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身世(1 / 1)

加入書籤

古墨垣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声音低沉而充满沧桑,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沉甸甸的过往,饱含着岁月的风霜与无尽的悲凉。他端坐在幽暗洞府的石台之上,四周石壁冰冷,唯有案头一盏孤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那微弱的光线映照着他俊逸却已刻上深深沧桑的脸庞,几缕银丝悄然掺杂在墨发间,诉说着光阴的无情。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追忆的泪光,目光仿佛穿透了洞府的幽暗与时间的壁垒,回到了那段血雨腥风、刻骨铭心的岁月,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叹息与难以释怀的悲怆。

当年,师祖玄玉真人座下收有三名亲传弟子,分别是大弟子冥邺、二弟子李芊尘与小弟子古墨垣。玄玉真人修为高深莫测,已达返璞归真之化境,性情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一生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在修仙界中享有崇高威望与赫赫盛誉。他一生清修,本无意收徒沾染红尘因果,却在一次云游四海、体察天道时,偶遇冥邺于荒山野岭深处,见其虽孤苦伶仃、衣衫褴褛却根骨清奇、天资卓绝,眼中隐有不屈之光;后又于东海之滨惊涛拍岸的礁石之上,邂逅李芊尘,她虽出身凡尘渔家,却灵根纯净通透,宛如深海明珠;最终在终年积雪、人迹罕至的雪山绝巅,发现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古墨垣,他虽年幼体弱,但面对严寒绝境,眼神中流露出的求生意志与天然悟性,令真人动容。玄玉真人感其三人命格迥异却皆蕴含不凡之资,遂动了恻隐之心,将他们一一带回宗门,视如己出,倾囊相授,悉心教导。

大师兄冥邺虽为长徒,却因身负特殊血脉——其父亲乃魔族中骁勇善战的战士,母亲则为凡尘柔弱温婉的女子——在师门之中,乃至整个自诩清正的修仙界,常遭异样目光审视与非议,如芒刺在背。每当他于演武场修炼或是引动体内力量时,周遭弟子便窃窃私语,眼神中满是鄙夷与戒备,仿佛他体内流淌的魔血是随时会喷发的毒泉,会玷污这片仙家净土。然而,他心性坚韧如磐石,不因这不容于世的出身而自轻自弃,反而将这份压力化为动力,日夜勤修苦练,道行精进神速,远超同辈。其惊人的坚韧意志与非凡悟性,深得玄玉真人器重与信赖。玄玉真人曾私下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血脉非罪,心正则道存。莫要被世俗偏见蒙蔽了求道之心。”

彼时魔道气焰正盛,魔尊狄魁实力强悍绝伦,一身魔功已臻至邪道顶峰,其野心更是膨胀无边,觊觎三界主宰之位,屡屡掀起腥风血雨,屠戮生灵,意图以铁血手段一统人、仙、魔三界,建立万世魔国。狄魁麾下魔兵如潮,凶焰滔天,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繁华城池尽数化为焦土废墟,哀鸿遍野,修仙者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玄玉真人慧眼如炬,洞察其祸乱三界的根源,深知寻常的正面征伐手段难以彻底遏制此獠,更恐引发旷日持久、伤亡惨重的仙魔大战。万般思虑之下,真人决意行险招,密令身具魔族血脉、可兼修仙魔两道功法的大弟子冥邺,寻机潜入魔界深处,以魔修身份接近狄魁,打入其核心,伺机而动,或寻其破绽,或待天时。冥邺领命后,内心挣扎良久,一面是师门如山恩情与苍生安危,一面是血脉深处的本能牵绊与对魔道的天然厌恶,最终,他咬紧牙关,眼中闪过决绝,化身为一名落魄孤僻的魔修,悄然混入魔气森然的魔域。

冥邺本就血脉特殊,身兼仙魔之质,一旦开始修习魔道功法,体内潜藏的庞大力量反而被彻底激发,修为如同积蓄已久的江河决堤,奔涌般暴涨。他隐忍潜伏于喜怒无常的魔尊狄魁身侧,凭借过人的心智、深沉的心机与日益强大的力量,先是步步为营,谨小慎微,逐渐取得了狄魁的信任与倚重,最终成为其不可或缺的心腹近臣。在魔界内部,冥邺更是运筹帷幄,如履薄冰,巧妙利用狄魁日益膨胀的傲慢骄横与魔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互相倾轧的矛盾,暗中挑拨离间,分化瓦解,一步步不动声色地削弱狄魁的根基与羽翼。他常于深夜独坐魔宫冰冷的角落,望着窗外血月,回想玄玉真人“心正则道存”的谆谆教诲,强忍魔气日夜侵蚀经脉脏腑带来的剧烈痛苦,只为等待那扭转乾坤的时机。

