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4章 成为养料（1 / 1）
莫惟明和梧惠躲在一间实验室内。现在，他们已经听不到呜咽声了，不知道是距离已拉得足够远，还是怪物停止了“哭泣”。
手电闪烁了两下。莫惟明紧张地拍打着手电，希望它只是接触不良。但很不幸，光柱终究是消失了，黑暗突如其来。他有些恼怒，却无计可施。危机并没有解除，失去光源的麻烦却接踵而至。
“……你还在吗？”
看不到眼前的人，梧惠只能试探着问。
“我能去哪儿？”
得到了“令人安心”的回答，但她明显能听出话里的情绪。一向冷静的莫惟明在这种极端情况下，自然也难以保持镇定。还好，他还保留着人类的一面呢。
“我们应该还有手电？”
“没有。备用的放到欧阳的挎包里。”
“他们……不会有事吧。”梧惠说的当然是欧阳和羽，“希望他们还安全。”
“这里是几十甚至上百年前建造的。那时候的工程技术水平，和现在肯定有差别。何况没人维护，轻易遭到破坏也不奇怪。如果足够幸运，以走廊的宽度，说不定钢板能撑起一个三角的空间。”
停顿了一阵，梧惠又说：“也希望曲先生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他是为了让我们逃脱，才……”
“真不要命。做出如此冒失的举措，我只能理解为，是因为他的老板不在了，他觉得自己死也无所谓。那家伙只是个杀人机器。对他来说，有能力驾驭他的人发号施令，他才有活的目标。换句话说，也唯有指令才能饲养他。但是……”
莫惟明发出了悠长的叹息，才接着说：
“希望他能活下去。”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阵。在纯粹而无一点光源的室内，夜视力再好的人也无能为力。莫惟明能听到，眼前的梧惠坐下了。她的呼吸声降低了些。
她有些沮丧地说：“我本来找到了一盏油灯，还有一些燃料。但是它们都在我包里，而我的包丢了。我不知道当时是二层还是三层，兴许是二层吧。可能，找不回来了。”
莫惟明终于问了。
“我之前就好奇，你包里到底装了什么？能让你豁出性命的东西，很重要吧？我猜你是拿了研究所里的什么财产。”
“……抱歉动了你父亲的东西。”
“不。已经无所谓了。”莫惟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反正这里的东西，也不能算是殷社的财产。他的遗嘱力，又没指名让他们继承，否则一定会说。道理上，顺位继承人应该是我，即使我是领养的孩子。但实际上，它只是些无主之物。不管哪种情况，你拿就拿了，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你都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可犹豫的。梧惠一五一十地将自己遇到梦中房间的事说了出来。她也说出了自己大胆的猜测：那个房间很可能属于虞颖。她不是曾接受过莫玄微的“治疗”，才得以存活至今吗？那些日记和资料，是最好的证明。
可她说完以后，莫惟明却迟迟没有回应。
“你……你还在吧？你有在听吗？”
“啊。”莫惟明终于回过神来，“我在听。我只是在想……总感觉你说的场景，很熟悉。你还记得大致的方位是哪儿吗？如果能说出建筑，我心里就有数了。”
“抱歉。我来的时候就分不清方向，只记得出来的时候，是一堆延绵的黑色建筑。建筑很整齐，一排一排的。只是越往后，建筑的模样越奇怪。”
“说得好笼统啊。”莫惟明的脑子里还是没能形成完整的思路，“不过你说的黑色建筑，好像主要用来存放档案。可能有个别房间具有查阅的功能，会摆放一些桌椅沙发。可是听你说的，那些建筑……好像有很多？”
“是啊，十几座……不，几十座吧？你们竟然有过那么多文档需要储存吗。”
“不应该啊。当时都计划在外面建设可公开的档案大楼，为什么还要新增建筑？你说后面的建筑模样奇怪，又有多奇怪？”
“就是感觉看上去，不那么方正。而且他们的颜色趋于暗红，几近褐色。它们的形状显得又圆润，又扭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散光严重了，我总感觉，它们在动似的……”
“散光不是这个症状。”莫惟明下意识咬起指甲，“嘶……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有多不好？”梧惠有点被他的严肃吓到了。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不管禁区内外，都有一些东西，并不属于我们认知中的样子。尤其是那些死物。比如木质的桌椅板凳、金属架子、玻璃和陶瓷的器皿……均有采集到某种活体样本的记录。”
“这么说来，是呢。”梧惠想起他们曾与九方泽一起交流过的情报，“这个也算是你父亲的研究课题吗？这东西，听上去非常危险。”
“该怎么说呢。说危险也危险，但说不危险——它确实不会对生命体造成什么伤害。”
“咦？是吗。那就好。说真的，我还很担心它会寄生在人的身上，把我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总感觉会很痛苦。但它还是出现在有害生物区内，证明它还是会对生态造成威胁的，对不对？”
“没错。人类也属于生态的一环。很显然，它会对人类的财产造成严重的破坏，尤其是城市。一切设施设备，被同化成为那种特殊的有机物后，就会失去原来的效用。这无疑威胁到了人们赖以为生的环境。而且，这种转化是不可逆的，会造成严重的财产损失。”
