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八十年代,再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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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卢大妈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油锅里滋滋作响的带鱼翻着金黄的浪花。

“奶奶,还没好么?”

方英军扒着门框,眼巴巴望着锅里,口水都快滴到衣衿上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

卢大妈急得直跺脚,手里的笊篱差点掉进油锅:“说了多少遍了,炸东西的时候不能乱说话。”

赶紧往锅里撒了把盐,嘴里念念有词:“破话破话,盐打盐打...”

炸年货需要大量油,而油在传统中被视为‘财气’和‘福气’的象征。

如果炸制过程中有人说‘油少了’、‘炸糊了’、‘火不够’等话,会被认为‘破口彩’,暗示来年财运流失、福气受损。

前几天炸丸子的时候,就叮嘱过这臭小子,炸年货不能乱说话。

素丸子在油锅里欢快地打着转,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方英军馋的要尝尝。

奈何卢大妈瞧见没炸熟,怕宝贝孙子吃了闹肚子,没给。

这臭小子也有招,想到小时候馋了只要乱说话,奶奶都会满足自己的需求,张嘴就说:‘奶奶,炸胡了~’

如愿以偿的吃到了素丸子。

为了吃到带鱼,方英军又一次故技重施。

“去去去!”

卢大妈手忙脚乱地捞起两块带鱼段塞进碗里:“小讨债鬼,端屋里吃去!”

方英军捧着碗正美滋滋地找筷子,忽然门帘一掀,探出个圆脑袋:“英军,出来玩啊!~”

“闷墩儿,你家馒头蒸好了?”

“嘿嘿...”

闷墩儿得意地揉了揉鼻子:“我妈嫌我老说‘面没发起来’,把我轰出来了。”

两个皮小子相视一笑,碗往桌上一撂,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刚从大门出来,‘嗖——!’一道白影突然从墙角飞来。

方英军一个侧身,雪球擦着耳畔飞过,在身后的砖墙上炸开一朵雪花。

“好你个大眼东,敢偷袭小爷!!”

方英军弯腰就抄起一把雪,雪团脱手而出,却在半空划了道弧线——‘啪’地砸在了路过的马小田的绒线帽上。

“哎哟!”

马小田缩着脖子跳了起来,帽檐上的雪渣簌簌往下掉。

他二话不说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就团了个结实的雪球:“看招!”

雪球呼啸着飞出,谁知闷墩儿突然从旁边探出头来。

‘嘭!’

雪球正中他圆鼓鼓的棉袄前襟,炸开一片雪雾。

“嘿!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闷墩儿一抹脸上的雪渣,弯腰就捧起一大捧雪。

胡同里顿时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看镖!’、‘吃我一记!’声中,雪团在空中飞来飞去。

方英军正躲在陈小旭的奔驰后面,准备偷袭马小田。

正低头团雪球,忽然脖领子一凉。

原来大眼东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直接把雪团塞进了他衣领!

冰凉的雪粒顺着脊梁往下滑,激得他嗷嗷直跳,逗得小伙伴们笑作一团。

张云桦的‘1029’小轿车缓缓停在家门口,笑吟吟地看着这群半大小子:“爷们儿可以啊,不炸厕所改练蹦高了?”

方英军涨红了脸:“张叔,您怎么老提这茬儿啊!”

说来也怪,在这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炸厕所’这门‘手艺活’竟像蒲公英种子似的,悄没声儿地飘遍了全国。

城里娃炸公厕,乡下孩崩牛粪。

且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前些年住在南半截胡同的时候,胖墩那几个皮猴儿炸厕所,把正在蹲坑的李大爷崩得满身‘黄金甲’。

左手七、右手八的老爷子,提着裤子追出二里地,裤脚还滴滴答答往下掉‘料’。

现在胖墩这几个臭小子长大了,不再玩这种恶趣味的游戏了,相隔小十公里的方英军几个臭小子却发扬了这门‘手艺’。

眼前这几个小子虽然没伤着人,但那次把公厕炸得面目全非,‘发粪涂墙’照进了现实。

他们被揪着耳朵,龇牙咧嘴刷厕所时的样儿,至今仍是胡同里的笑谈。

张云桦瞧几个小子鼓着腮帮子的模样,乐得直拍大腿,伸手就要揉他们脑袋。

闷墩儿脖子一梗,躲开他的大手。

“真生气啦?”

