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太原波澜(1 / 1)
贾诩脸上浮起一丝淡然的笑容:“司马公出身河内名门,当深知这些地方豪强的秉性。乱世之中,他们向来惯于首鼠两端。”
他瞧了瞧司马防的神色,见其面色坦然,继续道:“如今朝廷虽有振作之象,可面对天下第一诸侯袁绍,终究是势弱几分。
那些诸郡县官吏与豪族迟迟不肯表态,不过是审时度势,待价而沽罢了,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司马防对贾诩话中的暗讽并未生气,只是苦笑道:“贾侍中一语中的。只是老夫身受皇命,肩负并州重任,岂敢有半分懈怠?”
他话锋一转,面露忧色:“况且,现在已经入秋,塞外胡骑就要南下牧马掳掠。
老夫身为并州刺史,若不能统合诸郡之力,整饬边备,如何抵挡那些如狼似虎的胡人?
一旦让其长驱直入,荼毒我汉家子民……老夫每想及此处,便是寝食难安啊!”
贾诩默默的点了一下头,却没有接话,因为他也无法给出其满意的答案。
并州与关中不同,其北临草原,匈奴、鲜卑、乌桓各部虎视眈眈,而且大部分郡县实际上早已被胡人占据,局势十分复杂。
朝廷若无绝对的实力,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司马防心中的焦虑,他出身大汉边陲之地,自然是感同身受。
贾诩不说话,堂内一时变得寂静。
左侧的别驾杨俊见状,拱手宽慰道:“使君不必过于忧虑。待壶关大胜的消息传至,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杨俊,字季才,河内修武人,与司马防是同乡。
他曾师从大儒边让,更在河内遭遇兵灾时,展现出过人的胆识,护佑乡民逃离险境。
司马防转任并州刺史后,第一时间便遣人回乡征辟这位才干卓著的同乡。
正逢杨俊欲要南下避难荆襄,可在权衡一番后,又念在同乡情谊,最终是欣然北上,并被任为别驾一职。
更难得的是,杨俊此行并非独身赴任,他还引荐了河内俊彦申固,以及曾受他资助的同郡人王象。
司马防初来乍到,正愁无人可用,考察一番后立即授予了二人官职。
此时,司马防听了杨俊的话,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是眉头紧锁。
“可守卫壶关的,毕竟是新募的鹰扬军!如何能抵挡袁绍数万百战精锐?”
话音未落,都尉申固大步流星地跨入堂内,神色兴奋的禀道:“使君!壶关、平阳来消息了!”
司马防精神一振,“快!呈上来,让老夫看看!”
申固疾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两份帛书,恭敬的呈上。
司马防一把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一份。转眼间,喜色爬上了他的眉梢。
待他再打开第二份帛书,看完之后,竟忍不住抚须笑了起来!
看着堂下翘首以盼的众人,他有些激动的说道:“诸位!天佑我大汉!壶关、平阳,皆传消息!鹰扬中郎将关羽,于壶关峡谷中设伏,大破袁军一万!
更可喜的是,陛下已经亲率两万骁果军驾临平阳,很快就将挥师北上!”
别驾杨俊一听,虽然心中欢喜,但面上却带着忧色:“使君,壶关大捷确实可喜,只是陛下北上亲临前线……是不是有些……”
说到这,他便不再多言,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
司马防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季才所虑极是!”他转头看向贾诩:“贾侍中,您看……我等是否应即刻上书平阳,劝谏陛下一番?”
贾诩微微摇头,“陛下乃是大汉天子,心中自有决断,我等作为臣子,只需尽忠职守即可!”
司马防眉头一皱,“可那实在是太过危险了,陛下一人安危可是关乎大汉江山社稷!”
贾诩淡淡笑了笑:“自茅津渡起,陛下虽有几次亲临前线督战,可曾有冒险之举?”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务之急,是使君需立刻将壶关大胜、陛下亲征北上的消息,大肆宣传!想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司马防微怔,随即心中有所悟,捋着胡须微微颔首,赞道:“贾侍中所言甚是,眼下攻心方为上策!”
说着,他转向还未退下的申固,“此事交于你去办,务必要广泛传播,以求人尽皆知!”
“请使君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申固抱拳领命,随后转身离去。
看着申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司马防再次看向贾诩,试探着问道:“贾侍中,是否……由老夫主动发帖,邀请诸郡县与豪族之长前来晋阳议事?”
