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1章 并非无用(1 / 1)
众人跟着小宁总管,快步穿过庭院,来到苏凌的卧房。
推门而入,只见苏凌已半倚在床头,正由林不浪服侍着喝水。
晨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苏凌身上。众人定睛看去,不由得精神一振!
只见苏凌的脸色虽然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却已不复昨日的灰败死气,双颊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眼神也重新变得清亮有神。整个人虽仍显虚弱,但那股精气神,已然回来了!
“公子!您气色好多了!”
周幺率先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惊喜和由衷的赞叹。
“是啊!公子!”吴率教咧开大嘴,瓮声瓮气地附和道,铜铃大眼里满是欢喜。
俺瞧着您这脸色,比昨天红润多了!那牛鼻子可真神了!那口气渡的,还有那金豆豆,简直是仙丹妙药啊!”他一边说,一边还夸张地比划着渡气的动作。
陈扬和朱冉也上前见礼,脸上同样带着欣慰道:“恭喜公子伤势好转!”
苏凌放下茶卮,脸上露出一抹温煦的笑容,声音虽仍有些中气不足,却已清晰许多。
“托那个牛鼻子的福,他那道家内息确实玄妙,那丹丸更是救命良药。再休养一日,想必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方道:“明日,孔鹤臣的聚贤楼之约,我定然是要去的。”
此言一出,林不浪原本轻松的神色瞬间又绷紧了。
他眉头微蹙,眼中充满了担忧道:“公子,您真的要去赴宴?您的伤势......毕竟才刚好转,聚贤楼乃是孔家地盘,孔鹤臣父子又心怀叵测,此去......无异于龙潭虎穴!万一......”
“怕他个鸟啊!”
林不浪话音未落,吴率教那大嗓门就响了起来,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一脸的不以为然。
“林小子,你就是太小心!公子答应了那老狐狸要去,那就必须得去!不去?那岂不是让那老小子和他那个龟儿子觉得咱们怕了他们孔家?......公子,您放心大胆地去!”
吴率教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嘿嘿笑道:“不过,公子您得带上俺老吴......!俺别的本事没有,保护您那是绰绰有余!......看谁不顺眼,敢对公子您呲牙咧嘴,俺就一拳打他娘的个满脸开花!”
苏凌被吴率教这憨直又充满江湖气的豪言壮语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微皱了一下,他笑意未减道:“大老吴啊大老吴,我是去赴宴,不是去砸场子打架的......带上你?”
苏凌故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揶揄道:“你这身板,去了唯一的作用,怕是把孔鹤臣精心准备的酒席吃个精光,把他心疼得直哆嗦,那倒也算是一种‘打击’了......”
“哈哈哈!......”
众人闻言,想象着吴率教风卷残云般扫荡宴席、孔鹤臣在一旁心疼得脸抽筋的画面,都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吴率教挠了挠头,也跟着嘿嘿傻笑,倒也不恼。
笑声过后,卧房内的气氛却并未完全轻松。关于苏凌是否该去赴宴,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陈扬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公子,属下认为,此宴当去!”他目光沉稳,分析道:“其一,公子既已答应,若临阵退缩,恐授孔鹤臣以柄,他必定会大肆宣扬公子怯懦失信,有损公子声威,更可能借此生事......”
“其二,聚贤楼虽是孔家产业,但孔鹤臣此番邀请,打着‘接风洗尘’、‘六部同僚相见’的名头,众目睽睽之下,他反而不敢轻易行凶,安全上未必比行辕外更危险......”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扬眼中精光一闪。
“孔鹤臣急于在宴上交那份‘无关紧要’的名单,这正是我们探查他虚实、了解其势力分布甚至可能的替罪羊的好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朱冉紧接着陈扬的话头,补充道:“陈扬所言极是。公子,暗影司行事,讲究的就是一个‘探’字。孔鹤臣设宴,表面是示好,实则必有图谋。我们若不去,便如隔雾看花,永远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了,反而能近距离观察他,观察他邀请的六部官员,甚至可能从席间的蛛丝马迹中,窥见更多关于户部旧案的线索。风险固然有,但值得一搏!”