“的确……不过，如果不是你说，我常常忘记人类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人们对自我这一主体的认知总是淡薄。但是，也往往只有人类会开始思考自我的存在意义。这就是人类不同于其他物种的区别。其他大部分生物，都只是想着如何生存，如何繁衍。基本上，只有人类会对自己的存在本身产生兴趣，也更注重精神世界的建设。”
“就像九爷？”
“……就像九爷。”莫惟明的语气为难了起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她的确在享受属于自己的、仅此一世的人生。”
莫惟明好像已经很了解殷红了。梧惠想起，自己被莫恩忽悠着潜入绯夜湾的那次，他们倒是同自己说了很多话。想到这儿，那被“融化”的可怜人的面孔又浮现在梧惠面前。人越是恐惧，就越容易不受控制地发散思维，延伸出更多让自己无助的信息，陷入更大的恐慌。
“总之，关于被赋予血肉的死物，我有一些想法。”莫惟明接着说，“说不定这能解释虞府的情况。也是你刚提到他们，我才想到的。我之前就觉得，这之中一定存在某种一致性。只是光想办法活着就够累了，没法儿发散更多。”
“什么？”梧惠开始好奇了。关于虞府的事，她总是很在意。
“你记得吧？他们的房子，扭曲成了可怕的形状。里面的一切东西都变得违背常识。当时我和施无弃做了交易，替他侦查宅子的情况，曾深入过那里。”
“我一直觉得你在某些方面勇敢过头了。”梧惠苦笑起来，“还是说，迟钝呢……”
“随你怎么说吧。总之，那里的一切，尤其是木质的部分，都曾受到老夫人意志的掌控。我就在想，或许老夫人的灵魂已经完全融入了宅院之中。她就像是某种地缚灵，失去了正常人的肉身，却对依托着自己强烈情感的建筑物，产生了控制的权力。”
“是的。但，木头是有机物吧？我虽然不太懂这些，但它也曾是植物，对吧……”
“虽然不是这么划分的，但木头的确是有机物。只是，它成为建材的时候，早就不具备生命特征了。简而言之，可以理解为老夫人将以木质结构为主体的房子，改造成了自己新的肉身，甚至连部分砖石的无机物也能利用——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
梧惠突然有一种想法。她愣在那儿，一动不动。莫惟明虽然看不到她僵在那儿，却有一种感觉。于是他问：“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
梧惠吞吞吐吐。
“那个——我不确定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大胆了。我留在营地的时候，读过一些殷社帮忙提供的资料。从你父亲进行过的研究里，我了解到，从蓝珀中提取的水胆溶液，好像能与一些物质产生反应。它对活物影响最直接，其次是家具……也就是死去的木头。然后就是砖石，再然后是金属。和陶瓷、赛璐珞什么的，也没有太大反应。”
“对！”莫惟明突然有些激动，“这正是我想说下去的！回到我刚才说的，以建筑作为肉身——这个现象，我在研究所也见到了。也许你还记得与档案楼同期建设的，远在园区另一侧的活体标本大楼。”
“我记得，在南园区的东侧，靠近森林。那个地方……让你们吃了不少苦头。”
“比起我的发现，这无关紧要。总之根据我的分析，我感觉那座建筑也拥有自己的意识，而且是属于人类的意识——大概是人类吧，或者类人。我相信，在那栋建筑里也存在某种灵魂。那是一座以混凝土为主体的建筑，但是，植物的根系如菌丝般渗透到各个角落。”
“什么……？”梧惠倒吸一口冷气，“这听上去太可怕了。你看，就好像，你们一直走在某种生物的肚子里。”说到这儿，梧惠的脸色更难看了，不过没有人能看到。
莫惟明说出了她所意识到的：“没错。照这个道理，虞府的人也一直生活在老夫人的腹中。只不过，她未必时时刻刻能注意到每一个角落。但这很正常，就好像人不会时刻感受到身体每个部件的存在。能察觉的时候，基本是产生了疼痛。这是身体警告自己需要注意这里存在的异常，及时治疗。我现在怀疑……九爷其实知道，那栋建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怀疑也有道理。”梧惠分析着，“毕竟是你父亲留下的技术。如果给小时候的虞颖治疗时，她就已经知道了虞府的事，那……”
“不。我是说那坐标本楼。唉，里面还有很多值得说的细节，但还是下次吧。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九爷接受那么多无关人等进来，甚至专程招募各式各样的人——恐怕这是一种献祭的手法。如果他们死在研究所，死在那座标本楼……他们的灵魂就无法逃逸。”
“什么？”梧惠感到震惊，“意思是，他们，会成为楼的养料？”
“……恐怕是的。按照我对虞府的理解，有生命的房子完全有能力困住灵体。”莫惟明的眼神忽然黯淡几许，“之前，我曾以为我救出了一些被困的鲛人灵魂……恐怕失败了，他们并没有获得自由。但我尚没想明白的是，九爷为那座楼提供养料的目的是什么？”
“是、是什么呢……”
梧惠跟着喃喃自语。果然，星徒们的想法都如此高深，如此难以捉摸。
“就这样干耗着不是办法。”莫惟明突然说，“我们必须找到光源。人类真的太依赖五感了。很麻烦，我们在黑暗里寸步难行。”
“我也来帮忙。”
“不。”莫惟明立刻说，“你千万不要乱动。如果是实验室，一定还保留着许多微生物的样本。虽然未必活着，但打碎任何容器，都是有风险的！”
梧惠被吓得不敢乱动。她只得原地坐着，等待莫惟明探索。
莫惟明慢慢后退，终于碰到墙壁。他摸索着，直到碰触了一根绳子。于是他用力一拉。
室内突然亮了起来。
“太好了……看来每层都是独立的供电系统。我们快……你怎么了？”
眼睛适应光明后，他看到梧惠已面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