张云桦蹲下身,跟孩子们平视:“叔以后不提这茬儿了,成不?”

闷墩儿小嘴一撇:“不行!您那冰冷的语言,已经深深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嗬!”张云桦眉毛一挑,“哪儿学来的词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要你管。”

闷墩儿刚要接着贫,忽然听见‘吱呀’一声,王老师推开朱漆大门,走了出来:“云桦...英军、闷墩儿都在呢,家里做了好吃的,快来尝尝~”

“谢谢大娘,我们都吃好了。”

方英军瞬间变脸,方才噘得老高的小嘴这会儿笑得见牙不见眼。

见闷墩儿几个还绷着脸,他暗地里挨个踹了脚小伙伴的棉鞋。

几个孩子虽然不明就里,但都知道方英军鬼主意最多,立刻有样学样地挤出灿烂笑容。

“大娘,您什么时候到的?也没听张叔儿说。”

“昨天后半夜才到,你张叔儿没跟你们说也正常。”

“荣大爷也来了?”

“来了,正在屋里剁馅儿呢。对了,大娘从家里带了酸菜,等会儿都来吃酸菜馅儿的饺子啊~”

“谢谢大娘~”

陈导演虽然好面儿,但是经不住张云桦的三寸不烂之舌。

张云桦之所以简单几句话就把陈导演说动了,并不只是出于女婿的身份,而是连带着荣裕林老两口也一起邀请。

荣秀昌因为科研到了关键时刻,这个春节不能回去。

老二在部队,更不用说。

荣秀明和郑蕙蕙虽然买好了车票,但是老两口心疼大孙女,舍不得她坐这么久的火车,给赶去了姑苏的老丈人家。

因此,听到荣裕林和刘锦兰也来京城过年,陈导演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哪还会反对,乐呵呵的就同意了。

只不过,临近春节,哪哪儿的火车票都不好买。

最后还是张云桦给《鞍城日报》的总编胡耀阳帮忙找关系,这才买到了二十九的火车。

丈母娘出来了,张云桦也没了逗孩子的心思,从车里里找出几个硬币,一人给了一个:“拿着玩去吧!记住别买鞭炮啊!”

“谢谢张叔儿~”

“再见大娘~”

“再见张叔儿~”

几个小子攥着‘赔款’,欢天喜地地向胡同深处跑去。

张云桦笑着摇摇头,跟着王老师回了家。

厨房里很快传出锅铲碰撞的声响,他系着围裙的身影在热气中若隐若现。

当春晚开场的音乐响起时,最后一道菜正好出锅。

“让一让,让一让——”

张云桦捏着滚烫的鱼盘边沿,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他灵巧地用脚尖挑起门帘,一个漂亮的转身滑进客厅:“红烧鲤鱼来喽~”

王老师见状急得直拍腿:“这傻小子,怎么不用抹布垫着!”

刚要上前帮忙,张云桦却侧身一躲:“妈,烫着呢,我来就行!”

话音未落,他突然龇牙咧嘴地倒吸凉气:“嘶——!烫烫烫!”

脚下步伐瞬间变成小碎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餐桌前,鱼盘刚放下就忙不迭捏住了陈小旭的耳垂降温。

“傻样。”

陈小旭又好气又心疼,抓过他的手轻轻吹气:“我还以为你不烫呢?”

依着长幼坐下,张云桦依次将酒杯斟满。

薛玉莲笑吟吟地看向陈导演:“亲家,您是长辈,这开场白您来说。”

陈导演摆了摆手:“老嫂子,虽然我是长辈,但这年夜饭得让云桦起头才是正理。”

“那可不,规矩可不能乱了。”

王老师接过话茬,轻轻碰了碰张云桦的手肘。

张云桦会意,双手捧起酒杯“爸妈远道而来,我们这小家才算真正团圆了。新的一年,祝二老身康体健,事事顺心!”

陈导演夫妇相视一笑,也举起杯:“难得你们想得周到,把我们都接来团聚。祝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事业顺利!”