林不浪和周幺对视一眼,两人的眉头都未曾舒展。
“陈扬、朱冉两位兄弟说得有道理,但......”周幺从此次随苏凌进京开始,便有了变化,以前沉默寡言,现在却是能够很好的表达自己的观点了,苏凌也非常惊喜他的变化。
周幺沉稳地开口,声音带着忧虑道:“我心中始终不安。公子伤势初愈,元气未复,聚贤楼环境复杂,人多眼杂,难保孔鹤臣不会暗中做手脚,比如在酒菜中下毒,或者安排高手在混乱中偷袭......”
“再者,他邀请的六部官员,焉知其中没有他的死党?若席间群起发难,以言语相逼,公子一人如何应对?身体和精神都经不起消耗。此去,实在是将公子置于险地。不如称病推脱,待公子彻底痊愈,再徐徐图之。”
林不浪用力点头,补充道:“周大哥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公子,您的安危高于一切!孔鹤臣老奸巨猾,他主动设宴,必有后手。那份名单,说不定就是引您入彀的诱饵!我们如今在行辕,守备森严,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离开行辕,踏入他的地盘,主动权便在他手......”
林不浪一抱拳道:“为了稳妥起见,不浪恳请公子三思,暂缓赴宴!至于失信之名,待公子康复后,自有办法挽回。”
一时间,卧房内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意见。
陈扬、朱冉力主赴宴,理由充分,着眼于探查和把握主动;林不浪、周幺则坚决反对,核心关切是苏凌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安全。
吴率教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两边说的都有点道理,挠着头不知道该站哪边。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得颇为热烈,从风险利弊分析到可能的应对策略,热火朝天地说了一盏茶的功夫。
蓦地,众人发现,作为核心人物的苏凌,自提出要去赴宴后,便一直安静地靠在床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争论,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大家这才意识到,刚才只顾着争论,竟忽略了公子的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苏凌身上,等待着这位年轻黜置使的最终决断。
苏凌见众人看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变得深邃而坚定。
他并未直接回答去不去的问题,而是缓缓伸出手,从枕边摸出一个小布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从中取出两样东西,轻轻摊开在锦被之上。
众人立刻围拢上前,凝神看去。
只见那两样东西:一枚是边缘有些磨损的旧铜钱,看起来平平无奇;另一枚则是一块约莫两指宽、一指长的腰牌,上面似乎刻着字。
“这是......?”周幺疑惑地问。
“这便是前夜在欧阳旧宅,我拼着重伤带回来的......线索。”苏凌的声音平静无波。
众人闻言,精神高度集中,仔细端详起来。
铜钱是常见的制式,只是钱身上似乎有一个不太清晰的凹痕。腰牌乌沉沉的,一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另一面则刻着一个清晰的文字。
“咦?这铜钱上......好像有个印子?”吴率教眼尖,指着铜钱说道。
林不浪拿起铜钱,对着光亮处仔细辨认,眉头渐渐锁紧道:“这印痕......似乎是个......‘丁’字?”
“丁?......”
众人心头一跳。
陈扬则拿起了那块腰牌,摩挲着上面的刻痕,忽道:“公子,这腰牌上刻的是一个‘孔’字!”
“丁?孔?!”
周幺失声惊呼,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林不浪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精光爆射,声音带着激动和寒意。
“铜钱上的‘丁’,腰牌上的‘孔’!公子!这......这难道是指向户部尚书丁士桢......和大鸿胪孔鹤臣?!如此看来,当年欧阳秉忠的冤案,乃至四年前的户部贪腐大案,幕后黑手就是他们二人无疑了!铁证如山啊!”
他看向苏凌,脸上充满了找到关键证据的振奋。
然而,苏凌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和凝重。
“不浪,你的推断,方向是对的。”
苏凌肯定了林不浪的猜测,但随即话锋一转道:“但是,若说凭这两件东西就想将他们二人钉死,甚至翻案......那便太过天真,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了。”
众人脸上的振奋顿时凝固,不解地看向苏凌。
苏凌拿起那枚铜钱,指尖摩挲着那个模糊的“丁”字印记,沉声道:“其一,此案当年震动天下,最终是天子明旨下诏,认定欧阳秉忠贪墨,欧阳一族因此获罪,男丁问斩,女眷没入幽庭。此案在官方层面,已是‘铁案’......”
