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陈氏父子的谋算(1 / 1)

加入書籤

徐州城东,一座三进深的宅院中,一颗粗大的梧桐树下,正上演着“楚汉”的无声交锋。

陈纪——颍川名士,陈群之父,字元方,此时正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棋盘。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董卓之乱时,他曾任五官中郎将、侍中,又外迁平原相,最终为了避黄巾之祸,随其子陈群流落至这徐州城。

而在他的对面,坐着的是当世大儒青州人郑玄,字康成。

这位同样为躲避青州黄巾之祸而流落徐州的老人,年岁与陈纪相仿,却显得更加清瘦矍铄,一身布袍浆洗得有些发白。

他平素隐居在南城外山岩下的石屋,几乎不问世事。

此番是应老友陈纪之邀入城叙旧,未想却是撞上了徐州易主之事,只得滞留城内。

但二人对于吕布夺取徐州,除了一些黯然神伤之外,并没有特别大的抵触。

毕竟,如今乃是乱世,你方唱罢我登场,易主之事随时都可能发生,他们早已习惯。

“啪!”一枚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郑玄捋着花白的长须,眼中掠过一丝自得:“元方啊,老夫虽比你晚学这象棋,可这棋艺嘛,怕是要远胜于你了。”

陈纪的眉头紧皱,轻哼一声:“痴长两岁,便在我面前充什么‘老夫’?至于这棋艺……”

他目光不离棋盘,手指捻起一枚棋子,迟迟不落,“不过是你躲在那石屋里,终日无所事事,潜心钻研罢了,自然精进得快!”

说完之后,他才轻轻落下那枚棋子。

郑玄趁他不注意,又迅速落下一子,嗤笑道:“哦?这么说,你窝在这三进大宅院里,便是有大作为了?依我看,你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这话似乎触动了陈纪的心事,他又捏起一枚棋子,长长叹了口气:“唉……你说得对。你我皆是年近古稀之人,心力交瘁,还能操心什么天下大事?”

话锋一转,他语带深意,“不过,康成,你可听闻?朝廷立足河东后,在中都兴建了弘文馆,广召天下贤才。

更有消息说,颍川荀衍、右扶风马续,都已奉诏入中都,被天子钦点为博士,入东观编纂《平羌功臣录》。此事,你怎么看?”

郑玄眼皮微抬,瞥了陈纪一眼,随即又垂下,若无其事的再落一子,收起脸上的笑意,淡淡道:“我已是风中残烛,时日已是无多。至于天下事,自有后来者操心。”

陈纪抬起头,紧紧盯着郑玄:“康成!你可是历经四朝的名士大儒!蒙君恩、食汉禄数十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汉日落西山?”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更何况,当今天子英明,朝廷渐有振作之象,中兴也并非渺无希望!你……当真就没有一丝心动?”

郑玄终于抬起头,看着陈纪。片刻后,他苦笑道:“心动?那又如何?我手无缚鸡之力,纵有报国之心,又能做得了什么?”

陈纪轻轻摇了摇头,“康成,你可知朝廷自长安东归,仓皇之际,损失了多少宫藏典籍?那可是我大汉文脉的无价之宝啊!”

说到这,他颇为痛心疾首的说道:“每想起那些珍藏,我都是心如刀绞。”

郑玄微微一怔:“元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陈纪平复了一下情绪,“若是之前,我还没有这个心思,可眼下大汉却是有了中兴的希望,你我食汉禄多年,岂能再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郑玄沉默了良久,最终是轻轻点头,“以元方之意,是要应诏入弘文馆了?”

“是,但也不是。”陈纪神色肃然,随即解释道,“奉诏入中都,那是必然,但需择一恰当的时机。”

“愿闻其详!”郑玄拱了一下手,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陈纪捋着胡须,沉吟片刻,说道:“听说朝廷要在秋收之后举行‘秋闱’,这可是大汉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我倒想看看朝廷究竟会如何行事,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再者,冀州袁绍率兵西进,有意威胁朝廷之意。若朝廷真能渡过了此次难关,安然无恙,那时你我再去奉诏入中都,也是不迟。”

郑玄听闻,沉默良久后,才深深的叹息道:“唉!未想到了风烛残年,仍要卷入这纷扰之中,费心劳力。

也罢,就听元方之言吧。他日到了九泉之下,面对大汉历代先帝与古圣先贤,我这张老脸,或能还能存一二分颜色了。”

话音刚落,一名青衣家仆匆匆的躬身走近,小声的禀道:“老爷,公子回来了。”

陈纪微怔,随即反应了过来,急忙问道:“长文现在何处?”

“回老爷,已经到了前院!”

