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2章 所谓运气使然(1 / 1)
“您请玉衡卿利用埙的力量,在每个人的心里植入了一个想法,即‘对幸福的期许’。在持有这些价值观而沦落至这种境遇的人,这个想法是相当有指向性的。你诱导他们,让他们认为,研究所的废墟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价值,肤浅地与他们概念中的金钱画上等号。”
九方泽将之前的分析串联起来。殷红并没反对。他说了下去。
“直接告诉他们‘研究所深处有矿脉’,不会有人相信。不论一切过程是自己推理,还是被诱导得到的结论,只要自己推敲出的逻辑,再荒谬也没关系。尤其他们意识到其他人都这么想时,这种集群性便增加了可信度。于是,他们坚信对研究所的探索,与自我美好的未来直接关联。”
梧惠谨慎地听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悄悄与欧阳交换眼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都担心这些话听完以后,自己还能不能完整地离开牌桌。
殷红仍显得很有兴致。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消息。
“以此为动力,他们死在了不同的地方。到底不是专业人士,也得不到专业人士的保护。我一开始得知的是,活体标本大楼有大量人员牺牲。结合后面黄金树的说法……我以为,是灵魂被献祭给了那栋拥有自我意志的建筑。严格来说,是树的意志。但我又想了想,这没什么意义,您一开始也对这栋楼的事知之甚少。您好像并不在意人们死在哪儿——只要在研究所的领域就成。”
莫惟明怎么不在啊……说不定他能跟上九方泽的节奏,听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殷红饶有兴趣地追问,“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且不论为什么。像这样的事,您恐怕做过不少次吧。”九方泽尖锐地指出,“以往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不少死于此地。只是一开始,可能您只是选择单纯地将他们处决。这不是什么难事,没有人会追查流亡者的信息,公安厅也不会真把手伸到南国来。就算死者的家人在一段时间后来到南国,您也能让他们‘重逢’。”
“碰。”
欧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九方泽和梧惠看向他。他露出笑来,将三张三条麻利地并在一起,不紧不慢地说:
“怎么了?我们不是在打牌吗?”
“的确如此。”九方泽应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真有心情打牌……梧惠很想这么说。但当欧阳看向她的时候,她立刻就读出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大概这也算是多年同事的默契。
不要声张。先装做轻松地融入游戏就好。
“您能喜欢陪我们玩儿,真是太好了。”殷红对欧阳说。欧阳回以得体的微笑。
“那么我继续说下去吧。”九方泽推了一下眼镜,“但是您在中期应该转换了策略。您一定试过用自己的催眠术控制一些人,将他们引导至危险的境地;甚至用法器影响他们的精神,让这些人达成自杀的条件。”
“他们在研究所自杀,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殷红看着他的眼神,让梧惠感到非常不安。那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类似于“柔情”的感觉。这也许是某种欣赏?梧惠并不确定。
“您之前提到,研究所的禁区,存在玄学研究之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可能藏着一个很大的法阵,其影响范围覆盖了整个研究所。也可能不在那儿,但一定在禁区的范围。越接近那个法阵,效果就越明显。我是指,需要人们自杀来达成的某种效果。”
他没说话,但利落地拿起上家的牌。三张五万被并在一起,归拢到手边。
“这一次,你用大量的人来赌这个可能——赌有人能成功进入禁区深处,并在那里的可能。虽然算不上什么人海战术,但几十个人中仍有人有幸跻身其中,已算难得。估计连您也没想到,还有普通人能到这种地方呢。当然,其实只要能达成目的,您应该也不在乎有没有殷社的人死去。只是他们的培训成本很高,死了可惜,而且算不上是自愿的。”
梧惠的脑海里莫名闪过几个人。脖颈有着整齐切口的被切掉脑袋的人,脑浆在墙壁上溅出大片霉菌的人,体表遍布绒毛踉跄着前行的人……很多人。死法各异的人。
她一愣,发现上家打的牌本是自己可以碰的。可是自己因为走神错失良机,还打错了一张牌,拆了九万的对子。
也谈不上有多懊恼……她根本没这个心情。
“那么,不妨把话说得明白点”殷红用手背撑着下颚,“具体是什么样的法阵?”
“我没有见过禁区的法阵,我只能猜。我想,应该和虞府的是同一种。”
又是虞府。梧惠攥紧手里的牌,指甲在竹面上留下刻痕。
“当时,他们告诉我的信息很少,我只需要执行命令。但结合我后来从虞府残存的古籍所看到的,再加上这边发生的事……我差不多有眉目了。一开始,是我误会了,我以为那是让虞老夫人和房子产生关联的法术。但现在我猜到了——它应该是将无生命之物,转化为可以承载灵力的法术。换句话说,是对器物的改造。”
从这里开始,梧惠有些听不懂了。
“抱歉,我不明白……”她还是想弄懂的,“是说为器物赋予灵力的法术吗?”
