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逃离(1 / 1)
神识如最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扇窗,仿佛轻触便会断裂。依旧空茫一片,感知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心跳、血液的流动,甚至一丝一毫属于生命的体温辐射。这死寂般的虚无,远比发现一个穷凶极恶的敌人更令人心悸。要么,窗后的存在强大到能将自身的一切生命体征完美敛藏,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彻底与这浓稠的黑暗化为一体;要么……那扇窗后,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某种超出常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一滴冷汗悄然滑过她沾满灰尘与汗渍的脸颊,留下冰凉的、令人不适的轨迹。头顶远处,追兵在茅屋附近翻找的杂乱声响——粗鲁的呼喝、器物被粗暴掀翻的碎裂声——断断续续传来,反而更衬得此地的寂静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滞涩,几乎令人窒息。她不能动,连呼吸都竭力压制着,至少现在绝对不能。任何细微的动作,哪怕只是一根睫毛的颤动,都可能成为引爆这死寂深渊的导火索。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司马南强迫自己放缓、再放缓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吸气都不可避免地吸入污浊夹道里腐烂菜叶和夜壶散发出的、混杂着泥土腥气的恶臭,每一次呼气都轻如游丝,生怕惊扰了眼前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拴住,死死锁住那扇黑洞洞的窗,试图在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分辨出任何一丝异样——一个轮廓的晃动,一点微光的闪烁,或者仅仅是光影一丝不自然的扭曲,任何能证明那不是纯粹虚无的东西。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认为那确系幻听,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即将被这无休止的、令人发疯的静默彻底压垮的瞬间——
窗内,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的幽光。
那光芒极其暗淡,绝非灯火烛光,更像是某种冷硬金属或深埋地底的矿石,在吸收微弱的月华后反射出的、不带丝毫温度与暖意的微芒,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难以名状的、介于灰蓝与惨绿之间的冰冷色调。两点幽光悬浮在绝对的黑暗里,位置恰好是常人眼睛的高度,一动不动,如同深渊裂隙中蛰伏的兽瞳,冰冷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穿透了破败窗棂的缝隙,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她藏身的阴影之上,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司马南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彻底冻结,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只余下胸腔内一片刺骨的冰寒。那不是错觉!那窗后,真的有东西!而且,它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刚才那声轻微的“嗒”,不是试探,不是警告,更像是……某种古老存在从沉眠中苏醒的信号,或者,仅仅是它活动了一下那沉重身躯时发出的、微不足道的、却又令人心胆俱裂的声响。
被锁定了。一种比刀锋加颈更恐怖、更原始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那目光带来的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更纯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漠然与窥视,如同观察蝼蚁。墨香阁?此刻那点微弱的灯火在司马南心中早已失去了任何意义,恍如隔世。这片看似混乱肮脏的贫民窟深处,竟潜藏着远比身后那三个凶神恶煞的追兵恐怖百倍、千倍的未知之物!她必须离开,立刻,马上!但在这道冰冷、如同实质的目光的注视下,任何妄动,都无异于自取灭亡。
司马南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那两点幽光纹丝不动,如同镶嵌在永恒黑暗中的两颗诡异星辰,将无形的压力千百倍地放大,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视线穿透了阴影的遮蔽,扫过她额角滑落的冰冷汗珠,掠过她因极度恐惧而僵硬如石的脖颈,最终停留在她狂跳不止的心脏上——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毫无情绪可言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带来火辣辣的剧痛。她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惊惧和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都封堵在口腔深处,齿间只余下铁锈般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逃?念头刚起就被这冰冷注视带来的绝对威压碾得粉碎。那道目光如同无形的、坚不可摧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能预感到,哪怕只是指尖最细微的抽搐,或是一根肌肉纤维的痉挛,都可能招致雷霆万钧的、无法想象的毁灭性打击。
远处,追兵的呼喝声和翻箱倒柜的杂音似乎更近了些,带着一种粗鲁的、属于尘世的喧嚣。然而这喧嚣在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而滑稽,如同隔着厚厚的琉璃观看另一个躁动不安的世界。司马南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身后那三个凶神恶煞、手持利刃的追兵,与眼前窗后这沉默的、非人的、散发着无形恐怖的存在相比,简直如同无害的、聒噪的虫豸。茅屋附近是看得见的危险,刀光剑影;而这片死寂的阴影、这扇黑洞洞的窗、这对冰冷的幽瞳……是深渊本身,是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未知恐惧。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糖浆,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在恐惧中无限延长。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冰冷地紧贴在同样冰凉的肌肤上。她连眨眼都不敢,屏住了呼吸,生怕那零点几秒的黑暗遮蔽,会成为她意识中永恒的终点。那两点幽光依旧悬浮着,没有逼近,没有攻击,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图。正是这种纯粹的、绝对的未知,这种沉默的凝视,比任何狰狞的面孔或咆哮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它在等什么?它想做什么?这悬而未决的疑问本身便是最深的折磨。
那两点幽光,毫无预兆地开始移动。
并非左右扫视,而是极其缓慢地、垂直地向下沉降,仿佛悬浮在空中的鬼火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必然感。伴随着这缓慢得令人发狂的下移,窗内深处,终于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某种沉重而坚硬无比的物体,在布满厚厚灰尘的粗糙石板上被极其缓慢地拖曳。那声音干涩、凝滞、喑哑,每一次微弱的刮擦都精准地碾在司马南紧绷欲断的神经上,如同钝刀割肉。
司马南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先是疯狂涌向大脑,又在极致的恐惧中瞬间冰冷凝固,四肢百骸一片麻木。她死死地盯着那两点下移的幽光,它们沉降的速度慢得令人发狂,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无法更改的轨迹。幽光移动的轨迹下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的轮廓……正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虚无中“浮”现出来。不再是纯粹的、空洞的黑暗,而是某种……棱角分明、边缘模糊却带着实质感的庞然大物,正被那两点幽光牵引着,从更深的、仿佛地狱般的黑暗里“浮”向破败的窗棂。
是某种活的怪物?还是某种庞大而诡异的机关造物?那沉重的拖曳声,那冰冷的、非人的光芒,似乎都指向后者。但直觉却在她脑中疯狂尖叫、拉响最高警报:不对!那感觉不对!窗后的存在,散发着一种比冰冷的石头更古老、更沉寂、也更……“饥饿”的、难以名状的气息,尽管它没有任何呼吸的起伏,没有任何心跳的搏动,只有一片死寂。
冷汗已经不再是滑落,而是如同失控的小溪般从她额角、鬓边不断涌出,混合着尘土,黏腻地糊在脸上,带来刺痒却不敢擦拭。掐进掌心的指甲几乎要刺穿皮肉,尖锐的疼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清醒、还未被这恐惧彻底吞噬的锚点。她甚至不敢眨眼,连眼球都不敢转动分毫,死死瞪视着,生怕在眼皮开合的瞬间,那缓慢沉降的幽光会骤然加速,如同捕食的毒蛇,或者那模糊的轮廓会猛地膨胀、扑到窗前!
