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婚宴(1 / 1)
当东山那片承载着古老玉碟残片的秘境入口彻底弥合,另一股锐利的气息,却撕裂了南山愈发沉凝压抑的空气,悍然降临镇荒城。
战鼓般的蹄声踏碎了青螺谷壁垒外的死寂。一队队玄甲修士,驾御着鳞爪狰狞、喷吐雷火之息的异种龙驹,如同从血月背景中熔铸而出的钢铁洪流,碾过焦黑的大地,直抵镇荒第一城那高耸入云的玄铁闸门之下。
为首之人,紫金道袍猎猎,身姿挺拔如出鞘神剑,正是段无极!
其身后,萧焚赤发如火,水轻烟静立如深潭寒月,更有十数位气息凝练、目光如电的东山苦海巅峰精锐。
队伍最前方,一位身着离阳烈焰流云袍、面容古拙的老者,周身气息渊深似海,正是东山此行领队的紫府后期长老——离烬真人。
东山那边,方壶秘境已经结束,除了赵解玄,谢玉,古溟等人已经回归赶赴南山支援外,东山三宗那边,也是派出了段无极等弟子一同前来,共襄盛举!
“开闸!迎东山同道!”城头瞭望塔上,值星官嘶哑的吼声穿透铁血之风。
沉重的机括轰鸣声中,闸门缓缓升起。
段无极一马当先,龙驹铁蹄踏在星陨铁精铺就的甬道上,溅起点点火星。
他目光扫过城墙上密布的狰狞阵纹、塔楼顶端吞吐不定的毁灭灵光,以及那些虽疲惫不堪却眼神如狼似虎的镇荒军士卒,最后定格在城楼最高处那道渊渟岳峙的玄色身影上。
“李兄!别来无恙!”段无极朗声长笑,驱散了长途奔袭的肃杀,翻身下马,对着拾级而下的李玄抱拳。
“段兄,诸位东山道友,一路辛苦。”李玄的声音沉稳依旧,目光与段无极身后那位离烬真人微微一碰。
那老者眼中精芒内敛,如同深藏熔岩的古井,只微微颔首,一股无形的灼热威压却似有还无地弥漫开来,与镇荒城本身的铁血肃杀悄然碰撞、交融。
统帅府议事堂内,镇荒军核心将领与东山来客分列两侧。
巨大的南山舆图沙盘悬浮中央,代表荒域侵蚀的暗红区域如同狰狞的毒疮,触目惊心。
“段师侄率我东山锐士三十七人,苦海巅峰十一,余者皆为苦海后期精锐,奉两山通衢阁盟约及诸位真君法旨,驰援南山,共御荒劫!”
离烬真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荒域凶物,乃两山共敌。
我东山弟子,亦需此等铁血杀场磨砺锋芒,洞悉敌情,以备不测!”
李玄端坐主位,玄衣无风自动。
他目光扫过段无极、萧焚、水轻烟,以及他们身后那些虽竭力收敛却依旧掩不住锐气的东山精锐,缓缓开口:“段兄及诸位道友能来,镇荒军上下,铭感五内。
荒域凶顽,非一山一地可抗。两山守望,正当如此。”
他话锋一转,指向沙盘上几处新近翻涌加剧的暗红区域:“然荒域诡谲,侵蚀之力日盛,更兼无尽海异动频频。
镇荒军新立,百战之卒尚需血火淬炼。
诸位道友初至,恐需时日适应此地杀伐之气与荒域邪秽。”
“李副盟主此言差矣!”离烬真人眼皮微抬,灼灼目光直视李玄,“既为磨刀,岂惧石硬?我东山儿郎,非温室娇花。
当此危局,正该置于最烈之火,方能淬出最锋之刃!
段师侄、萧师侄、水师侄,皆可独领一营,直插前沿烽燧!其余弟子,打散编入各营哨,即刻参与巡弋!”
