吸喷在她锁骨上,那里还留着上周被流弹擦伤的血痂:“一辈子也行。”

月光下,两个影子终于合成一个。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像场终于落幕的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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