“不是赋予灵力。”九方泽摇头,“虽然不至于上升到创造生命的程度,但你说的,也类似于古代器物成精,或是人为地制造式神使用的办法。比起把灵力注入器物,它更像是一种,让器物拥有承载灵力条件的存在。如今的世界,灵力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了。”
曲罗生忽然明白了什么。“关于您的形容,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他问,“过去的种子可以酿成酒水。但是,如今的种子发生了变化,不再有这样的作用。我不能再酿酒了,可我能用种子种出树木,做成装酒的酒杯。”
九方泽点头。“您理解得完全正确。”
“那……酒从哪儿来?”顺着这个比喻,欧阳摸了张牌,问了下去。
“从其他的容器。”九方泽说,“这就是虞老夫人身上发生的事。在同意和莫玄微的团队进行交易后,他们绘制了这个法阵。但是,因为虞府已经做过太多尝试,各类法术相冲,最终通过小鬼的反噬害死了她。她死后成了地缚灵,甚至附体在木质结构的房子上。可以类比为她身体里的酒倾倒出来,落入被改造成容器的房子上。”
梧惠怔怔地听着,一动不动。直到欧阳用手背轻轻碰了她。
“出牌呀……哈哈,你反应一直挺慢的。”
“哦!一、一条——啊不对!算了……都说我不会打了……”
又拆了个手边的对子。
“为什么要画这个阵呢?”欧阳问,“这也是你们协议的内容吗?”
“嗯。这个法阵原本是用于……困住大小姐的。原理,我至今尚未破解。”
梧惠有种微妙的感觉。有什么信息又要产生关联,但力度还不够。她需要听更多。
九方泽当然说了下去:“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那时,若要利用这个法阵,就要献祭很多生命。而且这种献祭,有相当严格的条件:献祭者必须是自愿牺牲的。”
“……自愿?”梧惠回想着,“我记得公安厅的人搬出了许许多多的尸体。那些人中,没什么自愿要死的人吧?”
“是的。但是,来虞府做工的人,都需要签契。虽然大多不是卖身契,但有相关的条例明确表示,他们需要遵守虞府的规定。大家并不是被骗的,所有人对契约和府规心知肚明。就算是没有什么文化的人,我们也会如实念给他们听。”
“所以即使被迫害致死,也只能接受这种结果吗?”梧惠不可思议地追问,“这算哪门子自愿?!”
“抱歉。我理解您的愤慨,但——事实如此。既然是知情者,自可算作自愿。但是,”他丢出一张南风,“这种自愿,还不够心甘情愿。若像虞老夫人一样,自食其果,虽懊悔不已,却完全承认自己的结局……因为每一步,都是她自己做出的决策。所以,她才是最能和那座房子共鸣的人吧……相较之下,对虞府没有太多归属感、一心想着远走高飞的大小姐,反而是逃过一劫。”
想要困住虞颖,但失败了吗。真是活该落得这个结局。
梧惠摸了一张牌,空荡荡的,没什么花纹。她看了一眼,是一张白板。
“鉴于您带了这么多人来,又让他们对研究所趋之若鹜,根据我有限的了解,只能推测出这么多了。我认为禁区也有类似的法阵,需要人们自愿牺牲。因自主动机而死,才是最符合条件的、效率最高的。至于目的……我猜和活化有关吧。整个法阵正是一种对物质形式的转换。最适合做生命容器的——怎么想都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梧惠捏着牌的手微微发抖。
“我还记得,”九方泽说了下去,“在虞府画阵法的,正是殷社的人。毕竟莫老不方便直接在曜州现身吧,所有的接触基本都是殷社代劳。如今想来,那个阵应该是不完美的,它还处于探索的阶段。如果真的能在研究所实现大范围的活化,应该……已经成功了吧。”
“不是的。”
梧惠小声说着。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所有的视线都往她那里看。像针一样,刺得人全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发痒、发麻。
“不是什么?”殷红追问。
“我……嗯。呃。”
梧惠在心里疯狂责骂自己,为什么要在刚才接茬?莫惟明告诉她的那些事,她还不确定能不能说出口呢。可现在,她已经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怨不得别人。
“什么不是?”曲罗生也问。
梧惠的心跳变得好快,耳膜里传来堆叠的咚咚的回响。好像是自己又该摸牌了。她慢吞吞伸出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是在拿虞府做实验……这个阵,其实早就完成了。只是,可能,给虞府画的时候,不是严格按照禁区的阵法,或者材料有所调整。嗯……因为……禁区的生物发电技术,很早就投用来。如果血肉真的由阵法转化,这证明……”
“是吗……说到底,虞府还是被利用了吧。”殷红笑起来。梧惠总感觉,她的眼里又浮现出那种非常危险的光彩了。“你是想这么说吗?”
“我……”
九方泽单手撑起脸,似乎没有太多想法。对他而言,既定的事已经发生,怎样都无所谓了。“殷社也只是听命行事吧。”他看向殷红,“毕竟是上位者们的交易,我干涉不了。九爷也是遵照莫老的安排,没义务为我的立场什么。”
“您真是通情达理。”九爷甜蜜地笑着,继而又盯向梧惠,“那么你呢?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看来你很清楚禁区的事了。”
“我没有……”
“是莫医生告诉你的?唉。我就说呢,咱们归根到底算不得自己人。这真让人遗憾。有些事,他还是只能说给您听。究竟还有多少事儿,是他瞒着我的?您别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聊聊。从侧面看,至少他是很相信您的。但您也能意识到吧,若是更坦诚些,对我们的情报交流是有好处的……您紧张什么?该出牌啦。”
梧惠觉得脑子要沸腾了。
“我不知道。”梧惠盯着手中猩红刺目的红中,“我不知道……该出什么……”
欧阳连忙找到机会,替她解围。他侧过身,伸长脖子看过去。
“你可以……咦?”
见欧阳是这个反应,九方泽难免好奇。
“失礼了。”
而后,九方泽也不掩饰目光中的惊讶。殷红指使曲罗生过去,他便去看。
“……十三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