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9章 食惑(1 / 1)
没想到梧惠这个蠢货真的离开曜州了……
莫惟明看到客厅上的纸条,反复确认了很多遍,这字迹应该确实是梧惠没跑了。他的脑内过了一遍她被绑架的可能——由于前科太多,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但玉树帮他传了话,确定是本人给医院来电,她收拾好的行李箱也没了踪迹。大概,是真的主动离开了。
他划开火柴,将纸片烧个干净。就算梧惠不特意留言,他也会这么做的。而后他坐在沙发上,试图将自己放空些。他很清楚,自己是不会离开曜州的,无关什么人劝说了什么话。何况下班到家已经这个时间了。如果要赶梧惠说的那艘船,要马不停蹄地过去。
他从来没收拾过自己的生活必需品。这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不想让自己在时间紧张的情况下做出决策。压力之下的选择未必是理性的,他很清楚这个道理。
莫惟明慢慢躺到沙发上。仔细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羿晗英会骗梧惠吗?有这个可能。她明说了,那艘船是阳明商会通往内陆的货轮。既然如此,便有可能与阿德勒有关。他只是西方的代表,未必会干涉内陆生意。但也说不准。如果和阿德勒正面接触,会发生什么?
和公安厅一样,这家伙没理由限制其他星徒的人身自由,除非另有所图。梧惠也不是星徒。殷社可能知道,她的身上有概率带着琉璃心,那他们会告诉阿德勒吗?也许没必要。如果是冲着法器来的,在梧惠留宿殷社的地盘时,他们就有无数个机会,不必特意让一个洋人对本地人出手。
莫惟明甚至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他似乎知道,属于琉璃法器的一部分正在慢慢远离自己。他不太能感受到具体的距离,但大约知道,是西边的方向。简直像身体里藏了个指南针似的。闭了眼,他都能判断出东南西北来。这牵引的力量始终提供指引。
也许这就是法器的特性。他想起,上一任瑶光卿亦是如此。她只保留了一部分心脏,将剩下的碎片分发到各地。她也能感觉到那些碎片的位置,所以才能在来到曜州前完成回收。那些碎片的总和,加起来便成了她如今这对特殊的镜片。
可能自己和法器还不是那么“相处融洽”,也可能自己本就与它的属性不够匹配,再或者是他生来在灵力方面就没什么造诣。无所谓了,能辅助他进行方位的确认足矣。
既然能确定梧惠大概是安全的,那再思考一下其他的情报吧。羿晗英明确说明,曜州的交通只可能收得更紧。这一点,他倒是有些心理准备。食材方面无需担心,除了米面油,房间也堆了许多耐储存的蔬果。这些都是梧惠在时张罗的。她的危机意识不比自己淡薄。何况她已经离开了,物资只多不少。这是相当明智的。毕竟场面真的失控起来,钱就只是无用的纸张和金属。听说在物资极端匮乏的内陆,遇到天灾人祸时,还需要票据换取物资。
晗英提供的情报,和他们自己推测的方向一致。何况她是个善良的人,会觉得亏欠梧惠,更没有欺骗她的理由——除非她被哥哥姐姐利用。还不需要想到那一步,太远了。就算提供了这些新的情报,莫惟明也推算不出更多。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早点休息。
毕竟第二天他特意请假,要和商会面。工作日街上的人少,方便行动。她说她会努力将羽带出来的。也不需要太久,足够他“望闻问切”便差不多了。
莫惟明不想再睡地板了。但他回到房间,看着那“大红大紫”的紫薇花床单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家伙就这么赶时间吗?床单也不知道铺平。他懒得收拾,决定继续在隔壁房间,和散发清香的蔬果为伍。恐怕天开始热起来,那屋子的味道就不这么好闻了。
他不算多认床的人。打地铺这么多天,他早习惯了。可今天半夜,他不明原因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弄醒。重新闭上眼,他怎么都睡不着,只好起来喝了杯水再躺回去。那种不安并没有随着水流被冲散,反而愈发剧烈。
不多时,这种感觉终于淡去。与之一并消失的,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牵引感。彼时他还没能察觉。白日工作的疲劳终于蔓延上来,逐渐覆盖全部的思绪。
即便没能休息好,第二天他还是按时起床。目的地的餐厅他来过,对环境和菜品还算满意,只是对上一位他宴请的客人颇有成见——公安厅的那个警医。那次不算多愉快的谈话,他希望这次能顺利一点。
担心她们会露怯,他得到街头接应两人。虽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刻钟,好在她们还是如约而至。商没有打扮得惹人注意,至少比莫惟明印象中低调许多。看来上次的话,她听进去了。她穿了身葱白的衣裳,有一点洗涤过的皱痕,边缘压着碧绿的线。这不禁让莫惟明想起她的名字——两个字的那个。
羽手里拿着一串啃了一半的糖人儿,一看就是被商以逛街的名义忽悠出来的。她穿着一身涧石蓝的春衣,和一双鸦青的绣花鞋。衣料都很干净,崭新新的。霏云轩的确对她很好,但,和梧惠的触动不同,莫惟明总觉得这之中有一股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羽就像是霏云轩的布娃娃一样,从小到大任人打扮,却很少允许她有自己的想法。而娃娃就是孩子,多余的念头是不必要的。从这方面来看,即便她和虞颖出身截然不同,但相似的环境确实容易让她们聊到一起。
在走过马路之前,羽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交通员将灯切成了绿色,但商没拉动她。莫惟明远远看见商转过身,微微欠腰问话。羽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自己,指过来,摇了摇头,又说了什么。接着,商与她辩论起来,看得出她的神色有些着急。
一轮红绿灯的交错已经结束了。商再次看向马路对面,莫惟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商又抓着羽的双臂,和她对视了一阵。最后,她们相互抱了一下。
而后,羽便拿着半个糖人儿离开了。商等了一段红灯,这才小步快跑到马路对面。
“真对不起……”
“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莫惟明不咸不淡地说,“她不认识我,是吗?”