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股紫府后期的磅礴气势隐隐扩散,仿佛要将东山的意志直接楔入镇荒军的筋骨之中。
堂内气氛瞬间绷紧,几位镇荒军紫府将领眉头微蹙。
李玄神色不变,深邃的眼眸迎向离烬真人的目光,平静如渊:“真人豪情,令人钦佩。
然军阵之道,首重协同。
前沿烽燧,直面荒域主力冲击,瞬息万变。
非久经战阵、熟悉地形与敌情者,难以统御周全。
段兄、萧兄、水姑娘修为通玄,自可领精锐斥候小队,深入前沿哨探,洞悉敌情动向。
此责更重!其余弟子,暂由各营老卒带领,熟悉荒域邪秽特性及我军战法配合,待默契初成,再行拔擢。
如此,方可最大限度保全有用之身,发挥磨砺之效,真人以为如何?”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如磐石定海,将离烬真人那咄咄逼人的锋锐悄然化解于无形。
既肯定了东山弟子的价值,又牢牢掌控着主导权,将风险降到可控范围。
离烬真人凝视李玄片刻,眼中熔岩般的精光微微流转,最终缓缓颔首,那股迫人的气势也随之收敛:“李副盟主思虑周全,老朽无异议。
便依此行事。”
一场无形的交锋,在平静的言辞下悄然落幕。
镇荒城中。
李玄的府邸,流水般铺就的猩红鲛绡地衣覆盖,一直延伸至正堂。院中移栽的并非凡俗花卉,而是以秘法催生的“九心玉棠”。
碗口大的纯白花朵在灵力滋养下傲然绽放,花瓣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金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冷冽异香。
堂内,高悬的并非“囍”字,而是一幅以秘银丝线绣于玄色灵缎上的巨幅阵图——阴阳两仪,循环不息,周围点缀着象征逍遥峰、罗浮、苍云、招摇、三尸、幽冥等诸峰的微缩符文。
阵图之下,两柄样式古朴的长剑交叉而立,一柄剑身赤红如血,是李逸风的佩剑剑;另一柄则流转着冰魄寒光,正是云想容的秋水长剑。
剑意交织,肃杀中透着守护的誓言。
满堂宾客,皆是南山真正的中流砥柱。
罗浮宗主并未亲临,但其座下代掌宗门庶务、素有“玉衡剑君”之称的紫府巅峰大修秦无咎端坐主位,一身素白剑袍,气度沉凝。
苍云山来的是那位曾与李玄并肩于泰和天阙的烈阳剑君秦烈,赤红道袍如火,气息霸道依旧。
招摇山岳撼真君如山岳般的身躯占据一角,沉默却极具压迫感。
三尸宗的天尸道人,面色惨白,周身若有若无的灰色尸气被极力收敛,眼神幽深。
幽冥宗的引魂真人则裹在宽大黑袍中,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幽绿魂火的眼眸。丹霞峰首座朱长老,须发皆白,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
段无极、萧焚、水轻烟等东山核心亦在席中,神色肃然。
吉时将至。
清越的凤鸣之音穿透云霄,并非丝竹,而是由九名苍云山苦海巅峰剑修,以自身精纯剑气,引动悬挂于堂檐四角的“清音玉磬”共鸣而成。
剑气清鸣,涤荡尘埃,满含金戈祝福。
云想容出现了。
三千如霜雪瀑的白发并未盘起繁复发髻,仅以一支通体剔透、形如虬龙枝干的“寒玉龙髓簪”松松挽住大半,余下几缕垂落肩头,在满堂灵光映照下流淌着月华般的清辉。
她身上并非凡俗的凤冠霞帔,而是一袭以“流霞云锦”织就、内衬秘炼冰蚕软甲的嫁衣。
外袍是浓烈到极致的正红,袍摆与广袖之上,用细如发丝的金线银缕,绣满了展翅翱翔的冰凰纹路,每一片羽毛都仿佛在流淌着寒光与火焰。腰间束着一条玄色玉带,正中镶嵌着一枚鸽卵大小、不断散发着柔和星辉的“同心玉珏”——此乃方壶秘境所得,传说有稳固心神之能。
她一步步行来,步履沉静,周身并无新嫁娘的娇羞怯懦,唯有历经生死淬炼后的从容与坚定。
那双清亮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满座紫府大能,最终落在大堂另一端那道玄色身影上。
李逸风亦是一身玄底金纹的吉服,外罩轻甲,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目光深邃如海。
没有繁文缛节,亦无喧闹嬉笑。
主婚的秦无咎剑君起身,声音清朗,蕴含剑意:“天道无常,劫火焚世。
然人道不绝,薪火相承。今有罗浮山丹霞峰峰弟子李逸风、逍遥峰弟子云想容,于烽火危城之中,缔结道侣之盟。
此盟非独儿女私情,更为护道守土,同生共死!
两心相印,剑魄同辉!诸君共鉴!”
“请新人,剑气交杯!”司仪高唱。
李逸风与云想容同时抬手,并未取案上玉杯。
两人指尖各自凝出一道纯粹剑意——李逸风指尖赤金流火,刚猛炽烈;云想容指尖冰蓝凝霜,坚韧锋锐。
两道剑意于半空之中,并未碰撞,而是如阴阳双鱼般轻柔交缠、旋转,最终化作一个完美的剑意圆环,散发出沛然莫御又生生不息的气息。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引颈。
那剑意圆环化作两道清流,分别没入二人口中。
刹那间,李逸风周身金芒微涨,云想容眼底冰蓝更盛,一股无形的羁绊与力量在二人神魂深处紧密联结。
“礼成——!贺新人,道途共济,剑镇山河!”
秦无咎声震屋宇。
“贺新人!道途共济,剑镇山河!”
满堂紫府,无论南山东山,无论平日是肃杀还是阴沉,此刻皆肃然起身,齐声恭贺。
声浪汇聚,引动堂内阵法灵光嗡鸣,剑气纵横的虚影在屋顶流转不息,这是属于修士的道侣之盟,铁血而庄重。
盛宴方启,灵肴佳酿刚布。
“呜——呜——呜——!!!”
三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神魂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自城中最高的烽燧塔楼炸响!