郑玄见状,笑了笑,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放回棋盒,“元方,看来今日这盘棋,怕是又要无疾而终了。只可惜,又让你躲过了一劫。”

说罢,他起身拱手告辞,“今日到此结束,他日我们再会。”

陈纪连忙起身还礼,目送着郑玄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

他随即转头,对仆人吩咐道:“让长文到书房来见老夫。”

“是,老爷!”仆人恭敬的退下。

.........

书房。

陈纪端坐于书案之后,微微闭目养神。

忽然,“吱呀”一声,陈群推门轻轻走入。

待看到上首的老父亲陈纪后,他反手关好房门,上前恭敬的行礼道:“孩儿拜见父亲。”

陈纪睁开眼,审视了片刻后,问道:“看你风尘仆仆的,是刚从前线回来吧?”

“正是!”陈群直起身,点头确认,“孩儿奉玄德公之命回来面见温侯,有要事相商。”

“要事?”陈纪冷笑一声,“都被人夺了基业,他还有心思派人回来!这刘玄德,可不是一般人啊!”

陈群淡淡的笑道:“父亲说的是,玄德公素以仁义行事,又常自承‘中山靖王’之后,心怀汉室,自然不是寻常人物!”

陈纪默然不语,审视着儿子,半晌才问:“那刘备遣你回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陈群也不隐瞒,直言道:“玄德公如今兵马几乎损失殆尽,根基又失,已是无处可去。故孩儿建议其向吕布言和,以求得一暂栖之所。”

陈纪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问道:“长文,这……吕布岂会应允?他刚夺了徐州,怎么会容忍刘备在侧虎视眈眈?”

“成与不成,总要试上一试。”陈群神色淡然,好似从未当回事。

陈纪捻着长须,目光在儿子脸上逡巡。“长文,”他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陈群微微躬身,笑着恭维道:“父亲慧眼如炬,孩儿这点心思,终究瞒不过您。”

稍后,他解释道:“如今虽然吕布夺了徐州城,但以其有勇无谋、性情反复的秉性,迟早还会丢了徐州。而要谋夺徐州者,无非是兖州的曹操和淮南的袁术。此二人,皆非善于之辈。

若刘备逃亡他处,这吕布必定是独木难支,徐州也将再次燃起战火,而受害的仍是徐州的百姓。

自黄巾之乱以来,徐州屡经战乱,尤其是遭受曹操的两次屠戮,生灵涂炭。父亲曾为朝廷重臣,如今避难于此,岂能忍见徐州百姓再遭劫难?”

陈纪眉头微蹙:“如此说来,你所谋所为,皆是为了为父着想?”

陈群收敛笑意,正色道:“既是,也不全是。但更多的,则是为了我颍川陈氏一门的未来。”

陈纪稍作沉思,抬手示意,“你且继续说下去!”

“是。”陈群躬身应道,“若能说动刘备与吕布言和,使其得以在徐州得到暂栖之地,便可有了喘息之机。

一旦曹操或袁术再起吞并徐州的心思,刘备与吕布便成唇齿相依之势,必能合力御敌。此其一。”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其二,刘备如今虽然落魄,但他早已‘简在帝心’。更何况,他的结义兄弟关羽,在朝廷深得天子信重。

值此危难之际,孩儿竭力襄助于他,假以时日,必能直达天听。这对于我颍川陈氏日后立足朝堂,有莫大的益处!”

陈纪闻听,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了开来,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

他转而问道:“为父记得,你此前不是有意脱离刘备而往中都吗?”

陈群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孩儿虽有意,但此时却非是最佳时机。刘备落难,孩儿若此时抽身离去,必遭天下人非议,认为我是不忠不义之徒。此并不是智者所为,也非长久之计。”

陈纪微微颔首,欣慰的点头道:“你能这么想,为父也就放心了。这样吧,待明年开春之后,你就随为父一起入中都吧。”

陈群心中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有些激动的问道:“父亲……您终于应允前往中都了?孩儿此前多次劝谏,您都……始终未能同意!”

陈群虽然有些名望,但若无父亲陈纪引路,他即便入了中都,想要崭露头角,不知要蹉跎多少岁月。

可要是他的父亲陈纪也是入了中都,一切都不一样了。以陈纪在朝中的人脉和名望,定能轻而易举的得到重用,这必将有益于他陈群。

陈纪看着儿子眼中难以掩饰的惊喜,心中了然。他轻轻叹息一声,带着几分无奈:“此一时,彼一时啊。数日前,太常王绛亲笔书信送至,言辞恳切,力邀为父入中都为朝廷效力。

况且,此事已上达天听。为父即使有归隐之心,也不忍辜负朝廷期望,更不忍见大汉社稷沉沦啊。”

“啊——!”陈群心中更是大喜过望,忍不住追问:“父亲,那王公在信中……可有没有说您入了朝中,会担任何职?”