“……”商难得显得踌躇,“是、是的。不好意思。”
他没有过多计较什么,只是说,去之前约好的地方详谈吧。商不擅长说谎,是个直性子的人。这样也好,有利于莫惟明迅速掌握真实情况。
路上,莫惟明问她:“你是怎么劝她出来的?”
“我跟她说,带她出来遛弯儿,顺便见一个医生。我不能说你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们戏楼的几个人……对相互间的人际关系,是十分了解的。我就说我是来找人买药的。小羽是知道的,楼里的人不喜欢那些西药,但她也明白我是为了她,所以会替我保密。”
“她不愿意见我,就是因为,我是陌生人吗?”
“算是吧……而且她说,感觉你身上有种和师父很近的气息。但并不是让她觉得亲切的部分。我想让她说清楚点,她不肯,可能因为她也掰扯不出什么。这孩子……”
“应该是类似星徒的那部分吧。”
莫惟明是这么认为的。商没回话,但他知道她可能存在一个疑问:在羽尚且认识莫惟明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他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后来才成为星徒的。
人熟识之后,会淡化许多“初印象”产生的感知。这种直觉性的东西,很容易被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性覆盖。但现在,对羽来说他是个陌生人,那她对自己的信息认知就基本是初印象带来的感知。这种“不对劲”的违和感,就是羽对莫惟明全部的认识了。
至于羽为什么会忘了他,莫惟明没有在路上提问。
他们来到了约定好的饭店,锦馐斋,有许多包厢,不同房间的色调是不一样的,但都是同一种风格的清新淡雅,像卧房一样令人放松。这次的壁纸不再是青色,而是一种清冷的月白,带着一样特殊的纹理,比普通的白墙漆多出一种高级感来。桌布和椅布是柘黄的,夹杂金丝。艾褐的地毯很耐脏,和窗帘同色。
椅子仍有三把,只是仅有两人入座。莫惟明请商自行点餐,但她心不在焉,也有些局促,不知双手该放在哪儿。莫惟明也不会让她难堪,只问了商的忌口,又说了个价位,请侍者帮忙配餐。侍者离开后,莫惟明说:
“我本来想着羽姑娘来,她的身体状况最好吃些清淡的食物,就选了这家餐厅。不过现在……也没关系。如果这顿饭您满意,也就皆大欢喜了。”
“不敢不敢,我只是蹭饭的罢了。这家店,怎么看上去这么简单,价格这么贵啊……”
“都是噱头。上流社会的人们吃腻了大鱼大肉,来这儿追求养生之道。但作为医生,我宴请别人的时候,自然会考虑健康的因素。不知道霏云轩平日里的菜色口味是否偏重。如果您吃不惯,确实有些可惜。”
霏云轩还要支持那么多弟子的日常生活,是万没有大鱼大肉的闲钱,莫惟明非常清楚。但他不能把话说得直白,戳人肺管。他今天不是为了挖苦而来。
“菜名华丽花哨的,看一眼原料,跟我们戏楼也差不多……”
“哈哈哈。正是这样的地方。”
莫惟明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从见面到现在,他已经判断出来,商并不算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也许她曾作为一个年轻的生意人,在家乡懂得一些不得不泼辣的经商之道。但在曜州,这一套可行不通。她的风格遭到经年累月的打压,也就在戏楼“欺负”下自己人。真让她一个人出来,到稍微高端些的场所聊天,她就会变得拘束起来。如果羽在这里,对她来说反而是一枚定心丸,能让她坚持做自己。
如果没有戏楼的家人,她就会失去自我的锚点。
“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莫惟明说,“关于加入贪狼会的事。我认识的那位记者朋友,您也见过的——他和人家的高管是不错的朋友。曜州的局势这么紧张,物价波动又大,认识一个熟人的确是好事。若非我在中心医院工作,限制较多,我自己也是很感兴趣的。”
“您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是很心动的。只是,我很担心……”
“担心其他人会反对,这很正常。大家在封闭的环境里待得太久,对外界的变化会本能地感到不安。但您能来中心医院开西药,证明您本身就是思想先进的人。比起遵守传统,对同门的情谊更胜一筹。”
“是了。我太担心羽了……妾室生了儿子,在那个小地方让我们受尽欺辱。我娘生不出儿子,只生了我,和一个妹妹,夭折了。我一直觉得,她就是老天补偿给我的那个妹妹。如果那时候娘的态度再坚持些,我再强硬一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她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为此黯然神伤。看来对遥远童年的记忆,她没有受到影响。不。也可能是反过来被利用了。对亡妹的感情,过分投射到羽的身上也说不定。但商本身就是个情绪化的人,这不好说。
“你对师妹这样上心,想必对师弟也不会差。您又尊师重道,对师父师姐也一定给予足够的尊重。我理解,您的年龄和辈分夹在中间,很难做人。虽说各有各的苦难,他们也要更理解你才是。加入贪狼会,不也是为了师门做出的决定吗。”
这都是为了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