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灯下独语(1 / 1)
唐浩杰没有再出声,他知道她今天情绪波动不小。
她说梦见了顾承砚,这种话她从前是不会说出口的。
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她一直习惯于将疼痛收在心里,连回忆都用沉默包起来。
如今她能坦然说出口,说明她开始真正和那些过去达成某种和解。
他没有高兴,只是觉得她真的太辛苦了。
江云熙理好花,转身走进厨房,烧了一壶水。
她洗手时手指在水下微微发红,刚刚被花刺的地方浮出一丝浅浅的血痕,她只是看了一眼,洗净,也没包扎。
她站在灶前,看着水壶里渐渐升起的热汽,神情有些出神。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种状态。
明明是日常的事,却总在做的过程中忽然想起某个不相关的片段。
比如一个声音,一个眼神,甚至是一句在耳边回荡了很久却再也听不见的话。
她曾经很怕这些记忆不请自来。
可现在,她渐渐明白,有些记忆是不会被时间带走的。
它们不闹,不吵,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扎根发芽。
你越逃,它越蔓延,你越试图忘记,它越变得清晰。
她没有再拒绝它们。
只是把它们归置在心里最安静的角落,不去碰,也不再封锁。
水烧开,她泡了一壶茉莉花茶,带着茶具走出厨房。
唐浩杰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书,她将茶壶和杯子放在茶几上,坐在对面,给他倒了一杯。
他接过杯子时,轻声说。
“谢谢。”
她没回应,只拿起自己那杯,轻轻吹了口热气。
“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吗?”他问。
“没有。”
她顿了顿。
“我想画点东西。”
“画什么?”
“不知道。”
她摇头。
“也许是什么都不是的东西。”
他点头,没有再追问。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喝着茶,阳光缓缓移动,从沙发边移到地毯,再从地毯边缘升到墙角。
屋里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偶尔翻书的细响和茶水倾倒时杯壁的轻轻碰撞声。
这种沉静,不是尴尬,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生活气息。
江云熙喝完茶后,起身去了画室。
她今天不想画风景,不想画人物,只是铺了一张大尺幅的素描纸,然后坐下,一笔一划地画着一座门。
那是一扇半开的木门。
门的另一侧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打算补上。
她只是一笔一笔描着门框的纹理、门把的阴影,还有门下方光线投下的斜影。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画这扇门。
可她知道,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始终站在一扇门前。
这扇门通往她曾经的过往,也通往她尚未清晰的未来。
她画得极慢,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画这一扇门。
直到太阳慢慢落下,暮色从窗外爬进来,光线一点点淡去,她才放下笔,靠在椅背上。
唐浩杰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她仰头闭眼的模样。
肩膀因为长时间静坐略微僵硬,脸上却没什么疲惫的痕迹,反而像是刚刚从某种纷乱中解脱出来。
他没有出声,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
“天冷了,先吃点东西。”
她睁开眼,轻轻点头。
晚餐很简单,一锅粥,一碟青菜,一盘煎蛋,还有他特地煮的南瓜汤。
江云熙吃得不多,但每一样都动了几口。
吃完之后,她没有回画室,而是坐在沙发边看窗外夜色。
外头的灯火不多,只有一两盏照明灯亮着,照在石板路上,像是时间落下的静默的碎光。
唐浩杰收拾完碗筷,也没有回书房,而是拿了两杯热水出来,递给她一杯。
她接过,手指轻轻贴着杯壁,眼神仍落在窗外。
“我刚才画了一扇门。”
她忽然开口。
“嗯。”
“没画里面的东西。”
“你不想画,还是不知道该画什么?”
“都有。”
她声音低了些。
“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人就是一扇门。”
“怎么说?”
“我想打开自己,但我也怕门一开,里面是空的。”
唐浩杰没有立刻回答,只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说。
“可你不是空的。”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你又怎么知道?”
“我见过你照顾人的样子,见过你为一幅画挑灯熬夜,也见过你在小朋友摔倒时第一个冲过去。”
“这些都不是空的。”
她抿了一口水,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他不是为了安慰她才这么说。
他是真的相信。
只是她还没有办法自己相信而已。
夜色越发深了。
她靠在沙发上,抱着热水杯,慢慢地把呼吸调匀。
“浩杰。”
她忽然轻声叫他。
“嗯?”
“你会一直在吗?”
他看着她,眼神极静。
“我不会走的。”
她垂下眼睫,手指缓缓收紧了杯身,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好。”
这一声轻得像雨落,却让他听得格外清楚。
他知道,这不是承诺,不是接受,也不是靠近。
只是她在这漫长的修复之路上,终于在某一个片段里,愿意让他并肩走一段。
而与此同时,在京北。
顾承砚坐在办公室,看着桌上一份文件发了很久的呆。
文件是夏知薇送来的,是一份项目合作的初步计划书,可他翻了几页之后,脑子却始终空着。
他的思绪不知为何总绕着一个声音—那天他翻出江云熙留下的那本旧笔记本时,在某一页夹层里掉出来一张便利贴。
那是她写给他的。
“你如果太忙,也没关系。
只是我等你回来的时候,别让我等太久。”
他那天没有哭。
他只是坐在书房的地板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张纸他贴回了原位,像是贴回了一段时间里被他弄丢的心事。
他不想问自己“如果她还在,会不会不一样”。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她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活得足够平静,足够独立,也足够坚定。
他只是偶尔会在某个静夜里,在城市的角落,悄悄地,把她曾经说过的、笑过的、哭过的片段捡起来,一一摆好,像是铺在心口的一盏盏灯。
他不奢望这些灯能照亮她的归途。
他只是希望,她在的那个世界,有足够的光。
哪怕不是他给的。
也够她走得安稳。
顾承砚翻着手里的那张便利贴,指尖缓缓摩挲着那几行潦草却极熟悉的字迹。