“仅凭一枚有‘丁’字印记的铜钱和一块刻着‘孔’字的腰牌,就想推翻天子钦定的铁案?无异于蚍蜉撼树,自取其辱!力度太弱,形同儿戏。”
他放下铜钱,又拿起那块腰牌道:“其二,天下之大,姓丁、姓孔者何其多也?这铜钱上的‘丁’字,如何证明就一定是指丁士桢?或许是某个姓丁的工匠、商贾无意留下的印记?这腰牌上的‘孔’字,又如何证明就是孔鹤臣之物?或许是孔府某个下人遗失的旧物?”
“孔鹤臣、丁士桢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我们栽赃陷害、罗织罪名!到时,我们非但无法指证他们,反而会被扣上‘诬告大臣’、‘构陷忠良’的滔天罪名!那时,局面将对我们极其不利,查案更是寸步难行!”
苏凌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众人心头,让刚才的激动瞬间化为冰冷。
陈扬、朱冉、周幺、吴率教都陷入了沉思,林不浪的脸色也变得更加凝重。
他们刚才只看到了证据指向的“可能性”,却忽略了现实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和证据链的严谨要求。
苏凌看着众人有些丧气的神情,话锋再次一转,语气中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睿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此行的终极目标,是查清四年前那场隐秘的户部赈灾粮款贪腐大案!欧阳秉忠的案子,只是这个大案中被抛出来掩盖真相的一个牺牲品,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
“若我们此时贸然出示这两样物证,强行去翻欧阳家的旧案,成功了又如何?最多只能证明欧阳秉忠是被孔、丁二人构陷冤杀,为他们当年的贪腐案扫清障碍。但这对于揭露整个户部贪腐大案的真相,揪出所有涉案的蠹虫,并无根本性的帮助!这叫什么?”
苏凌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这叫本末倒置!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们会被死死拖在欧阳家旧案的泥潭里,耗费大量精力去证明一个已经‘盖棺定论’的冤案,却让真正的元凶巨恶——那场贪腐大案的主谋们,继续逍遥法外,甚至可能借机彻底湮灭核心证据!”
卧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苏凌的分析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众人因找到“物证”而产生的短暂兴奋,却也让他们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这两样东西,并非无用,而是不能轻易使用!它们指向了敌人,却也暗藏着巨大的陷阱!
陈扬、朱冉这些暗影司的人,更是深刻体会到了苏凌话语中的深意。
查案,尤其是查这种惊天大案,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和发现的零星线索就贸然出击,必须通盘考虑,权衡利弊,谋定而后动。
“那......公子,难道这两样东西就......就没用了?”吴率教有些沮丧地嘟囔道。
“谁说没用?”苏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它们的作用,大得很!”
众人精神一振,再次看向苏凌。
“首先,”苏凌拿起铜钱和腰牌,“它们至少坐实了一点——欧阳秉忠一案,确系冤案!而且,这冤案与孔鹤臣、丁士桢二人脱不了干系!这为我们后续的行动,提供了最根本的正义性和追查方向。”
“其次,”苏凌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它们就像两根钉子,虽然暂时不能将孔、丁二人钉死在罪责柱上,却已经牢牢地将他们钉在了嫌疑人的位置上!无论他们如何狡辩,这两样东西的存在,都意味着他们与当年欧阳家的案子有重大关联。顺着这个关联深挖下去,我们就有极大的可能,触及到四年前那场户部贪腐大案的核心!”
他环视众人,总结道:“所以,正因为有这诸多考虑——既要稳住孔鹤臣,迷惑对手;又要借机近距离探查,了解他提供的名单虚实;更要利用这次会面,不动声色地敲山震虎,观察他的反应,寻找可能的破绽——明晚的聚贤楼之约,我才非去不可!这看似一步险棋,实则是我们破局的关键一步!”