贾诩摆了一下手:“此事不必。若他们真心归顺,闻此消息后,自会主动投向朝廷。如此一来,也能辨明他们究竟是否心诚。”
司马防轻点了一下头,捋着胡须笑道:“还是贾侍中思虑周详,老夫佩服!就依此照办!”
………
晋阳城东,坐落着一座规模宏大却不显奢华的深宅大院。
门楣之上,“王宅”两个古朴的小篆,已经昭示了此地主人的显赫与底蕴。
这里,便是并州顶级门阀太原王氏的晋阳祖宅。
此时,内堂之中,年过花甲的王宏正背负双手,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
他是前司徒王允之兄,曾官居侍中。
当年李傕、郭汜反攻长安,王允及其三子尽数罹难。王宏因不在长安,侥幸逃过一劫。
后为了逃避西凉军报复,他又带着两个儿子王晨、王凌回到太原老家,已经有数年之久。
如今乱世中,他身为太原王氏族长,自然要为家族的延续做出抉择。
而且,他早已将目光投向毗邻并州、雄踞河北的袁绍。
在他看来,袁绍实力冠绝诸侯,鲸吞并州、一统河北是迟早之事。
至于其他诸侯,还入不了他的眼中。
只不过,世家大族的矜持与自傲,让他一时无法放下身段主动向袁绍表达诚心,以免贬低了自己及太原王氏的身价。
所以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出现。
但未想到,天下局势的发展,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天子自长安东归后,先平白波,再灭西凉余孽,定都安邑,稳河东,控关中,掌司隶!
原本摇摇欲坠的大汉朝廷,竟奇迹般地有了中兴之势!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一时难以相信。
而对于汉室,他心底始终埋着一根刺。
若非为了汉室中兴,其弟王允和及三位侄子,何至于惨死长安?
如今,袁绍领数万雄兵西进并州,意欲与朝廷一决雌雄,以定并州的归属。
但在王宏心中,朝廷虽然渐振,但面对袁绍这头雄踞河北的猛虎,还是无法与之相抗。
所以,他更倾向于袁绍。
可最近从刺史府传出的消息,让他的心绪又变得不平起来。
为了太原王氏的未来,他必须做出慎重的选择。思虑再三之后,他决定秘密召集太原郡内几大核心士族的代表,共商大计。
就在这时,长子王晨轻脚走了进来,低声道:“父亲,那些诸族都已经派人通知了,想必很快就会派人到来!”
王宏停下了脚步,淡淡的轻“嗯”一声,吩咐道:“等他们到时,你和彦云一起在大门外迎候,记住要礼数周全。还有,待他们到后,直接引至西偏厅!”
“是,父亲!”王晨应道。
三日之后,王宅西偏厅,受邀的太原郡几大望族代表大多都已经到了。
只是,当王宏步入厅中,看到厅内的几人时,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此次邀请的,是太原士族真正的核心——令狐氏、温氏、孙氏、郭氏。
可厅内除令狐氏派出了族中颇有分量的令狐邵外,其余各家竟只来了几个年轻小辈。
孙氏的代表是孙资,字彦龙;温氏的代表是温恢,字曼基;而郭氏更是无人到场!
无需多想,王宏已然是心中明白。
这些家族,定是听闻了刺史府传出的风声,心中再次发生了摇摆,不愿轻易做出决断,故而派出小辈来应付了事。
他心中很是不满,但面上转眼又堆起了笑容,径直走向上首主位,抬手虚按:“诸位,你们能受邀而来,老夫感激不尽,请坐吧。”
稍后,他率先坐了下去。
众人一见,也是纷纷入座。
但片刻后,孙资又是起身,恭敬的拱手道:“世伯相召,晚辈岂敢怠慢。只是不知世伯此次召我们来,有何要事相商?”
他指了指身旁的温恢,又道:“中都传来消息,天子将于秋收之后开‘秋闱’,选贤任能。晚辈与曼基正思量着择日启程,前往中都一搏前程呢。”
“‘秋闱’?”王宏微微一怔,转眼看向温恢,见其点头确认,心中更是疑惑,问道:“彦龙,何为‘秋闱’?老夫僻居晋阳,倒是从未听说过。”
孙资轻笑一声,回道:“世伯心系王氏未来,些许中都的消息,无暇关注也是自然。”
他见王宏面色不豫,话锋一转,解释道:“所谓‘秋闱’,便是天子对应召入弘文馆的天下士人进行的一次大考。
因定于秋收之后举行,故名‘秋闱’。听说共分三场,层层筛选,其中最后一轮‘殿试’,更是由天子亲临,策问天下事!”
