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3章 走吧。走吧。（1 / 1）
在黑暗的地下，空气干燥、冰冷，且沉重。莫惟明依旧感觉视线模糊，被夺走眼镜后的世界一片虚幻。他能听见身边两位队友的呼吸，和四周的无声交织成一种令人压抑的氛围。每一步都带着谨慎的气息，但又无法掩盖内心的不安。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谁也不再开口。他们只能凭借脚步声确认同伴的存在。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地面上的碎石被什么东西轻轻碰撞。女佣兵反应迅速，将手电筒投向欧阳的手中，动作干脆利落，但她似乎并未完全留意到欧阳并未完全准备好，手电几乎从他的手中滑落，欧阳差点没接住，光柱在前方乱晃。
女佣兵随即调整姿势，持枪瞄向前方。欧阳紧张地握住手电，亮光摇曳间映出前方的阴影。女佣兵的瞳孔紧缩，视线紧紧锁住那些模糊的轮廓——前方有多个移动的身影，像是影子般鬼魅般地穿梭在黑暗中。
即使手电的光束晃动不定，她的直觉告诉他，它们离得很近，靠得太近了。她握紧了手中的枪，心跳加速。莫惟明看到她的动作，急忙低声问道：“子弹……够吗？”
她之前说弹夹里只剩下一发，应该是假的，她喜欢在这方面说谎。这种时候的确不该过于依赖枪火，但面对未知，莫惟明总得确认。
那边发出一声爽朗的轻笑，声音有些不合时宜，在这个幽深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不够啊。”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战斗。
明明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保持最谨慎的态度，她竟如此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莫惟明颇感无奈：“既然要虚张声势，倒不必报出家底。”他总觉得，即便这位同伴之前再怎么行事果敢利落，也不该在此时变得如此鲁莽。
不过，女佣兵似乎早就注意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她的语气严肃起来：“不必担心，莫医生。我知道它们在干什么。”她的视线深深地锁住前方，像是看穿了那些黑暗中的阴影。“这些东西的体积很小，移动也不活跃。我已经做出判断——他们暂时没有威胁。”
莫惟明委实无法放心，他没有放松警惕。他早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女性非无所畏惧，只是她总能找到某种方式让自己看起来无所畏惧。
他轻声对欧阳说道：“小声点，不要引起它们注意。”
欧阳点了点头，压低了嗓音：“明白。”他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此时此刻，团队的每个人都知道，保持冷静才是唯一的生路。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脚步轻缓，小心翼翼地移动。莫惟明依靠听觉和感觉，逐渐调整步伐，尽量避免碰到任何不必要的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压抑得让每个人的呼吸都显得沉重。无论是轻微的脚步声，还是不时传来的隐约声音，都在提醒着他们，这个地方不属于人类。
早已不再是了。
“莫医生。”佣兵突然轻声说，“你怕鬼吗？”
实在是不合时宜的话题。就当她是事出有因，才开口提起。莫惟明简略思考一番，答：
“我本不相信它们的存在，但……经历了一些事，我就当本不该停留于人间的魂魄，被称为鬼怪吧。我不知道你对灵魂的事了解多少。一旦将它们定义为我们同有的一部分，便也不那么可怕了。所以……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咳咳……”
她轻声咳嗽起来，像是吸入了什么灰尘，或者原本嗓子就不太舒服。莫惟明之前就隐约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奇怪。但至少能判断出是本人。若像那个“梧惠”一样模仿得天衣无缝才更让人坐立难安。
“我有时候在想……人们怕鬼，是因为鬼会害人。但若不做亏心事，鬼为什么害人？”
欧阳接了话：“因为要报仇吧？不是很多故事都说，鬼杀了加害自己的人，才能平息愤怒。但不少作品里也说，一旦这么做便永远无法翻身了。比起恐吓鬼魂，这更像在警示生者不要作恶，却又给自己留了一线余地。”
如果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莫惟明可能还会报之淡淡一笑，但他现在笑不出来。
“那些在人间徘徊的灵魂，大多因仇恨、执念，或无法脱离的法术停在人间。除了报仇或完成执念外，也有想寻一个替身，继续留在人间的——当然，这也是实现执念的手段。有些时候他们对人类而言的确有害。毕竟以前的故事里，不分青红皂白无差别害人的鬼，也不在少数。这些便是厉鬼，向所有人索命。”
“这样啊。”
感觉气氛差不多烘托到位了，莫惟明终于问她：“你为什么要聊这个？”
女佣兵还未回答，周围又传来窸窣声。莫惟明一时没敢前进。欧阳告诉他：
“没事……这些动静，好像是老鼠什么的造成的。也有别的生物，但都不大。我们不要招惹它们，只是绕开，应该无事发生。”
“他们长什么样子？”
“你这么说……我也不敢仔细看。但大多毛茸茸的。是为了抵御地下的低温吗？”
地下三层其实并不算冷，莫惟明暂时不知道原因。这不符合他过去的经验与常识。一定有什么原因，只是他一时想不出来。
“就是，我家里人都死了嘛。”女佣兵轻松地说着，“我偶尔会想，他们是不是也会变成鬼魂回来看我。但这么多年，啥事儿也没有，难道是我八字太硬？我本来也不信这些，荷枪实弹才是靠谱的。不过，跟那个中年老东西走了一路，他给我讲了不少战场上的事儿。”
“中年老东西”，听听，多新鲜的词汇。欧阳问莫惟明，这位到底是什么人？莫惟明便告诉他，是他们之前一起搭档的一位军医。他为人稳重，紧急治疗经验丰富，只是见过了大风大浪，变得不善言谈。