那声音并非寻常兽角,而是以荒域某种巨兽喉骨炼制的“裂魂号”,穿透力极强,瞬间压过了堂内所有的丝竹清音与恭贺笑语!
紧接着,一道粗大如柱、赤红如血的狼烟,裹挟着刺鼻的硫磺与焦糊气息,如同垂死的怒龙,从烽燧顶端狂暴地冲上昏红的天空,在镇荒城上空炸开一团巨大、狰狞、久久不散的血色烟云!
“烽燧传警!最高等级!‘甲’字区域!
荒域主力异动!前沿七座烽燧同时告急!
各营主官、轮休将校,即刻归营!全员一级战备——!”
在座之人身上的传讯玉符顿时生出声音,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更扎进刚刚升起一丝暖意的心底。
满堂死寂。
觥筹交错的声响戛然而止。
玉杯中的灵酒尚在荡漾,佳肴的热气仍在升腾。前一瞬的道贺余音仿佛还在梁间萦绕,下一瞬,便是灭顶的杀劫降临!
所有紫府大能,无论南山东山,脸色瞬间沉凝如水,眼中再无半分宴席的轻松,只剩下冰冷的战意与凝重。
李玄霍然起身,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堂内诸将。
无需言语。
烈阳剑君秦烈第一个离席,赤红身影化作一道暴烈的火光,撞开厅门,直射东方城楼方向,只留下一句低沉的咆哮:“苍云所属,归位!”
“招摇弟子,随我走!”岳撼真君如山岳般的身躯站起,大步流星,地面微震。
天尸道人无声站起,身影如鬼魅般淡去。引魂真人黑袍一展,化作一道幽影融入阴影。
朱长老对李玄和云想容匆匆点头,袍袖一卷,丹炉虚影闪现,人已消失,显然是赶回丹霞峰坐镇。
段无极、萧焚、水轻烟同时起身,对着李玄一抱拳,眼中再无半分迟疑,转身便走。
离烬真人深深看了李玄一眼,留下一句:“李副盟主,前线为重!东山弟子,听凭调遣!”身影化作一道流火,紧随段无极等人而去。
满堂宾客,顷刻间走了十之八九。
只剩下主位的秦无咎剑君尚未离去,他看向李玄,眼神锐利:“李玄?”
李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对着秦无咎沉声道:“剑君,统帅府需您坐镇中枢,协调各方!
我等即刻赶赴‘甲’字区前沿!”
秦无咎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颔首:“万事小心!”
李玄转身,目光落在身旁的云想容和李逸风身上。
云想容,她依旧穿着那身华美绝伦的流霞云锦嫁衣,冰凰纹路在堂内灵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
满头的霜雪白发,衬得那正红的嫁衣愈发惊心动魄。
她迎上李玄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没有惊惶,没有犹豫,只有一片澄澈如古井深潭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永不磨灭的决绝。
素手抬起,没有半分迟疑,抓住了嫁衣外袍肩颈处那象征着喜庆与华贵的金丝霞帔。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空旷下来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金红交织、绣工繁复的霞帔被干脆利落地扯落。
霞帔之下,并非寻常的里衣,而是一身早已穿戴整齐、紧贴身躯的玄色秘炼软甲!
甲片细密如龙鳞,流转着幽冷的寒光,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利落。软甲之外,象征着她镇荒军“冰锋营”营正身份、绣有交叉冰剑徽记的玄色战袍,利落地罩上肩头。
红妆未卸,战甲已披!
她甚至没有取下头上那支寒玉龙髓簪,任由白发垂落肩甲。只伸手,从旁边侍立的亲卫手中,接过了她那柄秋水长剑。
剑鞘冰寒,入手沉凝。
她走到李逸风面前,微微仰头。
隔着冰冷的甲胄,她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眸,烙印进他的神魂深处。
没有生离死别的悲恸,没有缠绵悱恻的叮咛。
只有一句轻语,平静得如同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却又重逾千钧:
“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她再不停留。
玄甲红裙的身影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比任何宾客离去的速度都要快,瞬间冲破洞开的厅门,融入镇荒城上空那被血色狼烟与残月涂抹得一片昏红的天幕之中,直扑那狼烟升腾、杀声将起的“甲”字前沿!
李玄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红与黑交织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转身对着李逸风道:“二伯.....这....!”
“玄儿,无须如此,大局为重!”
统帅府外,沉闷如雷的战鼓声,已然取代了所有喜庆的余音,一声声,沉重而急促地擂响,如同巨兽的心脏在铁血壁垒中搏动,催促着每一个尚存热血的战士奔赴血肉熔炉。
满堂的九心玉棠依旧散发着冷冽的异香,猩红的鲛绡地衣刺目如血。
他缓缓抬手,将案上那杯刚刚倒满、犹自温热的合卺灵酒端起。
杯是温的,酒尚清冽。
他手腕微沉,将杯中清冽的灵酒,缓缓、郑重地泼洒在身前猩红的地衣之上。
酒液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如同无声的祭奠,又似无声的誓言。
随即,他猛地转身,玄色吉服大氅在身后卷起一道凌厉的弧度,“李盟主,请将李逸风分配到军中,为南山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