经过长达十年的苦心经营与暗中布局,如履薄冰,他终于等到了魔宫那场惊天动地的决战契机。是役,狄魁狂笑不止,魔焰滔天,似要焚尽苍穹,冥邺则于关键时刻,以雷霆万钧之势,催动体内仙魔合一的无上伟力,爆发出令天地变色的恐怖威能,亲手击败了不可一世的魔尊狄魁,一举夺其魔尊之位,以铁腕平息了魔界持续多年的动荡与血腥混乱,暂时为三界带来了喘息之机。

冥邺登上魔尊之位后,始终铭记师门教诲,心中谨守玄玉真人的嘱托与使命:为天下生民立命,为混乱往世开太平。他深知仙魔之间无休止的纷争与仇杀,只会带来尸山血海与无尽的杀戮循环,遂以新任魔尊之姿,力排众议,向三界郑重提出仙魔和平共处三项原则:互不侵犯界域,不得妄杀无辜生灵,摒弃门户偏见,共求大道。此举表面上赢得了修仙界大部分主流门派的响应与认可,诸如凌云阁、五玄门、暮雪派等古老宗门皆公开表示支持,派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纷纷亲自前来魔域祝贺,言辞恳切,场面一时和谐。

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澎湃。魔族内部,那些崇尚暴力、嗜血扩张的激进派系,视冥邺为背叛魔道荣光的可耻叛徒,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除之而后快,他们暗中结盟串联,积蓄力量,密谋叛乱;而仙门之中,亦有根深蒂固、视魔为绝对邪恶的保守势力,如暮雪派的部分长老及强硬派弟子,始终质疑冥邺的动机,认为其包藏祸心,图谋深远,不可信任,他们于密室之中窃窃私语,言辞刻薄:“魔血终是魔血,污秽难清,岂能真心向善?此乃缓兵之计,诱我仙门松懈,其心可诛!”令人讽刺的是,这两股原本水火不容的势力,竟因对冥邺共同的忌惮与敌意,在黑暗中悄然勾结串联,形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对冥邺虎视眈眈,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发难。

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沉寂已久、被视为三界禁地的天魔古战场,突生恐怖异变。域外天魔那古老、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波动蠢蠢欲动,其威胁如同沉重阴云骤然笼罩天地,危及三界安宁。玄玉真人忧心如焚,夜观星象,深知事态紧急,刻不容缓,立刻以自身威望召集凌云阁、五玄门、暮雪派等古老宗门的顶尖强者,一同奔赴那片被诅咒、白骨累累的古战场。

战场之上,阴风怒号,卷起漫天沙尘与碎骨,魔气如实质般的黑雾弥漫翻涌,遮天蔽日,域外邪魔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带着疯狂与毁灭的意志,如潮水般扑来。战况惨烈至极,仙光魔气激烈碰撞,不断有强者陨落,血染焦土。眼见情势危急,玄玉真人为挽救苍生于水火,毅然以自身无上修为与生命本源为引,联合众人毕生之力,在战场核心布下威震寰宇、需以生命献祭的“九天封魔大阵”。阵成之时,光华万丈,直冲霄汉,映亮了昏暗的天穹,玄玉真人衣袂飘飞,白发狂舞,面庞庄严肃穆,周身散发出神圣光晕,仿佛与天地大道共鸣,化身为阵眼核心。最终,他献祭了全身修为与生命本源,将整个古战场连同那通往域外天魔的恐怖通道永久封印,自己却因耗尽一切,身躯与意志化作一方巍峨不朽的山石巨碑,永远留在了那片荒凉死寂、魔气残余的封印之地核心,以身为碑,无声地守护着三界的安全,其浩然正气长存。

为报师恩如山似海,感念师尊舍身救世的牺牲,冥邺与情深义重的师姐李芊尘,决意终身守护这关乎三界存亡的至关重要封印,于是毅然归隐于天驰山下,结庐而居,日夜看守着古战场的入口,寸步不离,风雨无阻。他们相依为命,远离尘嚣。李芊尘常于月下抚琴,清冷悠扬的琴音如清泉流淌,抚慰着冥邺因魔气侵蚀与守护压力带来的疲惫与心殇;而冥邺则沉默如山,手握魔刀,警惕地守护在李芊尘布阵加固封印时的身侧,情愫在无言的理解与共同的坚守中悄然滋长,日渐深厚,超越了世俗的偏见与种族的隔阂,成为彼此在孤寂守护中唯一的慰藉。

然而,好景不长。仙魔两道中那些对冥邺心怀不满、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的势力,很快便通过种种手段,探知了他们的隐居行踪。一场针对二人的残酷围剿与无休无止的追杀旋即展开。初始,他们尚能依靠天驰山险峻无比的天然屏障——如终年不散的浓雾峡谷、深不见底的断崖绝壁以及古战场边缘残留的凶险禁制——艰难地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但敌人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源源不断地涌来,其中不乏昔日的同门故旧,例如暮雪派中因理念不合而叛出的长老及其追随者,以及魔族中那些极端仇视冥邺“背叛”行径的魔族之人。他们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或设下重重陷阱埋伏,或暗施阴狠毒计,或散布谣言污名化二人,誓要将这对“仙魔孽缘”彻底铲除。