“是吗？”女佣兵头也不回，“我感觉，他话还挺多呢。絮絮叨叨的，像我爹妈走了以后照顾我的老爷子。他自己也说，他原本该有个女儿。他是对战争产生怀疑的人，从很早前就……但是他的使命让他无法脱离这个环境。你说都这样了，为什么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战争狂？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无止息的纷争只会让平民百姓家破人亡。没意思。”
“你说得对。”
莫惟明嘴上附和着，却不知她为何谈起如此深刻的话题。他有些不安，并且他能够感觉到身旁的欧阳有着相似的感觉。
“那老家伙，讲了不少像是战友回魂的故事，我都怀疑有些是他胡诌的。队友死去的亡魂指引谁在暴风雪中走回营地，自己却并不跟随。风雪停后，他身体恢复，从营地跑回去，却发现队友的尸体在更遥远的地方。这不是扯吗？还有什么，亲属托梦，说明早那场仗不能打，定会丢了性命……但那个人不愿意当逃兵，还是去了。”
“他活着回来了吧？”欧阳问，“毕竟死人是没法儿讲这个故事的。”
“如果他在出发前告诉队友，肯定会扰乱军心。”莫惟明也这样说。
“是啊。老军医说，他是活着回来了……才把这个梦讲给大家听。但不幸的是，他还是死了，死于伤口感染。前些年医疗条件挺差，你知道。军医看着你们实验室的药，说，要是这些东西在战场上投入使用就好了。你们的小玩意儿还真多，都挺方便。好像有什么，组织黏合剂，粘小创口的；医用订书针，扎皮的；弹簧钉合器，给内脏都能用。我不知道是他看样子瞎扯的，还是他真能从模样上判断出来，反正听起来挺有意思。”
莫惟明只是叹息。
“我承认，如果有这些东西在战场上，的确会减少损失。但我父亲并不希望这些精巧的工具，这么早就被普及。战士为战争而生，这么做只会让他们反复送死。没有意义。”
“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又咳嗽起来。声音大了许多，像是要清理嗓子的异物。
“你还好吗……”
“感觉吸太多灰了。咳、咳咳……”
欧阳松开莫惟明，上前想帮她，她却伸出手阻止他，让他不要过来。有什么生物被咳嗽声吸引，缓慢地聚集到他们的身边。莫惟明能看到有东西在移动，却看不清楚。
“那些是什么……”他不敢轻举妄动。
欧阳强忍着不安，心中涌动的疑惑像潮水一样无法遏制。尽管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可眼前这些怪异的小动物却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盘旋，令他感到一阵阵压抑。他试图把目光从它们的身上移开，却不自觉地再次扫视了周围的环境。
“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些小动物。最小的有老鼠那么大，更大的，像是獾。他们都有毛发覆盖，但未免太旺盛了。而且这些毛发，已经让它们的品种变得难以识别。”他的声音略显低沉，“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它们身上的肉……是这样的颜色？”
“什么样的？”莫惟明追问。
“也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得了疮。好像还有不少小家伙受伤了，露出肉和骨头，但是没有血。这些肉……呃，是青灰色的，或者淡绿色，像是——烂了很久一样。”
但莫惟明没有闻到腐肉的气息。不如说，空气相当干净，有种淡淡的清新感。也可能是雨后地下室那微微的潮味，尽管这里十分干燥。
“……你说的情况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也许是这些年来，这里出现的原生生物。但我有个更不好的猜想：他们感染了这里的微生物。”
欧阳很担心：“那我们不是很危险吗？不过，有你的东西在……”
“没有了。”莫惟明实话实说，“已经近到这种距离，听天由命吧。”
欧阳皱眉，试图平复心情，但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深。小动物们在四周悄无声息地徘徊，它们似乎有意识地避开人类的视线，动作既小心又诡异。只是偶尔有几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为了保持某种平衡般。
“我们之前就遇到过。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你，只要你不做出威胁的动作。”
女佣兵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仿佛这些不明生物不过是某种自然现象。但欧阳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一丝不为人知的忧虑。显然，这些生物并不是单纯的“无害”，它们背后或许隐藏着更深层的秘密。
“也可能有点太晚了。”她突然又说。
“什么？”莫惟明没明白，“怎么了？”
“拿一下。”
女佣兵向后伸出手电，但没有转身。欧阳疑惑地接过来。
“……太奇怪了。之前不管怎么走，都离不开这一带。绕来绕去，又和这些小家伙凑到一起。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它们跟着我。哈哈……应该是太迟了。对不起，我要向你们道歉，我本以为遇到其他人，我可以轻易离开这儿的。结果还是回来了吗……”
“怎么回事？”欧阳也紧张起来，“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他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勉强将手电拿稳，照向女佣兵的身上。她手臂上的瘢痕，他记得清清楚楚，曾经看似普通的淤青，竟然在现在的光线下变得如此诡异。那层细密的绒毛缓缓生长，像是某种寄生物的触角肆意蔓延，刺眼的绿色和青黑色在白光下显得格外渗入。
女佣兵没有回应，她依旧背对着两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固定在原地。她像雕塑一样，只有肩膀微微耸动，像是深深地叹息，然而这叹息并未从她口中发出，只有那淡漠的语调重复着：
“走吧。走吧。走吧。”
莫惟明意识到了什么。
“走吧。”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轻盈，“不要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