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7章 阅后即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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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会和九方泽交流计划,但梧惠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他具体住在什么地方。

当时是殷社帮他找的临时住所,只记得九爷说“那里不安全,不适合女性独居”,可准确的地址无人提过,上次梧惠也没有打听。她搭车来到中城区,然后就不知道怎么走了。原则上讲,要一直往南,往贫民区的方向走,但目标太大,且并不安全。

应该等到周末让莫惟明跟他一起来的。不过就算他来了,遇到问题,一根瘦竹竿也派不上用场吧?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兜兜转转,来到了虞府附近。

青灰色砖墙上攀满枯死的藤蔓,像暴起的血管。大门依旧紧闭,公安厅贴的封条已经褪色,字迹模糊不清。下半截儿纸条随风摇晃,门上只残留着几缕白色胶痕。不过,还有一小截封条粘在两扇门间,因为这么久以来确实不曾有人从正门进入吧?就算公安厅的守卫松懈直到无人打理,也没有谁觊觎虞家的财产。这大概要归功于那些“闹鬼”的传言。

门环早已不翼而飞,铜锈顺着凹槽淌成泪痕,在门槛石板上凝成孔雀绿的癣。有风掠过时,门轴发出类似唱片卡针的吱呀声。一只蜈蚣从门缝里懒洋洋地爬出来,背甲泛着暗红。

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吗……梧惠依稀记得一年前,她还和几个友人一并被拒之门外。有警察、记者和医生。时过境迁,他们各自也都走上了自认为正确的道路。

还有那位管家也是……

“您怎么在这里呀?”

晗英的声音是突然传来的。这打断了梧惠的思路。她猛然回神,有些呆滞地望向身着警服的羿晗英。梧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虞府正门前站得太久了。

“抱、抱歉,我这就离开……按理说是不该对被封锁的地方有太多好奇的。尤其是,我这种等级为失踪的人……”

梧惠的视线扫向她的身后。似乎仅有她一人,没有其他警员。这让梧惠松了口气。

“别担心,只有我罢了。因为公安厅人手不足,这边很久没人驻守了。我只是在办事的路上经过这里,没想到您在。”

“这样啊……唉。您在公安厅工作,也是辛苦了。”

“是啊。最近更忙了呢。”晗英露出苦笑,“我被迫接了不少本不属于我的工作。我本该留在厅里,继续批阅文件。外勤这种事儿,已经轮不到我了。可我这个人,就是两条腿闲不下来,习惯了跑来跑去。就当我只是以忙为借口,换个角度躲清闲吧。”

听她的话,梧惠忽然想起神无君说过的话——白冷被藏起来了。

“您……接手的是,白冷白副厅长的工作吗?”

羿晗英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梧惠就这么问出了口。

“不、不算是吧?该说,我只是接了行政科科长的工作。”她露出一个酸涩的笑,“梧小姐总是让我觉得很神奇呢。您好像对很多消息都了如指掌,让我佩服。对啦。您现在住在哪儿呢?之前您的房间被清空了,不少东西都堆在公安厅证物室。我还看到了那顶我送您的帽子……真对不住。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不显眼的话,我能帮您拿出来。”

看来羿晗英有意忽略了她的核心问题。恐怕她也已经意识到了,并且不像愿意细说的样子,梧惠不好追问。她只好暂时顺着羿晗英的话题讲。

“可是,如果您拿走了我的东西,物件儿和清单里列的,就对不上了吧?”

“其实我姐根本不在意这些。”晗英摇着头,“她甚至猜到,你可能已经回来了。只不过对她来说,您和莫医生,都不算是当前需要提防的存在。她有更重要的事。”

也是。这才像公安厅的厅长,像开阳卿。

“那,您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晗英露出抱歉似的笑,“我知道,我辜负过您的信任,就连返乡的票也没能……但据我所知,曜州的封锁只会越收越紧。我想向您道歉。您看,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么?”

梧惠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抛出那个问题。

“白……白科长,还在厅里忙吗?”梧惠紧接着说,“他在哪儿呢?”

晗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与她对视一阵。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但梧惠很轻易就能看出,她并不开心。她还记得第一次与晗英见面,是前年冬天在中心医院做笔录。那时她的笑十分纯粹,如覆在新雪上的第一缕阳光。可如今,积雪融化,连光也变得泥泞。

“他也在处理公务呢。只不过,并非那么重要的事。安姐觉得,他到了该休息的时候。您放心,他现在很安全,没有谁对他不好,他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根据这段话,梧惠隐晦地判断出,白冷也许真的被软禁在羿府。

但她毫无办法。

“这只是个问题,算不上我帮您什么。何况,我也没有给出您满意的答案。”

晗英这样说。梧惠知道,她对现状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

“我真正需要帮助的地方,您可能,帮不到我。”

晗英歪过头问:“是什么,不妨您先说来听听。”

“我要离开曜州。”梧惠坚定地说,“不论是否能回到家乡,我想做的,是先离开这里。既然你说羿晖安根本没有关注我,那就不应该在我想离开的时候三番五次地阻挠。我也觉得我这样的小人物,犯不着她格外关注。”

听了这话,羿晗英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梧惠总觉得,只过了几天,她老了十岁似的。

“这段时间,我也稍微在厅里做了些了解。毕竟是搞行政工作的,很容易在各类文件中找到关联。我意识到,安姐并非针对你,您被阻拦的一切都是巧合。因为她的目的很明确,所有的措施都和您的愿望背道而驰。而她猜到您已回到曜州的可能,行动就只会加紧进度,不会再做耽误。所以想要离开……不说比登天还难,却也绝不容易。”