苏凌的分析抽丝剥茧,条理清晰,利弊权衡精准到位,最终又坚定地回到了赴宴的决策上。
这一次,林不浪和周幺虽然眼中仍有担忧,却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他们明白了苏凌的深意,这不是鲁莽,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在重重迷雾中选定的唯一破局之路!
“公子深谋远虑,不浪佩服!”林不浪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既如此,明日属下陪您同去!贴身护卫,以防不测!”
苏凌却再次摇头,态度坚决道:“不浪,你不能去。我另有极其重要之事,非你不可!”
他示意林不浪附耳上前。
林不浪立刻凑近床边,苏凌在他耳边低声快速地说了一番话。众人只见林不浪的神情先是惊愕,随即变得无比凝重,最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决绝,连连点头。
苏凌交代完毕,又特意叮嘱道:“此事关系重大,务必小心谨慎。明日一早便动身,带上趁手的兵刃,快去快回,更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明白吗?”
“公子放心!不浪定不负所托!”
林不浪挺直腰板,抱拳领命,语气斩钉截铁。
吴率教、周幺、陈扬、朱冉见状,也纷纷请命道:“公子,让我们陪您去吧!多个人多份照应!”
苏凌笑着摆摆手,神态轻松中带着一丝傲然。
“不必兴师动众!一群只会耍嘴皮子、钻营溜须的文官罢了,我苏凌一人足矣应付......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你们都跟去了,行辕空虚,谁来坐镇?万一有人趁机生事,岂不是‘旗胜不顾家’?放心,我心中有数。”
众人见苏凌态度坚决,又想到行辕安全确实重要,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但心中打定主意,明日定要在行辕内外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接应。
忽的,苏凌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他看向林不浪,缓缓道:“我一直有个疑问......孔鹤臣父子昨日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时机,在我重伤未归之际前来‘探病’......他们是如何得知我受伤甚至可能不在行辕的消息的?难道真的如我推测,是红芍影?......”
这个问题一出,卧房内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林不浪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咬着牙,恨声道:“公子!这还用问吗?除了红芍影,除了穆颜卿!还有谁会知道您昨夜在欧阳旧宅遇袭重伤?又还有谁,能将这个消息如此迅速地传递给孔鹤臣?红芍影本就是荆南侯钱仲谋的爪牙,现在与孔鹤臣父子沆瀣一气!除了她,不浪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吴率教立刻跟着怒吼道:“对!就是那个狠毒的女人!捅了公子一剑还不够,还要背后捅刀子告密!简直蛇蝎心肠!俺老吴下次见到她,定要......”
“率教!”周幺沉声喝止了他。
陈扬和朱冉也皱紧了眉头,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也认同林不浪的判断。
昨夜欧阳旧宅一战,红芍影是唯一的目击者(浮沉子不算),也只有她们有能力、有动机将消息透露给孔鹤臣。
然而,苏凌听完林不浪愤慨的指控,却沉默了。
他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的边缘,眼神复杂难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有些飘忽,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消息......必然是红芍影的人泄露的......这点毋庸置疑......孔鹤臣能得到消息,也只能是来自红芍影的渠道......”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却又带着一种固执的维护,“但是......这消息到底是不是穆颜卿......亲自授意泄露的?......却在两说之间......”
他看向众人,缓缓道:“我了解穆颜卿......她若真想要我的命,昨夜在欧阳旧宅,以她的身手和当时的情形,我绝无生还的可能......她刺出那一剑时......眼中的泪......骗不了人......”
苏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红芍影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或许......是红芍影中其他忠于荆南侯钱仲谋、急于邀功的人,瞒着她......私自行事,将消息透露给了孔鹤臣......她......未必知情......”
这番话,带着明显的维护之意。林不浪猛地抬头看向苏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什么,但看到苏凌眼中那份复杂难言、甚至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低下头,紧紧攥住了拳头,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担忧——公子啊公子,您对那穆颜卿......终究是情根深种,难以割舍!到了这个时候,您还在为她开脱!这消息,除了她这个红芍影总影主,谁还有资格下令泄露?您......您这是何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