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未成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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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金山的初春总是带着未化尽的冷意。

三月的阳光乍暖还寒,照在窗台上,也不算真正温热。

江云熙起床时,院子里还有前一夜未散的潮雾,树叶上的水珠顺着风轻轻滴落,在石板上碎开,一点声响也没有。

她站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还未饮的热牛奶。

眼神落在那一盆开得正艳的栀子花上,神情怔怔的,像是被困在了某一个遥远的片段里。

她昨晚又梦见了顾承砚。

梦境不深,但清晰。

梦里他们在旧家客厅里,她穿着一件灰色家居裙,坐在地毯上拼着一千块拼图,他倚在沙发上看书,桌上放着她刚泡好的茶。

他看她一眼,笑着说。

“你一晚上就能拼完吗?”

她头也不抬,只说。

“哎呀,你不要打扰我。”

他轻笑,笑得宠溺。

她在梦里也笑了,笑得像是真的忘了那些年伤过她的事情,只记得眼前的画面。

可梦醒的时候,她却躺在异国的床上,耳边只有窗外的猎猎风声。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胸口闷得厉害。

她没有哭,只是坐起来,靠在床头,静静看着窗外的灰色一点一点亮起来。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情绪像某种被风吹散的沙堆。

只要一点点风,就会塌出一块空洞来。

而她必须一遍遍地,用力把那些散掉的部分重新填回去。

她不是不坚强。

只是,有时候太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坚强”,本身就是一种很重的负累。

唐浩杰敲门的时候,她正披着毛衣站在洗手台前洗脸。

头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肩头,脸上带着清晨才有的苍白和没睡好的倦色。

“早饭我放桌上了。”

他说。

“今天有阳光,花园里可以晒一晒画。”

她“嗯”了一声,没多话。

他也没多问,只是把她要的报纸放在了她房间门口,顺手摆正了门口那只歪斜的小兔子玩偶。

江云熙下楼时,屋子已经被阳光照的暖烘烘的。

她看着早餐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食物,忽然生出一点说不清的情绪。

是安全感,还是某种无法回应的温柔,她分不清。

她吃得不多,一小碟烤南瓜,一杯麦片牛奶,一只煎的流心的鸡蛋。

吃完之后,她照旧拿起画架,搬到阳台最靠边的位置,阳光正好,能刚好洒在她肩上。

她画得很专注,一张线稿铺开,笔尖细细地勾勒着人物的轮廓。

今天她画的是一个少女站在山坡上的背影。

裙摆微微扬起,远处是被风吹皱的云海。

阳光从云层里洒落下来,将整个山谷映得像是某种破碎的梦境。

她一笔一笔地填色,用了很多柔和的暖色调。

却在云层的边缘掺进了微微的灰蓝,让整幅画像是介于黎明和黄昏之间的一种尴尬的时刻。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画出这样的情绪。

只是画着画着,手指忽然停下。

她想起顾承砚站在医院走廊那天,抱着那个孩子,低头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而她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手里握着诊断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是没想过冲上去质问什么。

只是那一瞬,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值得了。

从那以后,她不再哭,也不再闹。

她像是一夜之间把所有情绪都丢掉了,只留下理智和清醒,把那段婚姻拆解得干干净净,不带一点回旋。

可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就又掉进那个深不见底的情绪里。

她放下画笔,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阳光落在她脸上,暖得像假的。

屋内唐浩杰接了一个电话,是从国内打来的。

他站在厨房靠窗的位置,声音压得很低,语调却始终平稳。

“不急,让他等。”

“嗯,我会处理。”

“她现在还不适合知道这些。”

“我说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也请你们不要再试图通过任何渠道接近她。”

通话结束后,他静静站了片刻。

他不是不知道顾承砚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他派人查,打听她的生活轨迹,甚至想通过律师调她的医疗档案和出国记录。

他当然知道。

可他没有告诉她。

他也不打算告诉她。

不是替谁隐瞒,也不是不信她有能力面对。

只是他知道,她现在好不容易从那段风暴里走出来,他不想让她再被任何事拽回去。

她值得更好,更平静的生活。

不需要用痛苦来证明自己的清醒。

那天下午她没有再画画,而是坐在沙发上拼图。

她买的是一盒三千块的“晨光海岸”,图案是日出时分的一处海边悬崖,光影细腻,色彩复杂。

她从最难的地方开始拼—天空。

唐浩杰坐在对面,替她倒了一杯热柠檬水。

她一边拼一边问。

“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就像拼图?”

他看着她,没说话。

“你知道每一块应该归属的位置,可你不确定它现在该放哪。

你要不停地试错、不停地调角度,才能拼对一块。”

“而有些时候,你好不容易拼了一块,以为是对的,最后却发现它根本就不属于那个位置。”

她说完,停下手里的动作,指尖在那块错放的拼图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然后将它拿起,重新搁回一边。

“我以前总以为他是我人生里那块最重要的拼图。”

“后来我才明白,他也许根本不属于我这张图。”

唐浩杰轻轻开口。

“那你现在还想找那一块吗?”

她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

“不找了,人生那么大,我不缺一块。”

“只要剩下的地方够完整就好。”

她低下头,继续拼图,动作仍然细致却不再那么执着。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她不珍惜,而是它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留在她的画里。

而她这一生,终于有了勇气,不再为一个“缺口”放弃全部的光。

而远在京北的顾承砚,站在窗前,望着整座城市的灯火逐一点亮。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错了太多次了。

而她,早就不等他自我纠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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