李芊尘以阵法造诣名动天下,被誉为当世阵法宗师。她倾尽心力,布下精妙绝伦、蕴含天地至理的九宫八卦阵与变幻莫测、虚实难辨的五行幻境,将众多强敌阻隔于山门之外;阵中符文流转不息,光芒四射,或引动地脉之力形成山崩地裂,或幻化迷踪使人深陷其中,令敌人寸步难行,伤亡惨重。冥邺则凭借其魔尊级的恐怖实力,挥动漆黑如夜的魔刀“渊劫”,在敌阵中浴血鏖战,每一战都杀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刀光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魔气纵横,自身亦在无数次的搏杀中留下累累伤痕,魔气与血气交织升腾,宛如浴血修罗降世,其威势令敌胆寒。

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架群狼。在一次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的深夜突袭中,敌人丧心病狂地使用了火攻,硫磺火油如雨点般抛洒,引燃了连绵的山林,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将他们的栖身洞府彻底焚毁,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凄厉的杀声震彻荒野。浓烟与混乱中,两人在惨烈的混战中被敌人有预谋地分割开来,被迫各自逃亡。

冥邺在惨烈混战中身负多处致命重伤,更因力竭与心神激荡,被上古战场封印边缘逸散出的精纯狂暴魔气趁虚而入,疯狂侵蚀其经脉脏腑,他痛苦地嘶吼着,双眼赤红如血,神智在魔气的冲击下渐渐迷失,仅剩最后一丝清明在苦苦挣扎;李芊尘则被大批敌人逼入绝境,面对重重围困,退路断绝,她深知逃生无望,更挂念着被魔气侵蚀的冥邺。万般无奈与决绝之下,她毅然引动了封印之地外围残余的磅礴力量,以自身毕生修为与生命精元为代价,强行释放出古战场积蓄万年的恐怖威能。刹那间,地动山摇,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席卷四方,暂时击退了如狼似虎、步步紧逼的追兵,却也因力量反噬过巨,道基瞬间崩裂,神魂遭受重创,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蚀骨钻心、日夜折磨的道伤,她口喷鲜血,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地倒在了焦土之上。

只因为冥邺曾经是魔尊,身负那被自诩正道者视为禁忌、原罪的异族血脉,便为那些心胸狭隘、偏激固执、视一切异己者为邪魔外道的所谓名门正派所不容。他们无法容忍冥邺的存在,更无法容忍冥邺与李芊尘师姐之间那份真挚纯粹、超越了门户之见与种族隔阂的深情厚谊,竟一致斥责其为离经叛道、人神共愤、玷污仙门清誉的异端邪说,必欲除之而后快。

于是,一场冷酷无情、赶尽杀绝、不留丝毫余地的追杀开始了,步步紧逼,环环相扣,将这对在守护与爱情中挣扎的苦命恋人彻底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冥邺在重伤绝望之下,体内最后一丝清明也被那狂暴的上古魔气彻底吞噬,神智彻底崩溃,最终沦为了只知杀戮、嗜血狂暴、六亲不认的魔头,他咆哮着,挥舞着魔刀,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冲向了那些昔日的同门与围剿者,刀光染血,哀嚎遍野。李芊尘眼睁睁目睹爱侣沉沦魔道,痛彻心扉,肝肠寸断,每一滴他沾染的无辜鲜血都如同利刃剜心。她不忍心让冥邺永世沉沦于无边黑暗,背负万世骂名。

在万般无奈、心如死灰之下,她拖着残破重伤之躯,毅然选择了最终的牺牲,发动了师门传承中最为禁忌、代价惨重的封印秘术。以自身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轮回为代价,她指尖凝聚最后一点灵力微光,将已然彻底疯狂的冥邺,永久封印在了天驰山深处那最为幽暗冰冷、不见天日的囚牢深渊之中,永世不得解脱。那一刻,她眼中含泪,望向冥邺最后消失的方向,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与无悔的凄美笑意,身影在秘术的光华中如烟消散。

那场惊世之战后,尚在襁褓之中、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冥天,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孤零零地留在了这充满恶意、纷争与冰冷目光的世间。他被仓促遗弃于战火未熄、焦烟弥漫的荒野,啼哭不止,声嘶力竭,幸得古墨垣在事后于废墟焦土间苦苦搜寻,才在枯枝败叶下寻获这孱弱婴孩,使其得以苟活于世,却也背负上了沉重的宿命。

自此之后,曾显赫一时的剑宗,也因玄玉真人的壮烈陨落,以及冥邺和李芊尘这对核心弟子的悲壮消失而元气大伤,日渐衰落。宗门内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往日门庭若市、弟子如云的辉煌盛景不再,山门残破,殿宇蒙尘,唯余下古墨垣,以及侍剑童子叶虚二人,势单力薄地守着这满目疮痍的山门,日复一日,追忆往昔同门情谊与师门荣光,唯有无尽的叹息与刻骨的悲凉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