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蝮蛇之毒,毒不过人心(一)(1 / 1)
沈家在京中多年,也算高门大户,三教九流结识的人脉并不少。这王四便是依附于沈家的一股势力,沈惟清反应极快,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遣他们前去追查郦母踪迹。郦母有病在身,目标不小,果然被他们一路跟踪到了这里。
王四甚至肯定地回禀道:“少主人,小人亲眼看着那人将郦母带进了那处山洞,不会有错。”
把绑架的郦母藏到皇家园林……
纵然驻园军士很少巡视这些偏远之处,绑匪就不怕路上遇到人?或遇到如寿王这类恰好来赏游钓鱼的宗室子弟或贵家公子?
又或者,对方对玉津园了如指掌,确定不会遇到人,即便遇到了,也能轻易化险为夷?
沈惟清皱眉,吩咐:“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王四道:“是。”
沈惟清快步向前走去,身形一闪,便消失到山石间。
王四眼看沈惟清这身手这速度,不由暗暗感慨,这位可真是深藏不露。谁能想沈家看着温雅端厚的郎君,竟有这么一手。
他正要找个隐蔽之处藏身,静静等候沈惟清回来,脖子忽然一凉,竟是一把利剑搁在自己脖颈。掺和着铁锈和血腥的杀机透肤而入,让他立刻意识到,眼前熊一样高大肥壮的年轻男子,不仅身手高,而且绝对杀过不少人,指不定是个真正的杀手。
这样的人,剑应该是很稳的,可偏搁他脖颈这把剑却在颤巍巍地抖啊抖,似乎随时要将他的颈脉割断,让他惊得毛骨悚然,不敢稍动。
但闻这人颇是恭敬地向林中说道:“小娘子,您要问什么?”
翠色深浓的竹林间不紧不慢走来一位素衣少女,肤白若玉,眉眼盈盈,一脸的温良无辜,鬓间几团小小的白木香,正是阿榆。
阿榆笑嘻嘻道:“也没什么要问的,让他乖乖地到一旁等着就好。你手别抖,吓着人家不好。”
钱界收了剑,垂眸道:“是。”
右臂被贴出骨头割掉一大块肉,还得持剑帮她逮人,这滋味谁受谁知道。他甚至很想一剑将这人捅了,省得惊吓这人的同时,也折磨了他自己。
阿榆抱着肩琢磨,“钱界,你还不如沈家这些人给力。你只能找到大致方位,人家可是连具体关押地点都找出来了!”
钱界没脾气地认栽,“是,小人无能。”
“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但此地囤军颇众,不可能是长期据点,多半那绑匪临时藏身之所。”阿榆瞅向王四,“沈惟清很快能出来吧?”
王四颤巍巍道:“绑匪进去就没再出来过,里面究竟怎样,小人不知。”
钱界犹豫了下,低声道:“小娘子,听闻此处原是前朝旧苑。彼时天下未定,曾有贵人打算在此藏身,苑中或许遗有当年的密室与机关。”
阿榆清澄目光在钱界脸上悠悠一转,笑道:“钱郎君知道得可真多!”
如果是韩平北,指不定真将阿榆的话当作表扬笑纳了。但钱界早见识过她手段,只盼自己威武雄壮的身体能小些,再小些,免得不小心扎了小娘子的眼,招了小娘子厌烦。
此刻被阿榆“温柔和善”的目光盯着,他只觉毛骨森然,耷拉着肩膀,无比乖巧地答道:“小娘子,我在京中已有数年,三教九流的朋友都认识,便偶尔听说了些旧事。”
王四瞅了钱界一眼,确信自己这个三教九流的,绝不认识这胖子。但他怕极了这胖子颤巍巍随时会割断他脖子的利剑,低眉顺眼地缩在一边,竟比钱界还要乖巧几分。
阿榆偏偏看向了王四,“你呢?你对这前朝旧苑知道多少?”
王四摇头,“小人只知此处是皇家苑囿,其余不甚了了。”
阿榆道:“你倒不怕沈郎君出什么意外?”
王四怔了下,“这里是京城,沈郎君素有高才,允文允武,会出什么意外?”
阿榆不屑地撇撇嘴,转头看向钱界:“你怎么看?”
钱界接触过最顶层的人物,眼界可不只是钱,闻言立时心虚气短地接话道:“小娘子,天有不测风云,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榆便笑起来,“你能活过昨日,还是有理由的。”
钱界打了个寒噤,没敢接话,更确信这姑奶奶绝不是善男信女,稍有不慎,他会死得很难看。
阿榆抬头看看天色,思忖着说道:“如果顺利,他很快就能带出郦母。我们且等一等吧!”
