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无他,惟手熟尔(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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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么叫!”

阿榆低叱一声,也不给他反击的机会,踢飞长剑,一脚踩在黑衣人完好的手臂上,在他进一步动作前,便将剔骨刀扎在了他脖颈间。——不是威胁,而是真真正正地将刀尖扎入了肌肤。黑衣人惊得魂飞魄散,连叫声都戛然而止。若他叫唤时颈部的动作不慎大些,或眼前小娘子稍稍一用力,刀尖随意扎入那么一两寸,将妥妥地扎入他的颈脉,到时可真是神仙难救了。

黑衣人卧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他盯着阿榆,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往下滚落,已顾不得上臂钻心入骨的剧痛。

阿榆看他安静下来,展颜而笑,却又是纯良温柔之极的少女面容。

她道:“这才对嘛,你是绑匪,我是被绑的弱女子,要害怕,也是我害怕,要求救,也是我求救,你叫什么叫?”

黑衣人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弱女子”,一个字不敢答。

阿榆剔骨刀向上一挑,离了他脖颈,将他的蒙面布挑了下来,露出肥嘟嘟白净净的一张胖脸。

是名男子,也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不知是因为失血太多还是惊吓过脸,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阿榆随手拍拍他的脸,温柔道:“刚才都是你问我,现在我也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好吗?”

黑衣人看着她在自己脖颈间比划的剔骨刀,再想不出自己绑人究竟绑来个什么妖怪,只木然地答道:“好。”

阿榆很满意,问:“是谁主使你绑我?为什么绑我?”

黑衣人立刻道:“我并不知那人是谁,只是道上有朋友找来,付银子让我抓秦小娘子,拷问一个问题。”

“噢!”

阿榆不置可否,刀尖又跟蛇信般扎入他脖颈。

黑衣人一阵晕眩,忙道:“小娘子,我们这些人游走京师附近,本来就是靠这些过活,我没撒谎!对了,对方、对方似乎不确定秦先生有没有留下东西,叫我绑架小娘子来,只是试探试探。”

阿榆便知这人应是京中百姓所谓的游侠,——其实就是有些手段的市井无赖,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罢了。

阿榆笑道:“这么要紧的事,路边雇个人来做,你觉得我会信吗?”

黑衣人沮丧道:“只是去绑个小厨娘问几个问题,避过沈家和官府耳目就行,我当时并没觉得是什么要紧的事。”

“哦!”

“雇个不相干的人,也有好处,若我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灭口时不心疼,还省了酬金。”

“这个,倒还有些道理。”阿榆笑盈盈地看着他,“若我问你雇你的人是什么样,大概也会告诉我,隔着门或窗,或蒙着脸,戴着面具之类……总之,就是一无所知?”

黑衣人正要说话,阿榆笑眼弯弯向他一睨,拖长着声音慢悠悠道:“你想好了再说。我灭口……也不心疼。我只心疼自己没酬金。”

黑衣人顿时噤若寒蝉。

好一会儿,他才道:“我、我的确没看到那人身影。他吩咐我做的事,是用纸条传过来的。纸条上的字迹是用特殊的草药所写,隔了片刻便消失了。”

眼看阿榆眉眼微冷,他忙道:“不过,不过如果我问到消息,我还得传讯过去。我传过去的讯息他总要去拿吧?”

阿榆淡淡道:“就这?”

她并未流露半分杀机,黑衣人却已骇得一瑟缩,忙道:“还有,还有!我接任务时,因听说过秦家和沈家的事,也有些疑虑,恰好另一个熟识的游侠也接了类似的任务,联络方式一模一样,估摸着是同一个雇主所下。我便悄悄打听了几句。他不方便说太多,只提起也要去顺天门附近绑个人。”

阿榆沉吟,“顺天门?”

“对,也是今晚。他要绑的人似乎行动不便,我看到他去车马行赁了马车。”黑衣人似心有不甘,低声道,“也不知他那边行动可还顺利,行动不便的人……总不至于太难对付吧?”

像阿榆这种隐藏太深的高手,这世间不可能有太多吧?他那位同行必定不会有他这么倒霉。

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他的同行,似乎比他更倒霉。

阿榆道:“他要照顾一位病人,行踪不会那么隐蔽;你们是同行,他爱在哪里打洞藏身,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找到他,把他和他绑的人,一起带回来见我,此事就算揭过。”

黑衣人急急道:“可那人身手跟我不相上下,即便找到他,我也未必能敌得过他,更别说从他手里救人了!”