陈纪稍作思索,回忆道:“王公也没有明说,只是提到了弘文馆暂缺博士。另外,太仆韩融已经身患重病,恐怕将不久于人世。”

陈群乃是智谋之士,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喜不自胜的说道:“父亲,孩儿已经明白王公的深意了。

若父亲到了中都,定是先被安排在弘文馆担任博士,然后再寻机接任韩公的太仆之职。”

可陈纪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反而流露出一丝哀伤:“韩融公乃是我颍川名宿,国之栋梁,未想竟已病重至此,令人叹息。”

半晌之后,他收敛了心情,郑重叮嘱道:“为父与你说的事,务必要守口如瓶,切不可泄露半分,以免横生枝节,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请父亲放心,孩儿心中省得!”

见陈纪神色有些疲惫,陈群又说道:“父亲,孩儿还要前去面见温侯,就先行告退了!”

.........

州牧府,正堂。

军师陈宫正向温侯吕布禀报要事,在提及刘备麾下的智囊陈群已经返回徐州城时,吕布心中疑惑不解。

正在此时,一名守卒来报:“禀温侯,府外有一人自称刘备使者陈群,请求面见温侯。”

“哦?”吕布冷哼一声,“说陈群,陈群就到了。”

他转头看向陈宫,“公台,你说见还是不见?只是我有些疑惑,这徐州城已经是我吕布的囊中之物,这时,刘备派个使者过来,难道还想索回不成?”

陈宫捋着胡须,淡淡笑道:“此事不会,刘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至于到底所为何事,温侯不妨见了再说。”

“那好吧。”吕布点头同意,“那就请陈群前来正堂一见。”

“诺!”那名守卒领命离去。

不多时,陈群缓缓走进,在堂中站定,躬身一礼:“玄德公麾下从事陈群,拜见温侯!”

吕布对陈群恭敬的态度很是满意,他抬手示意:“长文不必多礼,令尊陈公在徐州城,我可是礼遇有加。”

“温侯恩德,在下感激不尽!此次前来也是有代家父致谢之意!”陈群起身,面带感激。

吕布轻笑一声,“难道真的就只为此事?我吕布乃是爽快之人,刘备遣你回来见我,定是有什么要事,直说吧。”

“温侯明鉴!”陈群顺势恭维了一句,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正色道:“玄德公愿与温侯化干戈为玉帛,摒弃前嫌。只恳请温侯念及昔日玄德公收留之情,赐予一处暂歇之地,容身安命。”

吕布微愣。他没想到刘备会提出这个请求,一时有些犹豫。

陈宫见状,上前接过书信,快速浏览后又递给了吕布,随即看似随意地问道:“敢问,刘备如今……尚有多少兵马?”

陈群坦然的回道:“实不相瞒,玄德公麾下已经不足两千残卒。”

毕竟,这也是无法隐瞒之事。只要吕布派出斥候细心打探,定能探得一清二楚。此时实言相告,还能落得个坦坦荡荡、诚意十足。

陈宫微微点头,笑道:“刘备的诉求,温侯已经知晓。只是此事关乎徐州大局,还需要考虑一番。请长文先行下去稍候,至于结果,等温侯定夺后,定会及时告知长文。”

“多谢温侯,多谢公台先生!”陈群恭恭敬的又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待陈群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吕布便带着几分不满看向陈宫:“公台!我还没答应收留刘备,你怎么就……”

陈宫不慌不忙,淡淡一笑:“温侯,若想尽快稳固徐州、收拢人心,必须要答应刘备的请求。否者,此事一旦传了出去,徐州士人如何看?必视温侯为刻薄寡恩之人,时日一久,人心离散,温侯在徐州恐怕是不能长久了。”

“可是,万一刘备起了异心,也要夺我的徐州基业......”

陈宫捋着胡须,自信的笑道:“温侯且放心,刘备兵马损失殆尽,已经不足为虑。而反过来,温侯不计恩怨,在刘备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于他,也是向徐州士人彰显您宽宏大量的良机。”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烁着精光,“此外,兖州曹操对徐州虎视眈眈,时刻都想来个第三次征伐徐州。我们可以借刘备的力量,来抵御曹操东进。”

吕布心头一动,随即问道:“你是说,让刘备也暂住小沛?”

“正是如此!”

吕布一时不语,负手在堂内踱了几步。最后站定,他毅然说道:“好!就依公台之计!”

“温侯英明!”陈宫含笑赞道。

决议定后,吕布当即派人通知陈群,而陈群则是马不停蹄的出城赶往刘备暂歇地。

当刘备得知吕布同意其屯驻小沛后,不由得面露复杂。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小沛。

心中在感慨一番后,他又收拾好心情,下令全军移至小沛驻扎。

而且,他坚信,只要有了一块立足之地,终有一天,他将会再次东山再起。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