“你有办法的吧?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公安厅自己的人,有进出曜州的渠道吧?就算没有,运送物资的军队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梧惠知道自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但她没有办法,“您看,我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不论您是真心想要帮我,还是替自己的姐姐来试探我,我都可以告诉你答案。因为我很清楚,凭我这样的人,改变不了谁的决策。”

羿晗英静静凝视着她。梧惠熟悉这种眼神。没有秘密,没有欺瞒,没有讳莫如深,有的只是一腔忧虑,与极力掩盖这股忧虑的疲劳。

“至少现在,我并不是完全站在姐姐的立场上的,因为……”

她张开口时停顿了一阵,就好像下颚骨感到不适,不敢动弹似的。她很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口舌,自己的心态,终于将实话吐出嘴来。

“因为我担心你们。我希望你,和莫医生,能离开曜州。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她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我一开始希望您提出要求,就是想,您能透露出离开的意愿。我很高兴您真的是这样想的,可是只有您一人,不够。只有瑶光卿也离开,才算安全。”

“安全?瑶光卿的安全吗?你是说莫惟明?”

梧惠知道,莫惟明曾为她骨折的小指提供了正确的急救措施。羿晗英和她那两位哥哥姐姐不同,她的道德感更加浓烈,会为这种事心怀感恩,且希望能有报答的一天。所以当她说想为莫惟明提供帮助时,多半没有说谎。

“不是的。”她却这样说,“应该说,不止。”

“那就是,他和我的安全?我没事的……”

“也不止你们两个。以我个人的立场,我希望所有人都不会出事。可我知道,这是不行的,因为安姐的计划总是伴随着牺牲,连辰哥也认为是必要的。他们都觉得,我太过理想。可这是有错的吗?理想主义者生来就是为了被批判存在的?”

有一阵风吹过。虞府大门的合页发出压抑的颤抖,在封条的控制下呜咽不休。

梧惠忽然觉得,她和晗英是如此相似。这份理想主义,或说,这份天真、这份纯粹。但她知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而梧惠也得以理解,其他人在某些时刻看待她是什么感觉。

但她会做出不一样的回答。

“不是的。你没有错。理想主义的人,也并没有错。”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认同,晗英的眼神有些飘忽。她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你一定知道羿晖安的计划了。但你并不会告诉我,对么?”

“嗯……刚才的话,我也说了,是我个人的立场。可我就职于公安厅,是羿晖安和羿昭辰同父异母的妹妹,血脉里流淌着一半相似的血。因此,我必须站在人民和家人的立场上。而且我必须时刻相信,我家人的一切决策,也都是为了我们的人民。”

“……这样并没有错。但是,我知道了,你的确不能透露给我更多信息了。不论如何,我都非常感谢您愿意向我表态。我只是个局外人,谢谢你相信我。”

“我们……”羿晗英顿了一下,“我们,会继续加紧对曜州的封锁。这一切也都是为了曜州居民的人身安全。很快,我们将会对进入曜州的每一艘船进行搜查。没有签发通行证的船只,一律不准进出曜州。明天一早,堤坝两岸就会增加驻军。他们是羿帅军队的人,在进入曜州前都不需要听从公安厅的安排。阳明商会通往内陆的自由货船,今晚是最后一艘。如果不能离开……至少请准备好生活必需品,尤其是容易被忽视的药物。”

羿晗英真是一板一眼地说出了无情的文字啊。

……不。不对。

聪明的梧惠很快反应过来,晗英究竟在传达怎样的讯息。

对关键信息进行提炼,很容易得出结论。驻扎堤坝附近的是军队,他们还没有机会听从公安厅长、羿帅女儿最直接的指令;明早来,证明直到今天晚上仍然没有人管理水域;而最后一艘以商贸为由,能够逆流而上的船只,正要于今夜启程。

“好。我明白了。”梧惠微微鞠躬,“感谢公安厅为曜州治安所做的一切。”

说着,梧惠头也不回地从现场跑开了。时间一刻也不能耽误。在返程的路上,她疯狂地思考着对策。首先羿晗英能透露这个消息,一定是希望自己能带走莫惟明的。不管他医院是否愿意再批长假,她都必须传达晗英的意愿。听从与否,取决于莫惟明本身。

她必须先回家,拿好收拾的行李,然后找黄包车一口气跑到曜州港口。也就是说,她必须先往西回到紫薇公寓,再往东两倍以上的距离进入千华巷的地界。已经没时间找九方泽确认了,何况连他住哪儿也不知道。但将事情告知莫惟明是必要的。

该怎么说呢?坐在回家的黄包车上,梧惠疯狂地思考着。还没到公寓门口,梧惠提前让车夫停下,自己则奔向附近的一个店家。这里有电话,她可以付钱,然后打给医院。在电话里说是最有效率的,而且这种店铺应该不至于被监听。

每一秒都让人觉得焦灼。梧惠的脚尖不断击打地面,终于在一分钟后联络上了医院。接电话的人恰是碧玉树,梧惠能认得这个有特色的声音。她直呼其名,省略了客套的步骤,要请她喊莫惟明来接电话。

遗憾的是,玉树告诉她,莫惟明正在进行一场手术,要很久才能结束。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玉树可以转告。梧惠怎么能把这番话直接说出来呢?只好谢过她,请她告知自己曾打来电话的事实。莫惟明一定能明白的。

剩下的事就写到纸上,留在客厅,让他阅后即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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