“那么,就请你在那人交出被绑架的人之前,找到他!”

阿榆笑了下,从荷包里摸出一颗紫黑色的什么玩意儿塞入黑衣人口中,强行逼他咽下,继续用那种悠然又欠揍的语调,柔声说道:“既然你救不了人,就帮我养三个月的天香摄魂虫,顺便帮我跑跑腿吧!绑到我头上,想必你也是既歉疚,又后悔?如今我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定会抓住,对不对?”

“……”

黑衣人顾不得回答,捏着喉咙用力咳着,一心想将刚才咽下的东西吐出来。可那玩意儿长长软软的,入嗓便不见了踪影,哪里咳得出来?倒是一阵阵奇异的香气,在他咳嗽时不断涌出。有花椒香、胡椒香、八角香、孜然香、草果香……这种汇集的香气,让他有种谁家在炖肉的错觉。

可他确切知道没人在炖肉,只是一条小小的虫子进了他腹腔而已,——要炖也只能是那只虫子在炖他的肉。只是这个念头不敢细想,细想能骇得他肝胆俱裂。

那厢阿榆还在说道:“放心,只要你找到那个同行,再帮我跑三个月的腿,我一定收回那虫子。不收回那虫子,三个月后你被虫子噬心而死,岂不是我造孽?”

黑衣人检查着自己的伤口,疼得几乎扭曲了脸,艰难地说道:“小娘子放心,我一定尽力……尽力……”

阿榆便盈盈笑着收了剔骨刀,甚至很好心地在身上翻了翻,翻到了一只装酒的小葫芦递给他,“我没伤药,你先用这酒冲冲伤口?若见风着水成了破伤风,送了命还要白吃苦头,不值当。”

什么样的小娘子,随身会带毒虫和烈酒?他稀里糊涂接下这样的任务,真是嫌命长。

黑衣人无言地接过烈酒冲洗伤处,却是疼得直哆嗦,然后还得自己从荷包里找出伤药敷上,再撕了布条,咬牙用单手包扎。

阿榆已经坐回圈椅中,继续晃着脚,却看到了裙裾和袖子上溅的血迹。她叹气道:“我裙子脏了,可最近没钱做裙子,特别穷。”

黑衣人手一抖,好容易束住的伤口松了,鲜血又不要钱似的往外涌。他忙勉强打个结,没脾气地在怀中掏了掏,摸出一个钱袋,放到阿榆面前,“我以前攒的钱,还有这次接任务的定金,都在这里。”

阿榆打开看了看,又掂了掂,眼睛亮了,再看向黑衣人时,像看着枚大元宝。

她倾身看着黑衣人,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有种泪奔的冲动。两人从打架到“和谈”纠缠到现在,这小娘子根本没想过问他名字。现在终于把他当成一个人,而不是连名字都不需要的工具……

他尽力心平气和地答道:“小娘子,我姓钱,叫钱界。”

阿榆笑道:“钱界,钱界,好名字,一听就有钱……你那雇主听着更有钱,不如你就把我交过去,或者我编些秦家的消息让你交差,哄他将剩下的钱付给你?到时咱们二一添作五,谁都不吃亏,怎样?”

钱界只觉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好一会儿,他才道:“小娘子,我还要去找那位同行。”

阿榆便有些遗憾,“那你先去找那人吧。下次再有人要买我的命或秦家什么消息,记得接下来,赚了钱咱俩平分。”

钱界不知是应好,还是不应好,大步出屋,一纵身跃上围墙,逃一般飞奔离开。

此时他忽然想起,他似乎只推测了同行要绑架的人行动不便,并未提过那人有病在身。为何阿榆一口咬定那人是生病了?难道她早就猜出了被绑的人是谁?

阿榆掂着钱袋,却满心愉悦。

天上掉了一个能跑腿又会赚钱的临时下属,谁不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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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界带阿榆去的那处院落,已经在东南角门附近,距离小食店不远。阿榆估摸着沈惟清找她一时找不着,也该回沈府了,遂也不理会,径自回食店。

此时夜色已深,阿榆的食店不供应宵夜,自然早就打烊。但阿榆一进院子,便听得厨房里尚有人声,且有些争执声。她忙过去看时,却见阿涂、安拂风正围在灶前,将几样卤菜捞起。

“怎么了?”

她踏步进去时,安拂风、阿涂回过头,正见阿榆一身素衫上染了血迹,胸口和胳膊上,更有大团未干的血渍。

两人的心同时咯噔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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