“哦?”王宏捋着胡须,心中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语带不满的说道:“可我太原诸族向来是同气连枝,共进共退。你们几家……怎可擅自决定子弟入中都应试?这岂不是乱了章法?”
孙资正欲开口,温恢却已经起身,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世伯容禀。晚辈与彦龙入中都应试,只是我们自己的意愿,与家族决策无关。”
“曼基说的极是!”孙资当即附和,又语带深意的说道:“如今虽然是诸侯割据,可朝廷确实已经有了中兴之势,我们也是不得不做万全之准备!”
他稍作停顿,“再者,我等身为汉臣,理当为社稷效力,这是大义所在,正如当年王司徒舍身取义一般!”
王宏心中冷笑,孙资竟在他的面前谈论这些大义凛然的话。
更何况,他们怎么能与其弟王司徒相比!不过是见风使舵,欲借朝廷渐振之际,提前为家族另谋一条进身之阶罢了!
他强压心中的怒意,看了看孙资和温恢,却没有直接驳斥,转而说道:“那你二人可知,袁本初数万雄兵已入上党?并州诸郡眼看便要易主!你们这个时候去中都,岂不是缘木求鱼?”
孙资撇了撇嘴,“可最近从刺史府内传来消息,说袁绍一万先锋几乎全军覆没,其虽有数万雄兵,如今却是止步于壶关之下,寸步难行。”
“况且,”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天子已亲率两万骁果军驾临平阳,不日便将莅临太原!世伯,您说这并州的天,当真会变吗?”
“哼!”王宏脸色微变,“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你们如此沉不住气,未免太过短视!”
孙资和温恢对视一眼,心知王宏主意已定,多说也是无用,便沉默不再多言。
王宏见二人不再言语,转头看向一直沉默旁观的令狐邵:“孔叔,你意下如何?”
令狐邵虽然不是家主,却是令狐氏族人中的翘楚。其不仅智谋出众,更是善理民政,其父也曾官至乌桓校尉。
他淡然一笑,拱手道:“此等大事,岂是在下一言可决?不过,彦龙所言,确实有一番道理。身为汉臣,当知‘汉贼不两立’!”
闻听此言,饶是王宏修养再好,此时也忍耐不住了,怒哼一声后站起身!
他一一掠过众人,最终冷笑道:“好!好一个‘汉贼不两立’!既然你们皆有高见,老夫就不留诸位了!送客!”
说罢,他猛地一甩衣袖,背过身去。
令狐邵、孙资和温恢见状,有些面面相觑,但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们也是不好强留。
几人只得起身,行礼之后,陆续退出了偏厅。
侍立一旁的王晨、王凌兄弟对视一眼,连忙快步跟上相送。
将众人送至宅邸大门外,王晨、王凌却默契地拦住了要离去的孙资与温恢。
孙资与温恢相视一笑,心中了然。
孙资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怎么?两位可是觉得方才令尊逐客太过生硬,心有不安,要请我和曼基小酌几杯赔罪?”
王晨爽朗的一笑:“小酌自是无妨!不过赔罪倒是不必。我只是想向彦龙兄请教一事,还望不吝赐教。”
孙资故作为难的点点头:“那好吧,谁让你我自幼相交呢?你们且问吧。”
王晨心中一喜,连忙恭维道:“还是彦龙高义!”随后直接问道:“你说的秋收之后天子要举行‘秋闱’一事,是真?还是假?”
孙资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十分笃定道:“千真万确!天子诏令已经明发弘文馆,这岂会有假?若非如此,我与曼基何至于急着动身前往中都?”
王晨见孙资言之凿凿,再次拱手笑道:“既如此,那多谢彦龙解惑!”
“无需客气!”孙资摆了摆手,随后就要转身离去。
可片刻后,他又停了下来,转身笑道:“二位,如今朝廷正是百废待兴、急需用人之际,只要能在秋闱之中脱颖而出,进入天子的视野,他日即使不能位列三公九卿,那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若你们也是有心,不若与我们一起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如何?”
王凌闻听,心中是大为意动。
他刚要开口应承,却被兄长王晨不动声色地在背后轻轻一拉。
王晨脸上笑容不变,再度拱手道:“彦龙盛情,我们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这等大事,还需禀明家父定夺。今日就不远送了,改日再叙,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