也就陈小阳不在,否则这丫头肯定跟她老子闹个不行:‘明明是我想的主意,怎么就只感谢姐夫了~’

随着陈小旭和张芸桃也端起果汁,大家共同碰了一杯,年夜饭正式开始。

“哎呦,这个鞋拔子脸是谁啊,逗死我了~”

张云桦盼了许多年的赵本山,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从辽省卫视进入了央视大舞台。

这个相貌平平的‘鞋拔子’脸,一出场,张云桦嘴角就带着莫名的笑意。

而薛玉莲则是被小品的台词逗得前仰后合。

王老师介绍道:“老嫂子,这人在我们辽省可是非常红的。他去年在我们省台演的十三香小品,那才叫逗乐呢~他演的盲人啊,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闻言,薛玉莲惊叹道:“呦,这么厉害呢?”

“那可不。这位啊,也是个苦命的人儿。”

“这怎么说呢?”

“他啊,六七岁的时候母亲病逝,父亲远走他乡,几乎成为孤儿,靠着瞎眼的二叔...”

尽管王老师说的这些,张云桦前世不知道听过、看过多少遍。

只是那时身处新世纪,对这个年代的苦难终究隔了一层。

如今亲身走过八十年代,他才真正明白。

在那个饿死人都算不得新闻的年月里活下来,最终轰动全国成名成腕,得付出怎样的血泪。

当然,个人的天赋与努力永远离不开时代的底色。

《红高粱模特队》的荒诞、《我想有个家》的辛酸、《牛大叔提干》的辛辣...

这些作品之所以能成为经典,不仅在于逗人发笑,更在于它们精准地戳中了时代的痛点。

用讽刺的利剑,剖开现实的荒诞。

不像后世那些小品,明明煽不动情,偏要硬煽。

仿佛不把观众弄哭就不算成功,不强行拔高就不够深刻。

那些作品就像掺了水的酒,既失了辛辣,又淡了醇香。

张云桦正沉浸在赵本山小品的精彩表演中,忽然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拽动。

转头一看,陈小旭正冲他使眼色,示意他看张芸桃。

只见张芸桃单手托腮,目光涣散地望着电视机,连瓜子都忘了嗑。

“芸桃...芸桃...”

张云桦连唤几声,她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睫毛轻颤着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

“大家都在乐呵呵看节目,你倒发起呆来了?”

张云桦笑着往她跟前推了推果盘。

张芸桃揉了揉眼睛:“我就是突然觉得...明明什么都没准备好,怎么一眨眼就要跨进九十年代了呢?”

望向窗外此起彼伏的绚丽焰火,张芸桃幽幽道:“好像昨天还在为粮票发愁,今天就要迎接新时代了。”

“哟!”

张云桦故意夸张地瞪大眼睛,伸手揉了揉张芸桃的发顶:“没看出来啊,我妹子什么时候成哲学家了?”

正和薛玉莲介绍着赵本山过往作品的王老师,听到张芸桃一番回答,轻叹道:“芸桃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眼瞅着就要迈进九十年代了,这日子过得跟翻挂历似的,哗啦啦一翻就是十年。”

“谁说不是呢?”

薛玉莲也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些年除了上班,整天就盘算着粮票、布票、肉票,连买块肥皂都得精打细算。恐怕等我乖孙儿这一代人,估计都不知道票是什么样喽~”

“那证明,咱们的日子,生活充裕、物资丰富,芝麻开花节节高!~”

“云桦说的对,祝咱们的生活越来越红火,越来越有奔头。”

随着电视机响起《难忘今宵》,张云桦搀着陈小旭回屋睡觉。

正要关灯,陈姑娘忽的问道:“如果让你形容一下八十年代,你会怎么形容?”

张云桦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陈小旭居然还在想这个问题。

“八十年代啊...”

张云桦沉吟片刻,声音轻柔得像在念一首诗:“就像春雷惊蛰后的第一个清晨。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读过的《春》吗?‘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那些年被冰封的激情,被压抑的渴望,突然间都破土而出。”

他伸手拂过陈小旭的额前碎发:“诗人们在街头朗诵新作,工人们在车间搞技术革新,连田埂上的野花都开得比往年鲜艳。那是个连空气都在躁动的年代。”

“那九十年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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