身后的追兵似乎已经搜遍了茅屋,呼喝声开始朝着更远、与夹道相反的方向扩散开去。但那些属于尘世的喧嚣,此刻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穿越重重迷雾传来,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司马南的全部心神、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扇破窗、那两点幽光、那缓慢沉降的轨迹和沉重拖曳的摩擦声死死攫住,再无暇他顾。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在无声的恐惧中煎熬。
幽光沉降到了窗棂下方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终于停住了,悬停在那里。那沉重的拖曳声也随之消失。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但司马南的心却沉到了无底深渊——那两点幽光,此刻正以更加清晰、更加直接的角度“看”着她,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而它们下方,那模糊轮廓的顶端,已经几乎抵到了破败窗棂那腐朽不堪的下沿。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一点点……那未知的实体就将触及这脆弱的屏障。
就在这时,窗棂处一片早已腐朽不堪、布满虫蛀孔洞的木格,似乎承受不住某种无形而沉重的压力,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令人心悸的“咔嚓”断裂声。几粒细小的、如同骨粉般的腐木碎屑,如同被惊扰的尘埃,簌簌地飘落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中打着旋儿,缓缓坠地。
那窗后模糊的庞大轮廓,仿佛被这微小的声响骤然激活了,极其轻微地……向前“倾”了一下。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如同生锈机械般的僵硬与迟滞。
就是这几乎难以察觉的、不足寸许的前倾动作,却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阀门,一股令人作呕的、冰冷刺骨的腥甜锈气,如同千年古墓深处未曾消散的怨念,混杂着更浓重的灰尘腐朽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在漫长岁月中生锈腐败的气息,猛地从那破窗的缝隙里汹涌喷出,如同实质的毒雾,直扑司马南的面门!这气息如此浓烈、如此霸道,仿佛有形之物,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侵入肺腑。她的胃袋猛烈痉挛,喉头剧烈滚动,酸腐的胆汁味混合着那股腥锈气直冲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咬紧牙关,牙齿深深嵌入唇肉,一股浓重滚烫的血腥味在口腔里骤然炸开,才勉强压下了那翻江倒海、几乎失控的呕吐感。
那两点幽光依旧稳稳地悬在原处,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映照着她因极度惊惧而扭曲惨白的面孔,仿佛在欣赏她的痛苦。但窗内轮廓的顶端,那模糊的、棱角分明的边缘,已经彻底抵住了腐朽的窗棂下沿,将那朽木压得深深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借着那两点幽光微弱、惨淡的、如同鬼火的映照,司马南终于看清了抵在窗棂上的那一小片暴露在外的部分——那绝非活物!
那是一片极其光滑、冰冷彻骨、毫无生命光泽与纹理的石质表面,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如同墓穴棺椁般的深灰。上面布满了细密而诡异的纹路,既非天然形成的石纹,也不似人工精心雕琢的图案,更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与亵渎的力量侵蚀、扭曲后留下的、凝固的刻痕。纹路深处,似乎还沉淀着更幽暗的、仿佛干涸了无数岁月、早已与石头融为一体的血迹般的暗红污渍。刚才那股令人窒息作呕、直透灵魂的腥甜锈气,正是从这片布满不祥纹路的石质深处散发出来的!
就在她看清这片冰冷石质的刹那,那沉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石质摩擦地面的拖曳声,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
“滋……嘎——”
这一次,声音更近,更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骨髓发冷的滞涩感,仿佛巨大的石磨在干磨着骨头,缓慢而残忍。伴随着这声音,那抵着窗棂的石质轮廓,开始极其缓慢、却又带着山岳倾轧般不容置疑的恐怖力量,向前……挤压!
“咯…吱……”
腐朽的木头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哑吟,细密的裂纹如同活物般瞬间在接触点周围疯狂蔓延开,形成一张狰狞的蛛网。更多的木屑和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那两点幽光纹丝不动,只是冰冷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司马南,仿佛在欣赏猎物临死前徒劳的挣扎。
挤压的力量在持续无情地增加。窗棂向内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裂纹迅速加深、变宽,发出细微却密集的爆裂声。司马南甚至能“听”到木质纤维被一点点碾碎、撕裂的细微声响,如同生命被缓缓扼杀时的呻吟。那扇破窗,眼看就要像纸糊般彻底崩碎!
逃!必须立刻逃!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