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风雪初停(1 / 1)
顾承砚没回应,只是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手指转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眼神落在炉火上,神情有些恍惚。
火焰跳跃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
江云熙曾经最怕冷。
冬天的夜里,她常常脚冷得睡不着,他就会提前在被窝里塞个小暖宝,再用手替她捂着。
她笑着说他像个大炉子,抱着就不想松手。
有一回她不小心感冒,夜里反复咳嗽,他就整晚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她靠在他胸口说。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他就一遍一遍讲他们小时候的事,说她第一次穿裙子的时候被校门口的狗追得满操场跑,还哭着来找他。
他讲得慢极了,声音轻极了,就为了不吵她。
那晚她沉沉睡着了,他整整没动一夜。
这些事过去太久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可如今突然又浮现在脑海里,一幕接着一幕,清晰得近乎残忍。
他喝了一口酒,喉咙发涩,仿佛那些曾经的温柔都成了现在最锋利的刀。
他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许在国外的某个角落安静生活,也许仍在疗养,或者……已经和别人重新开始。
他无法想象她被别的男人牵着手、靠在别人肩膀上说“我没事”的模样。
他心口空落落的,像是人生里被挖走了一块极其重要的东西,怎么都补不回来。
可他并没有后悔。
他知道当初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选择,都是在清醒状态下完成的。
他对夏知薇的感情,也并非全无,只是—不同。
夏知薇的美丽、依赖、懂事,一次次地击中他内心某种疲惫之下的虚荣。
她知道怎么顺着他说话,知道什么时候退一步,什么时候哭给他看。
他曾以为这种乖顺的温柔,是他理想的陪伴。
而江云熙太锋利了。
她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太清楚他不该做什么。
她会质问,会疏远,会因为一句话沉默三天,会因为不被尊重而冷眼相对。
他爱她的聪明与高傲,可也正是这些让他一度觉得疲惫。
可现在,他才发现,江云熙的每一次“锋利”,都是对那份感情的认真。
她不接受妥协,是因为她真心爱着。
而夏知薇的“温柔”,只是为了拥有。
夏知薇从厨房出来,端着切好的水果坐在他身边,柔声说。
“你最近压力是不是很大?我给你报了一个理疗课程,放松一下!”
他回头看她,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
“承砚!”
她靠近些。
“我真的很想和你过平稳的生活,不吵不闹,不再有以前的那些争执和累!”
他说。
“我知道!”
她又说。
“如果你偶尔还会想起她……我不介意的!”
他笑了笑,低头看着酒杯。
“她是我过去的一部分!”
“我不可能完全不记得!”
“但这不影响现在!”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告别。
他不是没有愧疚,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走回去。
那段路已经走完了。
他不会再回头。
只是偶尔,一个人坐在夜里,他还是会想起她的笑容、她的执拗、她的眼泪。
那些都是真的。
就像现在,他身边坐着另一个女人,可他知道,那种被“坚定选择”的幸福,他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拥有了。
江云熙站在疗养院教学楼三楼的露台上,身披一件淡青色针织开衫,手中握着一杯热牛奶。
天边云层低垂,风吹过松林,带来几缕潮湿的味道,仿佛雨不远了。
她望着远方起伏的山线,目光静得像是一潭水,波澜不惊。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第三个月了。
疗养院的日子是安静的,像被刻意从喧嚣中剥离出来的岛屿,时间流淌得缓慢而温和。
每天的节奏几乎一成不变,但她不觉得乏味,甚至渐渐开始享受这样的单调—清晨起床晨练、中午和孩子们一起做手工、下午去花园晒太阳、夜晚做一点阅读或者拼图,有时还会和唐浩杰下两盘安静的围棋。
这里没有人提起京北,没有人提起顾承砚,没有人试图唤醒她心底的伤口。
每个人都像是在陪她重建,哪怕这场重建的工程无比缓慢,也没有人催促。
有时候她也会想起曾经。
不是恨,也不是怀念,只是那种潜意识里的回响。
比如今天的风,就像她和顾承砚第一次去海边的那天。
他们那时候才刚刚大学毕业,在一辆破旧的长途巴士上一路向南,抵达那个小渔村的晚上,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站在沙滩上看星星。
他走过来,拿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蹲下身在她脚边画下一只心形,说。
“我们以后结婚就在这儿度蜜月!”
那时她信以为真,还认真记下了那个海滩的名字。
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年蜜月,是在法国巴黎。
第二年,是在京都。
第三年,他推说公司太忙,只带她在京北附近泡了一晚温泉。
她没有抱怨,她一直以为这就是成长。
爱情不可能永远轰轰烈烈,但只要人还在,就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直到后来,她终于明白,不是人还在就够了。
她要的不是那个穿着他定制西装的顾总,不是别人眼中“宠妻狂魔”的人设。
她要的是,那个在沙滩上画心形的男孩。
可那个男孩,早就在那些岁月中消失了。
她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没能暖到心口。
唐浩杰的脚步声没有惊扰她。
他走得不快,手里拎着一篮新鲜的野果和干净的小刀。
“我问厨房要的!”
他在她身边坐下,把果子摆在石桌上。
“孩子们说想吃江老师切的水果!”
她轻轻一笑。
“这群小鬼头,还挺挑食!”
“他们说你切得不一样!”
“我也是人,不是魔术师!”
“但你对他们的确不一样!”
她转头看他,眼神清透。
“浩杰,你说……人真的能彻底忘记另一个人吗?”
唐浩杰的手顿了一下,刀尖停在那颗金黄的果子皮上。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
“忘记,不是把那个人从记忆里抹掉,而是想起的时候不再心痛!”
“那我大概……快要做到了!”
“嗯!”
“可我还是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一些细节,不是痛,就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