二人自然不敢有所异议。
但他们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假山那边沉寂如故,只有远远近近的树叶声沙沙作响。冷风侵体,便倍觉寒凉。
阿榆纳闷了,“前朝遗下的藏身之所,即便有机关,四五十年过去,再被绑匪利用几回,能有多凶猛?钱界,那个绑匪当真是独自一人行事?”
钱界道:“前去抓郦母的,的确只有一人。但这里是不是另有安排,就不是小人所知的了。”
王四忐忑道:“不然,我等进去探一探?”
他身手寻常,说话间目光看向了钱界,显然希望钱界打头阵了。
钱界却将目光投向阿榆。他不关心沈惟清如何,只关心小娘子是怎样的打算。他的小命还攥在她手上呢!
阿榆看着前方山丘,皱眉。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的确没多少人敢拿沈相嫡孙怎样。可如果他们卷入的事端,连王孙贵胄都避之不及呢?
阿榆终究道:“进去瞧瞧吧!沈郎君素有高才,允文允武,若真出了事,未必还能找到这般优秀的夫婿。”
言语之间,分明将沈惟清看得很重,有视其为夫婿之意;可她这漫不经心的语调,听来却又有几分轻视?
钱界等自然是不敢问的,垂头跟着阿榆走向小山丘。
这座小山丘的确是用山石人工堆叠而成,且山石都是挑选过的,极大极沉,色泽也相似,应是从远方运来,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看得出,假山原先应该有门户蹬道,可以进入假山内部。多半还曾有人在此交手藏身,在山石上留下了些兵刃劈过的痕迹。但许多年过去,山石上的兵刃痕迹已经模糊,原来的门户不知出了什么事,竟似被什么物事重重打砸过,竟垮塌了大半,只留下一处极小的入口,寻常人得躬了腰才能勉强行走。
入口的山石并无灰尘,地上却有陈年的积灰,有凌乱踩踏的脚印。阿榆甚至从山石的棱角处发现了几根淡青的绸线,正是从沈惟清衣衫上勾下来的。阿榆似看到沈惟清弯下高挑的身材,艰难穿过入口的模样。
她转头,王四尚有跃跃欲试之意,钱界却已露出为难之色。
阿榆叹气,说道:“钱界,你先回去休息吧。记得减减肥,不然以后讨不着娘子。”
“是!”
钱界尴尬地摸摸头,却也不敢胡乱上前献殷勤。不说他这身材很难挤进去,便是挤进去了,他胳膊上的伤也受不住。
王四有些惧意,但看这小娘子似乎没有退缩之意,硬着头皮道:“那我陪小娘子进去吧!”
阿榆摇头,“罢了,如果里面真有麻烦,沈惟清解决不了,我解决不了,你去了也是个添头。在外等着,如果一个时辰我也没出来,你利索地回去通知沈老吧。”
王四只得道:“是。不知小娘子是……”
阿榆不知此人根底,正想着如何作答时,钱界已道:“小娘子姓秦,是沈郎君的未婚妻。”
王四肃然起敬,看阿榆的神色都变了。
阿榆却深深看了钱界一眼,转身钻入山洞。
钱界只觉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心下凛然,却不知自己哪句话错了。
不就献个殷勤,介绍了下阿榆的身份吗?
他却不知,坏就坏在他嘴太快了。
沈秦两家的婚约,知晓的人其实并不多。若非他主子指着他从秦小娘子里拷问出些东西来,也不会跟他说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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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榆甚是瘦巧,很轻松地便穿过那道窄仄的入口,进入山洞中。
洞中很黑,阿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借着入口处投来的光线打量四周。
正如她之前所料,京城附近多平原,并无天然山丘。此处假山完全是人工堆叠而成,内部方方正正,山石有明显的拼接痕迹。铺排地面的石块明显打磨过,十分齐整,显然代价不菲。只是此处昏暗,又散落着些山石枯叶,若不是留意细看,倒也看不出特别。
阿榆目光睃巡一圈,并未见到沈惟清或绑匪,却在四周山壁上看到了刀砍斧击的痕迹,凌乱交错,长短深浅不一,颇有岁月侵蚀痕迹,显然是许多年前的激战所留。
想来那场激战丧生之人不少,重修玉津园时才会认为此处不吉,弃而不顾,任其荒废在苑囿一角。
若当真是什么要紧人物所留,这山洞必定另有玄机。
阿榆沉吟着,拈了几根钢针在指间,沿着山壁一寸寸摸过去,终于觉出一处异常。她推了推,感觉出石头有轻微的松动感。拿火折子照了,仔细看时,果然发现石壁上有摩挲过的痕迹。她用力一推,一道石门缓缓推开,露出向前延伸的通道。台阶下方一片漆黑,再看不出通向何处。
阿榆检查过石壁暗门,确定并无机关,才小心地踏上甬道,慢慢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